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也没想到会撞见慕有枝沐浴,早知道是应该听谢魇的先等等看。可都来了,将就着谈一下他也无所谓,尴尬的又不是他,偏偏谢魇跑出来,这下他就尴尬了。
事已至此,骂谢魇也没用了,钟离净屈指在他额角上轻敲,没好气道:“行了,放开我,赶紧戴上面具,一会儿再进去找慕有枝。”
谢魇对慕有枝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对这人是极不放心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人长得好看,又与钟离净早早结识,对他而言颇有危机感。怕当真惹恼了钟离净,谢魇也不敢再多言了,取出面具戴上遮住面容。
不多时,窗户再次打开来。
衣冠楚楚的慕有枝站在窗前,手持孔雀扇拱手行礼,轻咳一声,“方才实在失礼,望前辈勿怪,房中已备好灵酒,还请前辈入席。”
钟离净隔着白纱睨向谢魇,想着他看不到,又拧起他手臂软肉传音警告,“不许再闹了。”
谢魇嘶了一声,连声求饶。
“知道了,知道了!”
钟离净冷哼一声,飞入窗内,谢魇揉揉手臂赶紧跟上。这艘仙船独有青琅山的艳丽之风,几幢红楼宽阔大气,窗户开得大,二人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走一回窗也不憋屈。
慕有枝那张明俊的脸上还有几分绯红,抽了抽嘴角,无奈跟上二人回到房中。他特意收拾整齐,连往日敞开到胸膛的衣襟都紧紧掩上锁骨,自然不能再在浴池与前辈谈话了。他领二人来到屏风外的酒桌前,桌上正放着一壶青琅山独有的金盏酒。
“不知前辈今日会来,晚辈有失远迎。我观前辈应当不想惊动太多人,便擅自在房中设席,但匆忙之下,酒席简陋,只能用我青琅山独有的金盏酒稍作补偿,前辈请坐。”
酒席只有几盘点心和葡萄灵果,确实简陋,钟离净不在意这些,也没跟他客气,近前坐下。
谢魇方才惹他生气,不敢跟他坐下,便在他身后站着,面具之下一双竖瞳紧紧盯着慕有枝。只要慕有枝有半点不轨之心,他必然第一时间出手——他手里还有天命珠在。
慕有枝也感觉到了他面具下的提防,眼眸一转,将孔雀扇放在桌上,便提起酒盏斟酒,“我青琅山独有的金盏酒,有提升气血、淬体洗髓的功效,外界千金难求,前辈请?”
他双手奉上酒杯,钟离净摆手示意他放下,“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灵酒,二教主不必如此客气,我听闻,青琅山最近在找我?”
可不只是青琅山,当日在鬼窟总坛得到钟离净赠送五灵安魂丹的道盟各家都在暗中找他。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慕老祖催得更紧了。慕有枝没想到这位神秘的前辈会主动找上他,虽说今夜来的时机有些尴尬,但于他而言实乃好事。他放下酒杯,又躬身一礼。
“我青琅山的确有意求见前辈,还前辈先前赠我与老祖五灵安魂丹这份人情。听春秋谷的薛谷主与九曜宫顾长老说,当日前辈也曾暗中助我等维持大阵,晚辈感激不尽。”
钟离净直言道:“只为感激?”
看来这位前辈不喜欢客套话,慕有枝迟疑了下,看向对面被斗笠白纱遮掩容颜的白衣前辈,才下定决心说出请求,“此外,我青琅山还有意求五灵安魂丹的丹方,不管前辈想要什么,我青琅山都愿意交换。”
钟离净不动声色,“只想要五灵安魂丹的丹方?”
慕有枝苦笑,“听薛谷主说还有一种失传的五灵涤魂丹,想来药效应当比五灵安魂丹更好,若是前辈愿意的话,我青琅山也愿取出教中至宝交换,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钟离净瞥了眼桌上那把极致精美却又暗藏杀机的孔雀扇,“教中至宝?那若我要的并非此物,而是你们青琅山给不起的承诺呢?”
慕有枝再年轻也是青琅山二教主,愿意在钟离净面前低头自称晚辈,一来是因为知道对方修为高深莫测,若想对自己做点什么自己必然无力还手,二来是有事要求对方。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骨子里就是傲气的,他闻言直起腰身,孔雀蓝华袍上的金链饰物轻轻响动。他笑起来,那张明俊逼人的脸不像青琅山那些开屏的孔雀,反倒像只狐狸。
“那不知前辈要的是什么?说句让前辈见笑的话,我青琅山有着数千年底蕴,在道盟也是几大上宗之一,若连我青琅山都无法应承前辈的诺言,只怕其他宗门也做不到。”
钟离净只用一句话就戳破他那点强撑的傲气,“你能做得了大教主的主,还是慕老祖的主?”
慕有枝神色一顿,笑容多了几分苦涩,“看来前辈的要求的确很难做到,晚辈是有些不自量力了。那不知前辈今夜来寻晚辈有何事?”
他其实还是有几分自负在的,这位神秘前辈不找慕老祖,也不去青琅山,只来找他,说着他做不了主,可应当还是有事要寻他。
殊不知他那模样,在谢魇眼中越发像个狐狸精……不,这家伙可比真狐狸精还要狡猾些。
钟离净抬了抬手,灵力托着金酒杯送到慕有枝面前。
“不急,我还有话要问你。”
“多谢前辈赐酒,前辈想问什么?”慕有枝笑着接过酒杯,就要往嘴边送,不防钟离净会忽然出手,他抬指掐诀,金鳞剑倏然飞出。
慕有枝端着酒杯往后飞掠退开,身姿极轻盈平稳,杯中酒水泛起涟漪,半滴也没洒出来。他抬手召回桌上的孔雀扇,抓起扇骨展开,绚烂的孔雀扇面寒光一闪挡在金鳞剑锋前。由始至终,他脸上笑容未变。
若叫旁人看来,定会赞叹一句不愧是青琅山风度翩翩的二教主,在谢魇眼中狗屁都不是。
不过谢魇也有些意外,阿离为什么要突然出手?
这也是慕有枝心中疑惑,他端着酒杯贴近唇边轻抿一口,唇瓣被酒水打湿,绯色更深。
“前辈这是何意?”
要是这位神秘前辈真想动手,慕有枝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站在他面前饮酒说话,所以这双狐狸眼满是笃定,前辈应该只是逗他玩。
钟离净的回应是掐诀御剑,金鳞剑剑光一顿,剑锋变得锋锐无比,孔雀翎扇面再难招架。
那杯酒水终是洒落在地,慕有枝往后趔趄退去,仍是避不过金鳞剑划过右臂。剑光冷厉,叫慕有枝有过一瞬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的危机感,一时惊惶,手中酒杯落地。
随即,门外传来侍女急切的柔声询问,“二教主?”
金鳞剑悬于虚空,绕着慕有枝缓缓转圈,锋芒仍极冷冽。慕有枝感觉手臂一凉,缓过神望去,方才那一剑只是将他右臂衣料削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半截朱红色的符印。
慕有枝展开扇面遮掩那处口子,吩咐门外:“无事,我今夜要安静修炼,你们都下去吧。”
门外侍女当即应声,脚步声远去。房门本就布下禁制隔绝窥探,很快楼上众人都退走了。
钟离净缓缓抬指召回金鳞剑,收回到琉璃珠内。
慕有枝脸上笑容尽褪,眼底的防备也不再隐藏。
“前辈这是何意?”
同一句话,方才他问出时犹带笑意,这会儿却添上几分寒意,再狡猾的狐狸也炸了毛。
谢魇喜闻乐见。
钟离净站起身来,隔着斗笠白纱望向他手臂露出的那处朱红符印,眸中金光闪过,神识审视又岂是一柄孔雀扇拦得住的?他挑起眉梢,面露了然,“原来是替命蛊的咒印。”
谢魇这才拿正眼好奇地看向慕有枝,钟离净语调轻缓,“堂堂青琅山二教主,是谁在你身上种下替命蛊?我看你身上并无魔种,而那日在鬼窟总坛匆匆一瞥那位大教主,似乎也并非真正的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
慕有枝神色一紧,随即收起折扇,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前辈说笑了,众目睽睽之下,大教主率青琅山呼应道盟前往鬼窟总坛除魔,那日现身的不是大教主,还能是谁?”
钟离净语气笃定,“你并非身中魔种,当日慕老祖明知祭出九宫绝杀阵是死局,却选择带你去,可见他是有意让你陪他赴死的。像他这样的大能,没理由发现不了你身上的替命蛊,那便是他亲自种下的了。那要你替命的那个人,怕是慕家真正的血脉,也就是真正的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
他说来也有些惊叹,“原来身中魔种,可以用让他人替死,青琅山秘传蛊术果真是高超。”
谢魇不疑有他,但慕有枝如何可怜,在他眼里都是一只狐狸精,还招惹了阿离的注意。
慕有枝摇着折扇,笑容勉强,“前辈,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青琅山大教主绝非那种人。”
见他还嘴硬,钟离净便道:“连在鬼窟总坛那日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都不曾现身,看来他定是深受魔种之苦无法现身了,难怪你们要求丹方。不瞒你说,五灵涤魂丹我手中便有,我还有法子能镇压魔种。”
这无疑是个诱饵!
慕有枝神色微变,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收起折扇,双目紧紧盯着钟离净遮掩容颜的斗笠。
“我的确很想得到前辈手中的五灵涤魂丹,我也相信前辈手中定有那镇压魔种之法,但前辈若想打听我青琅山的秘密,恕晚辈失礼,我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要先问过前辈。”
钟离净道:“说吧。”
慕有枝抬手按住右臂衣袖上凉飕飕的口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前辈,可是钟离道友?”
谢魇神色一顿,看向钟离净。
这小子怎么认出来的?
钟离净只回了一声轻笑,便摘下头上斗笠,放下一头如覆霜雪的银白长发,露出真容。
慕有枝看他的眼神不似方才那样敬重,颇有几分羞怒,“钟离道友,耍在下很好玩吗?”
钟离净神色依旧从容,“二教主是何时认出来的?”
慕有枝暗自打量起站在钟离净身后的谢魇,他并不认得谢魇,只知道对方上回也同钟离净在鬼窟总坛出现过,当时他完全看不出来对方底细,今日却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隐隐有一缕不同于人族修士的气息。
奈何谢魇戴着遮掩面容的面具,手里又有天命珠掩藏跟脚,慕有枝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暂时作罢,“那日在鬼窟总坛时,我便觉得你眼熟,今日你再来,我越看越觉得像。你修为竟提升得如此之快,想来之前失踪后定是得了什么大机缘吧?”
他想了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之前我去天道院送论道大会的请柬,困住我的人也是你吧?我当时应当没有看错才是!今日才听闻九曜宫传来消息,说你已回到九曜宫,半月后就是你的继任宫主典礼,今夜你便现身,在下很难猜不到是道友。”
钟离净敛起笑容,“在天道院见过我的事,你说出去了?你们那慕老祖和大教主知道吗?”
慕有枝似乎被气笑了,“道友也未免太过小看在下了,我当日昏昏沉沉看不清人,自然不好禀告老祖。可老祖设下的禁制被触发,老祖也并未全无察觉,这几日才往我身边加派了两位长老护佑我的安全。”
钟离净轻轻挑眉,“究竟是护你安全,还是监视?”
慕有枝怔了下,垂眼泄了口气,朝他走来,“道友既知在下难处,又何苦处处挖苦在下?”
所谓前辈乃是认得的道友,慕有枝也不同他恭维了,径自坐下来,钟离净便也回到座上。
“我挖苦你做什么,今日,我是来与你交易的。”
慕有枝狐疑,“道友不是知道我这个二教主在青琅山上有慕老祖、大教主,并无实权吗?”
钟离净指腹轻轻摩挲腕间银蛇镯,淡声道:“对于青琅山慕家核心而言,你这个养子的确没有太大话语权,但对于青琅山弟子而言,你却是真正的二教主,自然能代表青琅山。以我看,你如今需要的不是丹药和镇压魔种之法,而是解开替命蛊。”
谢魇看二人隔着酒桌分座两端,想来二人虽认识但也不亲近。他也听得出钟离净言下之意,钟离净是有意要帮慕有枝解开替命蛊。
慕有枝也听出来了,却垂头婉拒,“多谢道友好意,但这替命蛊不能解,若当真解开,无涯……大教主便当真活不成了。我不是怕老祖责罚,只是,想还大教主这一命。”
钟离净顿了下,“你自愿的?”
慕有枝苦笑道:“这本该是我青琅山机密,可道友已是九曜宫新任宫主,又将此事猜测了七八,若在下今日不说,道友日后也能查到,怕是还会给我青琅山带来不少麻烦,在下便也不瞒道友。你还是猜错了,身中魔种之人并非大教主,而是我。”
钟离净瞥向他右臂。
慕有枝无奈道:“青琅山圣蛊术向来只传慕家嫡系,这一代圣蛊传承之人乃是大教主。我与大教主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知道我身中魔种后,大教主为救我用圣蛊将魔种渡往自己体内,昏睡已有十年。我无以为报,只能去求慕老祖请出替命蛊,那日随老祖祭阵,只为还他一命。”
“若一切顺利,在我死后,大教主便能苏醒,若不顺……”慕有枝叹道:“我也认命了。”
钟离净眨了眨眼,沉默下来。
谢魇一眼就看出来,这事超出了钟离净的想象,让他有些无措了。可别说钟离净,听到这青琅山两位教主的秘闻,谢魇也始料未及。
须臾后,钟离净嘴里才憋出来一句话,“难怪你对慕老祖和大教主无怨无悔……罢了,你不想解蛊,丹药和镇压之法还要不要?”
慕有枝断然道:“要!”
他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了,很快收敛起来,却也正儿八经地起身朝钟离净拱手行礼。
“多谢道友赠药。五灵安魂丹能让魔种暂时沉睡,近日我青琅山也曾仿造过一些丹药,由于丹方不详,无法达到当日我与老祖服药后的效果,竟然也能安抚我青琅山一些被魔种所困多年的长老弟子。若能得到五灵涤魂丹,兴许对大教主也有用。”
钟离净摇了摇头,抬手一挥,一瓶丹药便送到了慕有枝面前,“二教主也不必高兴太早,五灵涤魂丹我可以赠你,可你也别忘了,我今日来见你,本就是要与你交易的。”
慕有枝突然有些不敢接过这瓶五灵涤魂丹了,“道友还是想交易我青琅山都做不到的承诺?”
“不。”
钟离净起身说道:“我要的是你的承诺。慕有枝,半月之后九曜宫新任宫主继任大典上,我会做一些事,而我需要你做的是,便是代表青琅山点头。此事会让你忤逆慕老祖,但不要紧,他没有否决的权利。”
慕有枝直觉认为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看来此事老祖一定不会答应,道友要我忤逆我家老祖,此事……就不能此刻说明白吗?”
钟离净偏头看他,漆黑眼眸似不信任,“此刻若说了,到那日,你可就不一定敢出面了。”
慕有枝当真感觉眼前的五灵涤魂丹不是那么好拿的。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难掩失望,“原本还想劝你反了慕老祖,趁乱将青琅山收入囊中,看来没这机会了。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慕有枝,你就甘心听从那些老东西的摆布,拿自己的性命跟他们赌什么未来吗?”
慕有枝被他那眼神逗笑了,开口前先是无力叹了口气,“那道友以为,我还能怎么办?”
钟离净扬起下颌,“你这点筹码对那些老家伙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但若你不甘心,想掀了他们的烂摊子,想上桌一博,那就押我。”
慕有枝神色凝重起来,“你想……”他想说什么,很快又摇头,“道友,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凭我们这些人,又能博出什么结局?没有老祖的支持,我们又能做什么?”
钟离净淡笑道:“他们输过一回了,也老了,接下来,棋局会由我接手。或许我们所做的和结果都大差不差,都是与魔神赌一场,但这一回,你不需要事事顺从那些慕老祖老家伙的摆布,可以做自己的主。”
他相信,慕有枝或许对大教主心存愧疚,甘心以命换命,但慕有枝一定不会对慕老祖给他设下禁制一事毫无芥蒂。慕有枝曾经亲自协助慕老祖放出魔神取走古仙京镇物,他知道道盟妥协过,向害过他、也害得大教主至今昏迷不醒的魔神低头,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心中不会没有气。
看钟离净唇边笑意清冷,却分明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自信与傲骨,慕有枝有过一瞬恍惚,明知道有些天真,他却的确有些意动。
“可,我们都太弱了……”
钟离净打断他的话,“如今九曜宫是我做主,丹药我给你,等你想通了,再自己来九曜宫找顾云取镇压魔种之法。我跟你们家慕老祖不熟,九曜宫与青琅山本也不算亲近,估计他还在对白乘风之事耿耿于怀,但我没那么多时间说服他,你看着办。”
他说完朝谢魇示意一眼,戴上斗笠便往窗边走去。
慕有枝取下那瓶丹药,忙叫住他,说来也是受宠若惊,“道友就不怕我将此事禀告老祖?”
钟离净回眸看他,“你会吗?”
慕有枝哑然,有手中的五灵涤魂丹和如今在九曜宫的镇压魔种之法吊着,他就是对慕老祖再忠心,也要掂量一下要不要禀告此事。
钟离净不欲多劝,眸光一转,又道:“对了,若拿了丹药于心不安,帮我去寻一趟佛子。”
慕有枝闻言当真有些不安,“道友有事托我转告?”
钟离净点头,“替我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件事,惠元禅师死于我手中,他大可告知无量宗。”
慕有枝被惊吓到差点自己呛到自己,双眼猛地瞪大,“道友你……这是要挑衅无量宗吗?”
钟离净漠然一笑,“第二件事,告诉佛子,无量宗失窃已久的九幽浮屠经,如今在我手上。”
慕有枝总觉得,在这位九曜宫圣君……不,如今该是九曜宫宫主了,在钟离净这里他总是很难维持自己的风流教主形象,总会被他吓得一惊一吓,无言以对,就如眼下。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道友是想让无量宗选?”
“二教主只管转告就是,我如今不便离开九曜宫。”
钟离净说完就和谢魇走到窗前,慕有枝又叫住他,笑容有那么几分不情愿,“但佛子他……”
钟离净撩起白纱回头看他,“二教主,拿人手软。”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慕有枝手中的丹药瓶,慕有枝手上一僵,无奈叹气,“道友放心,我定将你的话全都带到,不会漏掉一字半句。”
钟离净没再留下言语,与谢魇二人如来时那样踩着月光离开。慕有枝望着二人背影,捏紧手中丹药瓶若有所思,“九曜宫换上这样一位新宫主,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
二人身影自月光中离开青琅山的仙船结界,未惊动任何人,随即化为剑光返回天澜城中。
谢魇难得现身,眼下无人,他不想那么快回去,在背后抱住钟离净,久违地蹭着他颈侧。
“阿离别生我气了。”
钟离净回头敲他额角,“这次见慕有枝就算了,他不知道你是谁,若有下回,你老实些。”
“我记住了。”
谢魇摘下面具,钻到白纱下亲他唇角,琥珀竖瞳亮晶晶看着他,“我相信慕有枝对阿离的确没有非分之想了,不过这家伙心眼不少,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些为好吧。阿离就这么信任他吗,还让他给佛子传话?”
钟离净其实没有多生气,谢魇往日可没少惹他生气,这次实在不算什么,再说了,以前跟现在不一样,他对谢魇的耐心越来越好了,气他也只是担忧他身份暴露招致是非。
谢魇好好问他的话,钟离净自然也会好好回答他。
“我都快要当宫主了,贸然离开天澜城不好,更何况,慕有枝与佛子更熟悉,我让慕有枝在中间传话,想来佛子也会多考虑几分。能否说服无量宗,就要看这个佛子了。”
谢魇点头,“九幽浮屠经对佛子而言的确极重要,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方才慕有枝好像不太愿意去见佛子?”
钟离净道:“无量宗跟青琅山交好,慕有枝和佛子也有私交,但听闻慕无涯跟佛子有过一些冲突,所以慕有枝去看佛子向来都是私下去的,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魇想了想,环住钟离净腰身把玩着他腰间的珍珠挂坠,“要不要我派人去盯着慕有枝?”
钟离净按住他的手,“如今魔神隐藏起来,白乘风叛逃,道盟看似一心,实则已经被打成了一盘散沙,唯有将这些散乱的人心收拢起来才有把握与魔神斗。可即便如此,道盟也不会容许妖族插手,否则再来一个祸水东引,只会是你先自身不保。”
谢魇看着钟离净不说话,钟离净被他看得渐渐有些不自在,抓紧他已经不再乱动的手。
“看什么?”
谢魇笑着亲他脸颊,“我以为阿离对待道盟会像对九曜宫这样粗暴直接,总担忧阿离会被他们欺负,原来阿离还是考虑了很多的。”
钟离净不悦拧眉,“你觉得我只会动手没有脑子?”
谢魇心下顿感不妙,连忙改口:“没有的事!阿离要美貌有美貌,要实力有实力,要……”
“要脑子没脑子?”
钟离净语气幽幽,“别忘了,我是跟老院长商量好才回来的,就算不够缜密,有老院长出谋划策,我也不至于被那些老家伙欺负。”
谢魇自认没有这个意思,忙亲着他脸颊唇角求饶,“阿离要什么都有,聪明着呢,既然阿离和老院长已经有了全盘计划,我就放心了。”
钟离净瞪他一眼,却又抿唇笑起来。谢魇反应过来什么,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抱紧他。
“阿离又吓唬我。”
钟离净笑道:“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不会跟那些老家伙废话太多,今日见慕有枝,只为拉拢他,也顺道当是放松一下了。”
还有不远就到九曜宫了,钟离净提醒他道:“快到了。”
谢魇看着近在眼前的绯红薄唇,到底没有再缠着钟离净,脸贴脸蹭了两下钟离净脸颊。
“那我先回去了。”
他怕自己舍不得,身影当即化为一道紫光飞回银蛇镯中。钟离净顿了下,眼底有些失望。
这家伙平日那样放肆,此刻不该老实时反而老实了?
夜色已深,九曜宫就在眼前,钟离净御剑回去,一路未曾被任何人察觉,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外时,余光瞥见院外探头探脑的一个身影,脚下剑影一顿,无声飞落下去。
“在看什么?”
他的嗓音总带着几分冷冽寒意,惊得那青年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他时唯唯诺诺低头行礼。
“钟离圣君……不,钟离宫主!”
这青年正是往日总跟在沈阙身边的那个玉家小子。
手腕上的银蛇镯眼瞳中闪烁起暗色紫光,被钟离净用指腹按下去,黑眸淡淡望着玉无双。
“来找我?”
玉无双不愧是天心宫两位宫主的弟弟,相貌虽与他们谈不上太相似,却也是生得极好的,奈何他这人胆小畏缩,九分美貌也被硬生生压成六分,看去实在是不怎么出色。
“对……啊不对!”此刻他在钟离净面前,更是紧张得支支吾吾,他连忙摆手,“我是路过!”
钟离净静静看着。
玉无双脸都红了,低下头道歉,“对不起,钟离宫主,我只是路过,不是有意惊扰你的。”
钟离净点头,“嗯。”
这位还未正式继任的年轻宫主戴着斗笠,隔着白纱,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玉无双本就有些敬畏他,此刻四下无人,自己又被抓到在钟离宫主的院外行走,无措到绞紧手指,“那我告辞了,钟离宫主留步。”
钟离净这才出声,嗓音依旧淡漠平静,“我记得,你跟着老三到九曜宫,也有几年了吧?”
只是短短一句话就仿佛抓到玉无双命脉一般,他呼吸一顿,哑声说:“沈剑主好心收留我,若是九曜宫不方便的话,我可以……”
看他果真跟小白兔似的一下就红了眼,与玉氏两位宫主截然不同,大抵便是被玉氏遗弃后养成的性子。实在想不通老三这个义弟为何要招惹这玉氏弃子的钟离净突然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九曜宫不会赶客,近些年来,平海宗可还好?”
昔年顾无名一剑惊鸿扬名天下时,平海宗也曾是大宗门,后来顾无名陨落,平海宗更是成为了道盟第一大宗,甚至宗主任过道盟盟主。可自平海宗老祖陨落后,平海宗就没落了,这也正是玉无双的宗门。
玉无双愣了下,抿紧嘴唇耷拉脑袋,“自师父陨落后,师兄继任宗主,宗门一切如旧。”
钟离净还记得平海宗老祖赠与古仙京的那一份大机缘,对这个宗门的没落他是有些感慨,但目前也暂时也没办法。他不再多问,抬手取出一枚玉珏,递给玉无双,玉珏上面刻着的正是天心宫独属的徽印。
“这是你落下的吧。”
玉无双立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似是惊喜。
“是,宫主……”
“在老二那里捡到的,既然是你的,就收回去吧。”钟离净打断他的话,将玉珏递给他。
玉无双脸上实在藏不住事,又是迷茫又是惊疑,倒也乖乖地接过玉珏,“多谢钟离宫主。”
这声宫主真是听得钟离净很不习惯,他负手身后,几乎擦着玉无双肩头踏入院中。玉无双其实还有事想叫住他,未料先听到直达耳畔的传音,“告诉玉珏真正的主人,本座接受他的示好,半月后继任大典见。”
玉无双吓得差点把玉佩摔了,反应过来做贼似的打量起四周,拘谨地冲钟离净背影行礼,等钟离净进了院中,他也揣着玉佩离开。
再回到楼中时,顾行远已经离开,留书告诉他师父有事找先走了,而鹿灵羽在房中打坐修炼,沈星渊也在钟离净房中睡了过去。
钟离净神识扫过楼里楼外守护鹿灵羽和沈星渊的几人,犹如月光一般,轻轻踏入房中来。
沈星渊蜷缩在躺椅上睡得很熟,似乎有些冷了,抱着胳膊抖了抖,钟离净便给他盖上了边上的大氅,才走回竹梯下的蒲团上坐下。
到这会儿,谢魇才憋不住问他:“阿离方才在跟那个玉家小子打什么哑谜?那玉珏上的雕刻,若我没记错,该是出自天心宫吧?”
避免吵醒沈星渊,钟离净也跟他传音,“这你也看到了?之前老二死后,我跟老三还有玉家那小子见过一面,玉珏便是当时拿到的,这玉珏可是天心宫宫主的随身之物。”
谢魇语气莫名,“玉清摇?”
钟离净纠正道:“玉无瑕。”
谢魇有些吃惊,“那位多年来不显山不显水的天心宫大宫主吗?阿离与他也有过私交?”
钟离净哼笑道:“不叫的狗咬人才最狠,玉氏的烂账比起几大上宗只多不少,天心宫是被他们分割出来的后路,玉氏管教子弟向来极严,但玉家兄妹未必愿意听命他们。”
谢魇疑惑道:“阿离方才说这玉佩主人是在向你示好……那你之前是跟这玉无瑕通过信吗?”
钟离净摇头,“没有。但他这随身携带的玉珏,是在我打断道盟讨伐极乐宫之后玉无双故意给我落下的,在那之前,我遇见过几回玉清摇,我猜玉无瑕有意引导他妹妹揭穿魔种一事,而当他发现我这个同道也有反骨时,便送来了这块玉珏示好。”
谢魇问:“他想与阿离合作?”
钟离净还是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这玉珏他也不止给过我一人。他本可以在天心宫坐享其成,那他势必还会有其他退路,若他只是随手押一注,我可不能盲目信任他,等到继任大典那日看他表现就是。”
见他如此慎重,谢魇也就放心了,“道盟以九曜宫、天道院和七大上宗为首,如今九曜宫与天道院定是站在阿离身后的,只要七大上宗有半数支持阿离,计划就顺利了。”
钟离净却道:“不是七大上宗,是五大上宗,折云宗和碧霄宗向来都是看那五家如何行事再追随他们。沧浪剑宗、无量宗、春秋谷、天心宫还有青琅山的态度至关重要。而我要收服的,也是这几家的老家伙。”
谢魇便问:“那阿离打算如何收服这些难搞的老家伙?”
钟离净清冷眉眼间透出几分往日少见的锐气,勾唇一笑,“有时简单粗暴一些也很有用。”
谢魇也笑了笑,语气却有几分迟疑,“阿离认真的?”
钟离净轻舒一口气,盘腿打坐,“半月之后的继任大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才能完成布局,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稳固修为才行。”
谢魇笑叹一声,“也罢,那我给阿离护法就是。”
有他这话,钟离净无端安心许多,弯唇笑了笑,便阖上双眸,运转神力,专注修炼起来。
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九曜宫新任宫主匆匆继任一事,早已传遍道盟,来自九曜宫的请柬也送到了各大宗门。
到那一日,几大上宗的仙船再次出现在了天澜城外。
这趟来的不只是各家庆贺的弟子,还有各家的老祖。
旁人不知晓,顾云是心知肚明,这些人迫不及待赶来,当然不是为了见证钟离净这个年轻的新宫主继任,而是要寻九曜宫算账。算一算那一笔白乘风叛道入魔的旧账,出一口在鬼窟总坛被狠耍一通的恶气。
这日天刚亮,顾行远就抱着新制的宫主衣冠赶过来。
今日是师父的好日子,鹿灵羽高兴得很,整整半个月都没能静下心来修炼,师父闭关时他就帮忙照顾难搞的小师叔沈星渊,这回他也牵着沈星渊跟着顾行远上楼找师父。
不说楼里,向来肃穆的九曜宫今日都热闹起来了。
钟离净站在窗前,远眺九曜宫上空飞来的各色灵光,才慢慢将手中的鲛人玉雕放回窗台。
银蛇镯竖瞳紫光闪烁,传来谢魇颇有些忧心的声音。
“继任大典要开始了,阿离就要正式继任宫主了。”
钟离净黑眸中光华潋滟,分明神色平静,话语听来暗藏几分期待,“是啊,好戏要开场了。”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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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