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忽然下起雨,夜雨下的碧霄九峰格外寂静。
王家主本就有旧伤在身,今日一番折腾后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碧霄宗念着旧情,还让人将他抬到客房,派来宗门的医修为他医治,但他醒来后,便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王嫣儿端着汤药放在桌上,担忧地看着靠坐床头的王家主,他的脸色很憔悴,透着几分青灰,看上去毫无生气,如同行尸走肉。
“爹,药要凉了,您快喝了吧。”
“……好。”
王家主迟钝地回了神,望她一眼,眸中神色复杂,笑容勉强,“我无事了,嫣儿,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让你堂兄他们先回王家吧,我歇一会儿就能跟上。”
王嫣儿有些不情愿,可向来听话的她在王家主再三催促下,再不放心也还只能乖乖离开。
看着女儿走到房门前时,王家主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唤了王嫣儿一声,王嫣儿立时回头。
王家主看着她的眉眼须臾,“无事,只是想跟你说,王昊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爹很放心把你交给他,也知道你心里有他,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的,我看那王昊心里也该是有你的,嫣儿,你是最先遇到他的,不必顾忌他人,想要就去争取。”
王嫣儿俏脸顿时红了,“爹!”
王家主哑声笑起来,摆手让她离去,看着房门关上,他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低头垂眸,展开手上的一张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揉碎,抬眼望向燃烧的烛台。
早在晌午时,碧霄宗本次内门大比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但各峰长老与曜城各家代表却都没离开,在主峰正阳殿中,他们站作两排,等待宋宗主到来给他们最后交待。
即便碧霄宗真正的掌事人已说出与今日下场向钟离净动手的曜城各家划清界限,跟着碧霄宗吃了多年油水的他们又岂能轻易认命?至少,也要在宋宗主这里挽回一下。
待到宋宗主带领几名主峰长老踏入正阳殿的一刹那,殿中焦心不已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上高高的座位,下头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宋宗主难得没了笑容,望向下面心思各异的众人,沉声道:“自今日起,驱逐宗门内以林长老之徒王宇、王嫣儿为首的所有王家人,除去他们碧霄宗弟子的身份,以及今日下场与王家主、林长老勾结构陷钟离长老的徐家、赵家,将鬼族人带入碧霄宗的张孙两家,包括碧霄宗九峰在内,内外门不会再留下属于你们家族的人。”
他在众人的不甘中下达最后通牒,“这是太上长老的命令,三日内,他们必须离开宗门。”
各家都慌了,若是真要严格按照容泽真人的命名,那他们这里就要去掉一大半人,包括九峰的一部分长老,都要被驱逐出宗门,他们带着满腔怒火站出来,“宋宗主,你们碧霄宗不能如此绝情!这么多年来,我们几家为你们碧霄宗做过的事还少吗?如今我们不过是一时的过错,你们就要将我们甩开,碧霄宗这是过河拆桥!”
几家纷纷附和,九峰长老那边也是颇有些人人自危的味道,不满道:“若真如太上长老所言,那我们这些出身曜城各家的长老怎么办?宗主,我们也都为宗门作出过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上长老不能为了一个钟离净就将我们都统统赶走!”
“是啊……”
“宗门不能这么对我们!”
那些或是出身曜城各家,或是由各家送入碧霄宗的大小长老心中也急,被七大上宗之一的碧霄宗驱逐,即便是家族的过错,这个污点也会让他们不再被任何宗门招揽。
本是万众瞩目的七大上宗长老,谁又愿意一朝变作一个小家族的门客,又或者是散修呢?
剥除碧霄宗长老身份的落差,无异于让他们堕入深渊。
宋宗主冷眼看着不满躁动的众人,眉心一沉,属于合体中期修士的威压无声压下,很快众人都被迫安静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首这位在往日总被他们忽略的平庸宗主。
高修为修士的威压犹如泰山一般沉重,令他们几乎无法顺畅呼吸,双膝发软,险些跪下。
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位宋宗主,修为只是比林长老低了一些,却也是一位半步合体修士。
无形的恐慌自众人心中氤氲开,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九峰中一位心思活泛的年轻长老缓缓跪下,哑声道:“求宗主帮帮我们……”
宋宗主无声勾唇,望着底下越来越多人低头服软,他才收敛了几分威压,“太上长老的明令,即便是本座也不得不听从。追随王家与林长老的几位便无需在本座面前喊冤了,你们隐瞒本座筹谋今日之局破坏内门大比时,也从未向本座透漏过半分。做错了事,自然该受罚,非是碧霄宗无情,钟离长老的实力你们今日也亲眼目睹,若碧霄宗不作为,你们是更希望钟离长老亲自出手料理你们各家吗?”
提到钟离净,没有一个人再出声,他们是恨钟离净害他们被驱逐,同时也对他恐惧入骨。
“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钟离长老不会一直在碧霄宗,他也会像白玉真人那样离开,或许这一日就在不远之后,碧霄宗只是暂时让步,但不会忘了各位。”宋宗主俯视众人,“至于诸位长老,除了王家实在无可挽回,你们还有许多退路,与各家划清界限放弃他们族人的身份,可以继续留在宗门做九峰长老,急流勇退的道理,诸位该不会还需要本座教你们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九峰的长老们眼里亮起光芒,虽有些犹豫,却也不复先前的愤懑不甘。至于曜城各家,听宋宗主提点,除了那几家跟着下场的,其他人也都安分下来。
仅有少数人是掀不起风浪的,宋宗主看着众人反应,哼笑一声,走下台阶往殿外走去。
“诸位好好考虑吧,想好了,再决定自己的去留。”
走出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发清晰,宋宗主负手站在月台前,望着主峰上悬空的赤水峰,眸中光芒闪烁,宋思思便是这时过来的,开口便是质问,“爹!我听说您打算收苏天池为弟子,为什么?您先前看好的不是王昊吗?怎么突然换人?”
她满腹怨愤,跑到宋宗主面前,接着问他,“爹,苏天池资质不如王昊,而且您先前明明是答应过我的,要等内门大比结束就收王昊入门,可内门大比还没开始,您怎么就突然改注意了?又是因为钟离净吗?就只是因为王昊与王家有关……啊!”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实打实挨了一耳光,宋思思身影一晃摔到了地上,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的父亲,“您打我!”
宋宗主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冷冷地盯着她,“打的就是你,看看你如今满脑子都是男人的样子,荒唐!若不是你将谢子陵推到钟离净身边,他也不至于与我主峰离了心,今日的一切,皆因你而起!”
宋思思又气又委屈,红着眼睛爬起来,“爹怎么能将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分明是林长老和王家他们想夺取玄枢真符才闹出了今日的事!就为了一个谢子陵,爹居然打我?现在还什么都怪我,是不是要我跟谢子陵恢复婚约,爹才会觉得我是对的?”
宋宗主失望地看着她,“看来确实是我这些年太过纵容你,才让你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什么样子?”宋思思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咬唇看着说出如此伤人言语的父亲,“分明是爹从小到大一直偏心谢子陵,我只能怨我娘死的早,没有人帮着我……爹,我就是死,也不会跟大师兄成亲的,若是王昊被赶出宗门,我就跟他一起走!”
她扔下这话,便捂着红肿的脸颊哭着冲进了雨幕中,刚走上台阶的一名内门弟子被她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因不慎听到了这对父女的对话,他颇有些尴尬,小心翼翼上前。
“宗主。”
宋宗主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何事。”
弟子见他并未因为与女儿的争执迁怒他人,心中暗松口气,垂头道:“宗主,一刻钟前,王家主自刎了,这是他留下的告罪血书,向碧霄宗与钟离长老乞求放过王家。”
弟子将一封叠好的白绸奉上,隐约可见上面的血迹。
宋宗主似乎愣了一下,接过那封血书,而后长叹了一声,“王家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以一人之命,保全家安宁。
宋宗主让弟子退下,步伐沉重地往后殿走去,殿门打开一瞬带进殿中的风吹得烛火一颤,宋宗主眼皮跟着一颤,抬眼望去,容泽真人正在榻上打坐,缓缓睁开了双眼。
宋宗主低着头走进门内,躬身行礼,“禀师尊,一切都处理完毕,王家主也已自刎谢罪。”
“自刎谢罪?”
容泽真人低声喃喃着,冷厉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地刺到宋宗主身上,“不是你在灭口吗?”
宋宗主慌忙抬头,“师尊……”
容泽真人眸光深沉,仿佛已看穿他的一切心思,唇边笑意极冷,“宋岩,你师弟虽然天赋不错,却太易冲动,那王家主是老狐狸,不会轻易被你师弟拿捏,除非有人在背后撺掇,这些年本座在闭关,却也不是不问世事,你的能力不在你师弟之下,若非你有意为之,以你师弟的心机,恐怕是做不到在主峰与你平起平坐的。”
宋宗主脸色煞白,浑身僵冷。
容泽真人盯着他,“是你,促成你师弟与曜城各家的联盟,一步步助长他的野心。我将辨真尺交到你手上时,你承诺过会以性命守护,可以你之力,即便辨真尺一时被你师弟夺走,你又怎么会拿他毫无办法?今日你更是全程围观,不下场不说话,看似不知情,无辜极了,可谁又知道,今日之局本就是在你眼皮下促成的。”
宋岩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额角倏然冒出一层冷汗。
“宋岩啊。”容泽真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冷笑道:“我都不知道我教出了一个这么有心机的徒弟,看来我也与你师弟一样,一直都小看你了,你可真叫为师大开眼界啊。”
扑通一声,在合体期威压之下,宋岩再支撑不住,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声音也在颤抖。
“师尊……”
“当不起你这声师尊。”容泽真人面色冰冷,“如今宋宗主身边再无林峪与你争权夺利,还顺带除去了九峰中的外人,稳固宗主之位,宗门没了辨真尺,众人只能依靠你,借打钟离净一举三得,你可真是算无遗策,连我都要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师尊……”宋宗主大喘口气,察觉到威压中无声的杀机,急忙抬头,“师尊误会了!徒儿也是为了宗门的将来,徒儿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绝非有意害师弟的!”
容泽真人挑眉,“是吗。”
在威压刻意压制下,宋宗主只觉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不过片刻,冷汗就打湿了身上端庄的衣袍,他强撑着没有倒下,急急喊道:“师尊饶命!徒儿也是听命行事!”
容泽真人顿了顿,显然很诧异宋岩一个上宗宗主竟能说出这种话,宗门还有谁能命令他?
宋宗主感受到威压凝滞了一瞬,总算得以喘气,手忙脚乱翻起储物戒,灵光一闪,一块玉牌出现在他手上,他双手捧着跪行上前。
“师尊请看!”
容泽真人并不认为宗门内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宋岩,但看到玉牌上的图腾,饶是沉稳如他,也睁大了双眼,抬手将那枚灵气充沛的玉牌召来,紧紧盯着上面的九天星图。
“九曜宫?”
风雨越发大了,即便一大部分已被赤水峰的结界拦下,门外的雨水声仍是颇为扰人安眠。
一回生,两回熟,谢魇埋头苦干几个时辰,还远没有到疲乏的程度,也已经缓解了钟离净的情毒,日夜思念的清幽香气笼罩在床榻间,连他常年冰凉的身体也暖了几分。
谢魇凭着本能,痴迷地伏在钟离净体温过高的身体上,望见钟离净左肩螣蛇图腾边上的牙印,餍足眸中竖瞳显现了一瞬便又隐藏起来,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舔舐起血珠。
甘美的血液被卷入咽喉,谢魇舒服地眯了眯眼,却引得钟离净身上一颤,抬起手隔开他。
钟离净歇了一会儿,一双冷厉黑眸彻底恢复冷静,冷幽幽地看着他,“还咬?你是狗吗?”
谢魇舔了舔尖牙,目光直直盯着钟离净肩上这几日刚愈合又被他方才咬破的牙印,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滋味。小坏蛋身上的气息在他眼中甜美无比,连血液都透着香气。
“师叔没有把这疤去了,我还以为师叔其实是喜欢的。”谢魇颇为期待地看着钟离净,因先前运动过,钟离净一张冷艳的容颜泛起红晕,双眸濡湿,唇瓣也是艳红的。
谢魇心头悸动,“师叔还满意吗?”
反正他自己挺满意的,就是钟离净在那种时候也能克制着不出声,闭着眼也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谢魇只能从跟上次做对比看出差别,起码抓他时没那么狠了。
而且上回他一个时辰不到被打晕了,这次可坚持了几个时辰呢,想来小坏蛋也觉得不错吧?
钟离净却没有回答这个在他眼里无趣的问题,还觉得谢魇过分粘人,指尖点着谢魇额头将人往外推,“已经结束了,给我下去。”
谢魇不满这个答案,而且小坏蛋身上暖呼呼的,还混着自己的气息,他不想退开,甚至还想化出蛇尾,紧紧缠上这具因为主人太过冷淡他方才还没细细品味过的身体。
可钟离净向来霸道,谢魇被推到边上,卷着毯子侧躺在榻上,与纯良面貌颇有些反差的结实胸膛袒露大半,背上还有几处抓痕。
钟离净没管他,谢魇看着他起身披上外袍,将笔直长腿包裹起来,不由遗憾地暗叹一声。
可看到钟离净接下来动作毫无滞碍地往外走去,谢魇便坐了起来,问他:“师叔去哪儿?”
钟离净头也没回,稍显沙哑的声线依旧冷淡如霜雪。
“此处让你歇息,记得明日把这里都收拾干净再走。”
“天还没亮,师叔不一块睡会儿吗?”谢魇不明白,他与钟离净的双修只是单纯身体上的接触,钟离净需要他的精元,还远远不到那种一定要神魂双修感知对方识海的地步,但二人如此亲近,他自然也感觉到钟离净身上躁动的灵力和体力的疲乏。
都累成这样了,还要费工夫挪地方,这里就待不下去吗?
钟离净若是能轻易听他的,那就不是钟离净了,身上因为出了汗过于黏腻,他只想去沐浴一番,他又不是谢魇,浑身冰冷,连一滴汗都没有,扔下一句话,就独自走了。
“管好你自己。”
听见殿门开启的声音,谢魇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跟上,继续赖在残留着钟离净独特气息的床榻上。不知为何,小坏蛋身上的血液与身上的气息于他都有着莫名的吸引。
“下了床便翻脸不认人,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谢魇感慨一声,思索了下又觉得不对,拧起眉头,“怎么感觉我这是被用完就扔,好像我才是那个身中情毒的,求着他解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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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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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