大雨穿透金光结界,落在天澜城上空的九耀仙宫上,一道电光劈开黑暗,擦着仙宫而过。
淅沥水声几乎覆盖殿中几人的谈话声,幽幽烛火映在一地破碎瓷片上,案前坐着满脸不甘的黑衣青年。他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如刀锋般的上扬眉峰上划过一道断痕,令这张脸平添几分戾气,此刻刚掀了桌的他双手青筋暴起,一身煞气着实骇人。
“为什么!”
“为什么又失败了?你们是废物吗?”白千仞眸底猩红,怒瞪着晦暗屏风前站着的黑袍人,“只是杀一个钟离净,怎么就这么难?”
殿中仅有二人,门前布下了禁制,黑袍人无需担忧白千仞的话会被他人听到,语气平静道:“一个钟离净,便抵得上半个九曜宫。少主,我提醒过你不要轻易动手的。”
事到如今,碧霄宗的消息传来,他也不得不再次提醒白千仞,“少主,以钟离净的聪慧,不会看不出鬼尘是鬼窟的人,说不定已猜到是你在背后指使,而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坐在这里抱怨计划为何会失败,而是准备好迎接钟离净的报复。”
白千仞满脸戾气一滞,颓然地坐了回去,低声喃喃道:“对,他一定会回来报复我的……”
黑袍人面上覆着一张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深灰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无奈,“少主先随我回鬼窟吧,他的手还伸不到鬼窟来。”
“不,我不走!”
白千仞立马摇头,握上腰间挂着的人形布偶,他盯着白色人偶上诡异的红眼与笑脸看了一阵,神情变得忧愁,“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幻情花毒奈何不了他的……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定会趁机除去我的!”他说着面色愈发惨白,将人偶抱进怀里,双目失神,言语间尽是恐惧无助,“我不能离开九曜宫!我要怎么办?”
黑袍人道:“少主莫急,今夜是他情毒发作的时机,他没有太多精力即刻赶回来对付你。”
“你懂什么?”
白千仞不喜欢被人打断思路,冷冷望向他时,眸中戾气几乎化为冰冷刀锋,“他会回来的,只要知道是我做的……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记仇霸道,他绝对会很快回来的!”
他似乎想到钟离净回来要杀他的场景,浑身一颤,白着脸站起来,“他上次说过,再看到我跟鬼窟人勾结,就要打断我的手脚……”
白千仞面色忽地一沉,捏紧手上的布偶,眸中涌上一抹杀意,“那我更不能让他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前禁制外传来通报声求,白千仞神色一顿,立时恢复平静,将人召进屋中。
黑袍人见状也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屏风后的黑暗中,白千仞瞥了一眼,才望向跪着的仆从。
“出什么事了?”
“主人,钟离净回来了,此刻已入了仙宫,过了望天台,看样子,他是要先去见仙尊。”
闻言,白千仞面色大变,转头望向屏风后,屏风后的黑袍人与他对了一眼,也颇为错愕。
钟离净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是白千仞更了解钟离净,黑袍人还在思索该如何解决,白千仞神色大变,显然也站不住了,他捏紧手中布偶,往外走去,仆从慌忙爬起来跟上,“主人,您去哪儿?”
白千仞没回答,出门冲进了雨中,钟离净一定是要找他义父告状,绝不能让他见到义父!
在踏上九曜宫那一刻,钟离净便察觉到仙宫门前的守卫里有人去报信了,他不甚在意,撑着伞径自往仙宫最高处走去——那是仙宫之主的住所,也是他的义父如今所在。
鹿灵羽告诉过他,这位九曜宫仙尊已经闭关很久了。
这是钟离净去碧霄宗之后,隔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再一次回到九曜宫,再看眼前的殿宇楼台都觉得有些陌生,认出他的人也不少,一路上倒是无人拦他,也没人敢近前。
原因只有一个。
九曜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白仙尊四位义子当中,最大的那位是个脾气不好的煞星,可同时他又是四位圣君当中修为最高最强的。
没人打扰,钟离净还觉得清静,他也向来不喜那些假意的寒暄问候,只是快要走到白仙尊所在的沧溟院时,一道白光落到前方,钟离净抬起伞面望去,果真是白千仞。
白仙尊的第二个义子。
也是他的义弟。
灵力挡住了凄厉的风雨,白千仞一路赶来,也逐渐冷静下来,扯出笑容,向钟离净走去。
“大哥,你回来了。”
在过去很多年里,钟离净与几个义弟的关系都很冷淡,尤其是这个二弟,自小就躲着他。
钟离净望着他走近,也勾唇笑了,“老二,平日很少见你主动来见我,你是在心虚吗?”
白千仞面上笑容一顿,难掩焦急的眼神频频瞥向身后的沧溟院,“大哥,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大哥,义父他还在闭关,不如你先去我那……呃!”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灵力索从钟离净袖中飞出,簌簌缠上他的脖颈,白千仞握住灵力索,瞪着眼看钟离净,“大哥这是做什么?”
黑金伞面抬起,露出钟离净一张冰冷美艳的笑颜。
“打你啊。”
众所周知,九曜宫白仙尊的四个义子都是合体境界修士,白千仞正是其一,他捏断灵力索,飞身往后退去,口中仍在故作无辜。
“大哥什么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义父还在闭关,又不是不让你见义父,你怎么就动手了?”
话虽如此,他眸中也燃起疯狂的杀意,十指指尖飞出十根凌厉的红线,向着钟离净飞去。
嘴上一套背后一套,钟离净冷笑一声,合起手中雨伞轻挥,冷厉灵力顿时绞碎十根红线。
白千仞皱了皱眉,掐诀结印,只见阴风大作,他身后慢慢涌出一具数丈高身披甲胄的魁梧尸傀,煞气逼人周身猩红,像还淌着滚烫的血液,触目惊心,随着他指尖的红线一勾,尸傀的长刀猛地斩向钟离净。
同时,他口中还道:“大哥先动手,就怪不得我了!”
钟离净冷眼看着那只尸傀的刀靠近,只抬手握起伞柄,以伞为剑,挥出一道霜冷的剑意。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风雷撼动,雨水飞溅,两名合体期修士灵力碰撞的威压溢满九曜宫。
竟是白千仞被轰得倒退几步,尸傀也嘶吼着倒在地上,意识到钟离净实力不减当年,白千仞咬咬牙,收紧五指,召尸傀爬起攻向钟离净,尸傀便像座小山一样扑过去。
傀儡师能修炼到白千仞这个地步已是罕见,钟离净却依旧镇定自若,冷冽黑眸中红莲一闪,在尸傀近前时骤然涌出一簇炙热业火,于瓢泼的大雨下,瞬间笼罩住尸傀。
这是专门对付阴邪之物的业火,尸傀即便继承了白千仞的大半灵力又怎能逃得过克星?
尸傀哀嚎着倒在地上,浑身裹着业火在地面翻滚。
白千仞也受到了反噬,一时心痛如绞,却见对面的钟离净抛出手中雨伞,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清越悦耳的金乌啼鸣,玄铁打造绘着金乌的黑金雨伞刷一下在磅礴大雨中打开变大,伞下金光如柱,困住白千仞。
业火驱邪,金乌镇煞。
双重压制下,金光给白千仞带来不亚于尸傀被反噬的痛苦,他双膝一软,扶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瞪大双眼怨毒地盯着钟离净。
“大哥是要在九曜宫杀人吗!”
自二人打起来,雨中便多了许多双眼睛,不过碍于这并非二人第一次交手,众人修为不如他们,又在白仙尊门前,便都没上前。
“我想杀你,九曜宫谁人不知,还用得着想借口吗?”
钟离净对他这个义弟想先给他泼脏水的心思了如指掌,他走到白千仞面前,“你自小就蠢,可多年不见,你竟是越来越蠢了。”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手里有克制鬼族与傀儡术的业火,竟也敢动手,收拾他都无需费劲。
白千仞面色涨红,这是气的。
“钟离净!”
“你的礼数也越来越差了。”钟离净很是嫌弃,稍稍倾身,压着声音与白千仞说道:“老二,这段时间玩得开心吗?就不怕我将你鬼窟出身的身份说出去吗?还有……”
白千仞怒容僵住,神色惊恐地仰头看向钟离净,便对上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大哥眸中的杀意。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
钟离净微眯起眼,伞下金光灼灼,在白千仞身上裸露的肌肤上划开道道血痕,压在他头上的威压也越来越重,他喉头一紧,紧抿着的唇边依旧溢出了一股猩红的血水。
白千仞胆战心惊,顾不上身上痛苦,只听见钟离净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上回你与鬼窟勾结时,我就说过再有下次打断你的手脚,老二,你还是不长记性。”
钟离净面色冰冷,指尖一动,金乌伞下几束金光化作刀刃,一刀刀落到白千仞四肢上,断骨的声音极清脆,将白千仞的四肢折成扭曲的弧度,犹沉浸在恐惧中的白千仞骤然被剧痛惊醒,口中发出一声痛呼。
“啊!”
看着白千仞倒在泥泞上喘息,钟离净冷厉黑眸中隐约透出一丝失望,“我很钦佩你的毅力,时隔三十年,你再次与鬼窟之人勾结欲取我性命,看来是上回给你的教训不够,不知道当年为了护你而同我争执的白乘风,今夜会不会现身救你一次。”
听到那个名字,匍匐在地上的白千仞静默下来,可紧接着一股冰冷气息自自上空降下,白千仞定睛一看,数道金光在伞下化为一柄柄灵剑,十数柄灵剑皆指向他后心。
钟离净这次是真的要杀他!
杀机已至,白千仞呼吸一紧,“义父,义父救我!”
十数柄灵剑成形,钟离净由着白千仞朝不远的沧溟院呼救,勾一勾手指,十数柄灵剑骤然落下,直指白千仞后心,而白千仞已无还手之力,只能大声呼救,“义父救我!”
忽地,一道金光突如其来,直直挡在白千仞后背上,浩瀚如山海的灵力自沧溟院而出,随即一声叹息落下,“净儿,先收手。”
看着剑被拦下,钟离净神色未变。白千仞是个惹祸精,可这么多年来白乘风一直护着他,今日也没有例外,他冷冷扫了一眼因在他剑下得以逃生而满目喜色的白千仞。
这时,沧溟院的结界由内打开,似是在催促钟离净。
这一次,白仙尊又护了白千仞。
钟离净闭了闭眼,终是敛去眸底杀意,抬手召回金乌伞,金乌伞落入他手中那一刻便变回了正常的大小,为他遮挡上空的风雨。
路过白千仞时,钟离净垂眸望着他,灵力托着赤足径直踩在他的手上,使了一招千斤坠。
即便手骨已断,手背上传来的痛楚依旧无比轻易,右手手骨粉碎的声音也无比清晰,白千仞刚松了口气,猝不及防一声痛呼将要出口,便听见钟离净格外阴冷的低语。
“这么喜欢苦肉计,下次我会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白千仞心下悚然,这回是真的打心底里恐惧起来,也只敢又怕又恨地偷偷瞪他这位义兄。
钟离净没有再看他一眼,撑着金乌伞走进沧溟院。
踏入沧溟院后,结界再次合上,将外面众人隔离在外,钟离净没有回头,只是抬高伞面,望向院中——结界将风雨隔绝在外,在法阵加持下,沧溟院中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艳阳天,白衣人正坐在亭中品茗。
黑发白衣、缥缈如仙的身影映入眼帘,钟离净止步于此,没再近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自然认得那是他的义父,九曜宫的仙尊白乘风。
近三十年前,在去往碧霄宗的前段时间他还与白乘风大吵一架,只为他对白千仞的回护。
白乘风面色苍白,泄露出几分病态,即便方才见到钟离净与白千仞兄弟相残,此刻看到人,他清俊面容上仍是温热纵容的笑,指尖一动,灵力将茶杯送到钟离净面前。
“喝口茶降降火。”
许是时隔多年,再见到义父,钟离净竟觉得陌生。
他凝望白乘风多时,盛着碧色茶水的琉璃茶盏一直悬在他眼前三寸的虚空,忽然被以无形的灵力一击而碎,他冷声开口,“我没你那么闲。白乘风,你看着快要死了。”
水珠伴着琉璃碎片落到地上,白乘风垂眸望着,面上笑容为之淡了几分,随即笑叹一声,“怎会?傻净儿,我还等着你带回救命良药,替我续命呢,我没那么容易死。”
九曜宫中很多人都以为多年前钟离净离开九曜宫,是因为与白千仞斗法时重伤白千仞后让白仙尊不悦,父子二人大吵一架,钟离净因此心中有气,出走仙宫多年未归。
诚然,当年愚蠢的老二虽然确实让钟离净动了怒,却不至于负气出走,他离开的目的他与白乘风都很清楚——白乘风曾被鬼窟重伤,落下旧疾,这些年全靠修为撑着。
钟离净还记得他离开之时的承诺,他会找到白玉笙曾得到机遇的仙人山秘境,寻求灵药。
只不过……
钟离净望着白乘风苍白脸上这么多年来一成不改的温和笑容,清冷声线中透着几分冷淡。
“我的承诺没有变。但白乘风,你好像变了不少。”
更啦,九曜宫不算是新地图,是个转折点,老二是个物理精神病。
捉虫,啾咪=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