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反应钟离净不是没看到,说出惊人话语的他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人,“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如今多事之秋,我与妖王的事,还请夫子帮忙隐瞒。”
这并不是妖王第一次来天道院,也不是云夫子第一次见到谢魇,记得上回钟离净还态度不明,与谢魇的关系在人前隐隐有几分避讳之意,可今日,似乎是什么都放下了。
云夫子望向他雪白的长发,意识到什么,暗叹一声,“既然是你的选择,夫子又能说什么?眼下天道院遇到这般险境,你与妖王愿意回来帮忙,我等也非那般迂腐之人。”
石蕴和萧沉这才松开林酌月,林酌月知道他们伤得重,没敢挣扎,可也是委屈得不行。
“我又不是棒打鸳鸯那等恶人,你们堵我嘴巴干嘛?”
他这一埋怨,谢魇才醒过神来,看了看云夫子,又看向钟离净,幻化过的黑瞳里满是欣喜。他真的没想过钟离净会在自己敬重的长辈面前承认与他的关系,之前还以为……
还以为钟离净不愿光明正大与他结成道侣,到了天道院,说不定也会避免与他亲近的。
结果都是他多想了。
钟离净回了谢魇一个眼神,示意他别高兴过头了,便又道:“这次来天道院,我本来也不想隐瞒两个孩子的事,还想请云夫子出手。你们都知我出身海国,身负蛟龙血脉,谢魇又是妖王,我们的孩子出世多时仍未破壳,在出世那日还伤了根本。”
谢魇闻言认真起来,与钟离净心意相通后,钟离净一个眼神,便能叫他看懂他的心思。谢魇也并无阻拦钟离净之意,他这个妖王偶尔是有些自负,可事关流着自己血脉的两颗蛋,他也不介意向外求助。
钟离净道:“此前有极乐宫的长老族老照看,两颗蛋已然好转,破壳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因为裂缝仍未能愈合,只怕会影响到他们将来破壳后的身体。我向来信任夫子的医术,便是没办法愈合,我也想借神池一用,让它们在破壳前好好疗养。”
借神池的事钟离净与谢魇商量过,谢魇当时还以为钟离净会用别的借口否认两颗蛋与他的关系,没想到钟离净先坦白了两颗蛋的存在,眼下提及此事,谢魇也是赞同的。
“听闻天道院的神池源于万年前的仙宗秘境遗迹,而我与阿离的妖胎养伤还需要更多生机灵力。若是天道院能借神池一用,只要夫子开口,我愿用极乐宫所有宝物交换。”
妖胎出世时尚且伤了根本,钟离净这个母体只怕伤得很重,云夫子秀眉紧蹙,看钟离净的眼神愈发担忧,总觉得他那一头霜发有些刺眼了,却又摇了头,转头看向石蕴。
“你是我和院长都极遗憾不能收入院中的学生,难得开口求我办事,我总是要帮忙的。但我只是院中夫子,若是你们要入神池,需得院长允许,再不济,也该是代院长。”
钟离净和谢魇便也看向石蕴,林酌月和萧沉也在看他,林酌月还冲他挤眉弄眼暗示他。
世间落井下石常有,雪中送炭却是不多,再说老白又是自己人,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石蕴苦笑道:“小白想入神池,何需我应允?老院长不是早就允许你入神池了吗?既然是小白的血脉,我想,老院长应当不会拒绝的,我这个代院长也可随时带你们前去神池。此前在古仙京,妖王也曾助我良多,若与我谈什么交换,便是见外了。”
能入神池疗养,自家两颗蛋将来破壳后身体定能好一些。谢魇笑道:“那就多谢石兄了。”
石蕴道:“妖王客气了。”
林酌月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兴奋地凑到钟离净身边,“这么说,你把妖胎也带来了?”
钟离净玉白指腹轻抚过腰间挂着的青玉玉佩,看他的眼神有些防备,“你想做什么?”
林酌月看他这反应摆明不信自己,撇嘴说:“我想看看嘛!你跟妖王都生得好看,修为又高,你们两个的血脉肯定又强又好看吧?”
萧沉离开金麝岛前看过一眼两颗蛋,深知妖王和钟离净是将两个还没破壳的小妖胎当成眼珠子看着的,轻咳一声,提醒林酌月道:“妖胎还未破壳,你急什么?你这般毛毛躁躁,我若是小白都怕你会摔了妖胎,再说这里寒气这么重,你还想看?”
不是钟离净信不过林酌月,而是他太了解林酌月,这家伙若是见了妖胎,一定会很奇怪。
这是他回想起年少时被林酌月疯狂纠缠得出的结论。
他不乐意,谢魇自然是帮他的,黑眸笑看林酌月,不怒自威,“林兄若想切磋剑法,我随时恭候,不过两个妖胎还未破壳,今日是不能让林兄见到了。他们刚出世便险些出事,我与阿离总免不得紧张些的。”
林酌月也不气,嘿嘿一笑,“谢兄这次来跟上回可不一样了,看来这次是跟老白和好了。好吧,那我就不着急见妖胎了。不过等他们破壳后,你们可别再藏着掖着了啊,我想看看他们跟老白长得像不像!”
他们几人就这么接受了妖胎的存在,便是钟离净也始料未及,不由失笑道:“我记得某人最怕蛇,等到他们破壳,你确定想看?”
林酌月瑟缩了下,眼神飘到谢魇身上,谢魇很是配合,笑眯眯地露出一双竖瞳。林酌月立马跳到石蕴身后,口不择言,“谢谢谢兄!你,你怎么也跟老白一块吓我!我可不是怕蛇啊,我只是小时候被蛇咬过……不过要是你们的血脉,我才不怕!”
谢魇一双竖瞳再次化为黑眸,挑眉一笑,“是吗?那到破壳那时,我定邀请林兄前来。”
林酌月眼神又飘到钟离净身上,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谢魇的脸,才将脑袋伸出石蕴肩头。
“好吧,你们两个生出的小孩儿,一定很漂亮……”
石蕴苍白俊雅的面容上颇有些无奈,“数月未见,小白脾气好了许多,若是以往,你敢吵着要看两个妖胎,他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不只是石蕴有这种感觉,萧沉和林酌月也都有感觉。林酌月歪了歪头,下巴抵在石蕴肩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钟离净,“还真是!老白,你今日笑了好多回,都不像你了!”
钟离净反问:“那我该是什么样,先揍你一顿?”
林酌月连忙摇头,“大可不必!”
钟离净懒得听他耍宝,看向池中的老院长萧云鹤,神色凝重起来,“如今魔神藏匿起来,道盟很难再找到他的踪迹,但魔种仍未为祸道盟,像老院长和道盟各家老祖这样的人都深受魔种所困,眼看着目前是道盟大捷,实则道盟已落入危险境地。”
云夫子倒不是很着急,“道盟将来如何,天道院眼下是管不了,也无力去管了,不过若是你想回九曜宫,眼下应当还不是时候。”
钟离净点头,“我知道。”
说起正事,几人都严肃起来。
谢魇忽然拿出传音玉符的动作便有些突兀了,见他指腹抹过玉符,隐隐有灵力波动传来,脸色也有些古怪,钟离净问:“怎么了?”
在几人注视下,谢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应道:“暗护法传音来说,发觉有青琅山的人入了奈落城,看着是要往天道院这边来,带头的是青琅山二教主,慕有枝。”
他们才刚回到天道院,青琅山的人就来了,萧沉免不得想得多一些,“我们前脚刚回来,青琅山的人后脚就到,莫非道盟的人前两日撤出天道院是假,实为引我们入局?”
林酌月惊道:“啊?那这么说,我往日偷闲的山洞也已经暴露了?他们会不会杀进来?”
石蕴看他的眼神已十分无力,“虽说近来道盟对我天道院多有不义之举,但他们应当还不至于平白无故杀入我天道院。既然小白和妖王都已经进了天道院,你那山洞的传送阵进入天道院的落点,我方才已然抹去,他们就是找到山洞也无用了。”
林酌月松了口气,仍是不解。
“那他们来干什么?”
身为天道院代院长,石蕴不得不多想一些,他问谢魇:“来天道院的只有青琅山的人吗?”
谢魇道:“应当只有青琅山的人,不过若是有旁人混入青琅山的人里,暗护法也认不出。”
石蕴思索道:“若是只有青琅山的人,倒是不必太过紧张。这青琅山二教主又是大摇大摆从奈落城方向来的,应当是不敢乱来的。我猜,慕有枝应当没有发现你们,他这次来,多半是来试探我天道院的。”
云夫子颔首,“天道院封闭半月有余,如今道盟杀魔神不成,只怕还想请老院长出山,至少,也是来探探老院长口风的。我天道院如今名望虽不比九曜宫与七大上宗,可也有数千年底蕴,若老院长倒下,不知会有多少人盯着,想要吞下天道院。”
林酌月听她说的都有些紧张了,“可我们如今封山不出,他们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萧沉面露忧愁,“避世不出只是一时的,我们能在天道院里闭关百年,院中诸多学子呢?”
石蕴道:“不过这次我天道院损伤不轻,眼下还未恢复,不说慕有枝,便是青琅山来讨伐,以他们一家之力也无法打破大阵。暂且不必管他们,为老院长镇压魔种要紧。”
钟离净想了想,回头看向谢魇,谢魇点了头,他便说:“还是我们走一趟,看看究竟吧。”
石蕴沉吟须臾,叹道:“好,那有劳你和妖王了。”
钟离净不喜欢说这些客气话,与云夫子告辞,二人便和林酌月、萧沉、苏天池出了秘境。
石蕴和云夫子得留下给老院长护法,萧沉体内魔种已然封印沉睡,仍是有些担心会影响到老院长,干脆也出了秘境,将苏天池送去见他姐姐,再回到秘境中照看众学子。
林酌月送他们回青竹林。
此前的传送阵点已被石蕴抹去,不过钟离净本也精通法阵,修复一个传送点不是难事。
待二人原路折返回到山洞时,林酌月这秘密基地里的传送阵就彻底废了。但钟离净走前又在天道院中刻下一个传送阵定点,他们想回来时只需另择地点开启传送阵就是。
二人又戴上了斗笠和面具,遮掩了容貌,这才离开山洞,往天道院山门方向御剑而去。
出了天道院,谢魇是一脸后怕,牵着钟离净的手长松一口气,“没想到会这么快碰到云夫子,方才要不是阿离护着,我都怕云夫子要向我问责,而且阿离怎么这么快就把两颗蛋是你我血脉的事情说出来了?”
钟离净不以为意,“云夫子出了名脾气好,你怕什么?何况那原本就是你我生的妖胎,你我不说他们也都知情,何必藏着掖着?”
谢魇环住他腰身道:“我以为阿离会不愿意公开妖胎的事情,才会担忧。云夫子又是阿离敬重的长辈,那老院长也是,他要是醒了,发现我也来了,会不会先揍我一顿?”
钟离净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你怎么会这么想?”
见他并未挣开自己,谢魇才敢说心里话,“白乘风见了我就打,我怕其他人也这样。妖胎的事,阿离一开始就不愿意留下他们,还以为回到道盟,阿离也会隐瞒下来。”
听他还算起了旧账,钟离净眼神幽幽,“那现在呢?”
谢魇笑叹一声,隔着白纱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虽然还不能对外公开我们是道侣的关系,可阿离愿意在自己敬重的长辈和朋友面前承认我们父子,阿离,我今日很开心!”
钟离净面色微顿,末了无奈摇头,“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天道院对妖族的态度,从萧沉那里,你不就该看出来了吗?老院长跟白乘风不一样,应该不至于动手打你。”
谢魇原本只是半开玩笑说出这些话,听钟离净这么说,他是真的有些担心了,“真会打吗?”
钟离净挣开他,好笑道:“他打你干什么?我虽敬重天道院的老院长和云夫子,多年前也险些成为他们的学生,但我还不是他们的学生,老院长和云夫子都是体面人,对你动手能有什么好处?不过白乘风之前见了你就打,我怀疑也是逢场作戏。”
谢魇眼神很是不悦,“我倒觉得白乘风是假戏真做。当初他追杀我的时候,可没有留手。”
钟离净早知道他记仇,也无意劝他放下,只道:“或许在那时,他心中仍顾念与我之间的父子之情,见到你自然没什么好留情的。”
谢魇听他不为自己说话,心里有点委屈,又有些得意,笑哼一声牵起钟离,“就算他见了我就喊打喊杀,我也不会和阿离分开,说不定他现在在九曜宫还气得睡不着呢。”
白乘风有没有气得睡不着钟离净不知道,他看谢魇那回的气至今一直没消,也懒得多事。
他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
二人御剑回到天道院山门前不多时,果然察觉到有人来了。青琅山的弟子们抬着一顶轿子腾云而来,稳稳地停在了山门结界前方。
一看到那位斜倚在轿子上摇着孔雀羽扇的青琅山圣君,谢魇就顾不上抱怨白乘风了,颇为警惕地暗中看了钟离净一眼,“来了。”
青琅山二教主慕有枝是道盟十二圣君中出了名的风流圣君,他并非时常混迹风月之地,而是因相貌极好,颇得女修青睐,他本人待女修又格外温柔体贴,如今虽未曾听说他身边有什么格外亲近能结成道侣的女修,可这风流之名却早已传遍道盟。
谢魇嘀咕道:“听闻这个慕有枝,可是蝉联二十年的芳华榜榜首,无数女修都想与他结成道侣。但许多关于他的传闻中,他曾经只追求过九曜宫圣君钟离无垢,还没成,从此他大受打击,回青琅山闭关,那芳华榜榜首也叫天心宫两位宫主夺去。”
钟离净听得有些懵,“什么榜?”
谢魇道:“一个没品的排行,没有阿离都是野榜。”
钟离净屈指敲他额角,“认真点。”
谢魇便也不骂了,将被敲到的额角蹭上钟离净手背,闷声道:“好吧。这家伙数日前才在鬼窟总坛差点献祭了九宫绝杀阵,这么快就跑来天道院,他的伤势好得这么快?”
轿子落地,远处那位青琅山二教主也收了折扇,起身下轿,一身孔雀蓝格外招摇艳丽。
四名侍女垂首静立两侧,随慕有枝走向天道院山门前,奈何有结界阻拦,他也不得不止步于此,便拱手一礼,传音到结界之内——“青琅山慕有枝,求见天道院老院长。”
他修为已是半步大乘,人无法越过封山大阵,声音却可以送入大阵中。只可惜封山大阵开启后,从外往里看天道院,便是一大片迷雾,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究竟什么状况。
大抵是早已猜到无人回应,慕有枝等了片刻,便站起身,接着扬声道:“听闻天道院老院长此前伤得不轻,我青琅山慕老祖几次三番叮嘱在下前来探望老院长,可一直未能得见。如今道盟讨伐魔神一行已大捷归来,不知天道院老院长可否一见?”
话音回荡在山间,谢魇听了只想笑,“是不是真的大捷,他心中有数,但老院长能不能出来见他,我想整个道盟都在关注此事吧?”
石蕴打定主意暂时不管外界之事,老院长又在秘境中闭关沉睡,慕有枝自然是等不到回应的。他本人还不急,身后侍女却有些急了,正要上前开口,慕有枝便摆手拦下。
“无妨。”
慕有枝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示意身后两个捧着玉盒的侍女近前,“若是老院长无暇来见,晚辈便不打扰了,晚辈此行还带来老祖特意叮嘱的伤药,还望天道院收下。老祖说过,老院长与我家老祖多年交情,听闻老院长重伤,老祖也极为担忧。”
“此外,还有一事。”慕有枝气定神闲,温润嗓音被灵力裹挟,传入结界之内,“因讨伐魔神而推延的论道大会,道盟各家商议过,决定三月之后重开,但因天道院遭此一劫,此次论道大会便换到了天澜城。此番前来,白盟主也亲自托晚辈送来请柬,届时,万望老院长与天道院能赴约。”
他翻手间,掌心上便漂浮起一枚玉简,看其金光符文,赫然是出自道盟盟主白乘风之手。
远处的谢魇有些惊愕,“魔神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道盟居然还有心思办论道大会?”
钟离净道:“想来论道大会是个幌子,重新商讨对付魔神之法才是真。但道盟仍有魔神的内应,只怕这论道大会不会是什么好事。”
谢魇颇为赞同,也是,还有白乘风这个内鬼呢。
这家伙可是盟主!
慕有枝闹得这么大动静,今日之后,天道院内外都该传开了,就算结界内依然没有动静,慕有枝目的达成,叹息一声,便拱手道:“大会请柬和灵药已然送到,晚辈还要前往各大上宗送请柬,便先告辞了。”
身后几名侍女手持法器结阵,随后将请柬与灵药都放入阵中,待慕有枝上了轿子,一行人如何来的便如何走了。只剩下山中的钟离净和谢魇,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修士。
谢魇一眼看出那法阵端倪,“有青琅山的孔雀印,除了天道院的人,任何外人想来取走请柬和灵药,孔雀印都会先销毁阵中二物,而后在那人身上打下烙印,视为仇敌。”
钟离净知道暗处有许多或尾随慕有枝而来,又或是早早就盯着天道院的修士在,又看结界前一片宁静,便知道还无人敢招惹青琅山,“这里是天道院山门前,整个道盟不少人盯着,那些宵小也不敢来惹事。”
谢魇道:“这论道大会三月后才开始,眼下倒是不急的,我看石兄应当还要等老院长清醒过来,或是有什么吩咐,才会开启法阵。”
钟离净点点头,转身便走。
“走吧。”
谢魇问:“回天道院了?”
“不。”钟离净看向慕有枝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这次论道大会有些古怪,不过慕有枝一定知道点什么,把他拦下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谢魇有时候还是会惊叹于钟离净行事时的大胆和冲动,“阿离打算这么快就暴露身份吗?”
别看他这人不正经,其实行事向来谨慎,可也别看钟离净素来冷静,行事却总出人意料。
钟离净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面具白戴了?”
谢魇摸向脸上面具,半晌才嘴角抽搐着御剑追上。
“好……走吧。”
看来这次是他想少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家小坏蛋也会作出蒙头遮脸半路截道这种事……
那青琅山的轿子还没有飞出天道院所在的群山,便撞上了重重浓雾,弟子们很快便停了下来。轿中支着下颌假寐的慕有枝若有所感,睁开双眼,懒洋洋摇着手中折扇。
“怎么了?”
数名侍女立在轿前,一动未动,轿子前后的青琅山弟子也毫无反应。慕有枝眸光一闪,才发觉众人皆眼神涣散,俨然是已入迷障,他即刻飞出轿中,挥扇试图吹去浓雾。
浓雾只淡了少许。
布阵之人修为不低!
慕有枝神色一紧,挥扇布下结界护住众人,便装出一脸从容,摇着折扇环顾四周雾气。
“不知是哪家道友在此布阵,可知我等乃是青琅山之人?劝阁下早早收了法阵,否则,我青琅山弟子若伤了分毫,便不好收场了。”
阵外谢魇跟在钟离净身侧,正看着迷雾中那一道孔雀蓝的身影,心中暗笑,在他家小坏蛋这里,别说是搬出青琅山,就是搬出整个道盟,小坏蛋也绝对不会放过慕有枝。
钟离净只沉声道:“青琅山让你来天道院,究竟想做什么,天道院的老院长出什么事了?”
慕有枝在阵中只看得见浓浓白雾,连神识也看不穿雾气,被阵中禁制挡住,可见对方是个修为至少与他相差无几的阵法高手,闻言还以为他也是觊觎天道院底蕴的人,便笑道:“老院长被魔神重伤,在道盟早已传开,道友莫非还不曾听闻过吗?”
钟离净道:“少废话,天道院封闭已久,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几大上宗最清楚不过。今日你来,说是送请柬和灵药的,难道你青琅山实则全无试探老院长虚实之意吗?”
慕有枝神色比方才轻松些许,莞尔道:“我道盟各家向来同气连枝,老祖担忧老院长伤势,才会命本座亲自前来探望。道友应当不是道盟中人吧?我青琅山与天道院向来交好,自然是盼着老院长早日伤愈的。”
谢魇见此人颇为圆滑,跟钟离净传音道:“从他嘴里套话不简单,不如阿离直接搜魂吧?”
随意搜魂岂是道盟修士所为?
钟离净睨他一眼,却也抬指掐诀。法阵运转,阵中慕有枝察觉有变,指尖扣紧扇骨,风流眼底浮现出几分冷意,“道友再不放人,我青琅山二教主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钟离净暗道一声得罪,弹出一道神力。慕有枝孔雀扇扇风已出,硬是在半截散去,而后双眸失神,不知堕入了何等迷障中,可他修为到底不低,眼底仍有几分挣扎之色。
谢魇问:“这可不是搜魂。”
钟离净道:“幻阵足矣。此阵能勾出他心中恐惧,也能困住他片刻,足够我们问清楚了。”
要是慕有枝在幻阵中不小心抖搂出什么秘密,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钟离净眼神闪躲了一瞬,主动踏入迷雾之中走近慕有枝。
谢魇挑眉笑笑,随之跟上。
二人走近,便听到慕有枝口中喃喃着什么,谢魇只听得清一个什么弟,只能说慕家两位教主当真是兄友弟恭。而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好奇锁住慕有枝周身的金光禁制。
不愧是继承了海神传承的阿离,法阵也越发强了。
钟离净也无心探听慕有枝的秘密,指尖凝起一簇金光,困住慕有枝的金光禁制随之微微闪烁起来,一点点没入慕有枝失神的双眸。
谢魇问:“可以了吧?”
钟离净点头,仍掐着诀,嗓音却与往常不太一样,如仙乐般空灵,谢魇听着都有些失神了。
“慕有枝,青琅山派你来天道院,究竟想做什么?”
慕有枝双臂无力垂落,那柄孔雀扇更是被金光禁制牢牢锁住,无法挣脱出来救他这个主人。慕有枝眸中金光闪烁着,轻声回应:“老祖吩咐,打探老院长身上魔种状况。”
钟离净眸光一暗,“然后呢?”
慕有枝呆呆应道:“若老院长愿见我,便送上灵药,再将请柬交给他,约老院长三月之后到九曜宫重新商议对付魔神之事……若不愿见,便不管了,让天道院继续避世不出,就当是,还道盟欠天道院的……”
这话叫钟离净神色稍缓,又问:“看来三月之后的论道大会,道盟似乎还有什么安排?”
慕有枝道:“这次诛杀魔神不成,各家老祖长老皆受魔种反噬,伤得不轻,暂时无力追杀魔神,等到三月之后论道大会,正好再商讨此事。但老祖觉得,道盟不安全……”
谢魇回了神,好奇看去。
钟离净问:“为何?”
慕有枝道:“前两日鬼族放出消息,大巫祭陨落,曾有鬼族人为其收敛尸骨,发觉大巫祭尸体上有几大上宗功法留下的伤痕。可当日七大上宗联手下,宋岩和大巫祭是逃了的,大巫祭由始至终也不曾出手,老祖怀疑,鬼窟总坛的魔神是假的。”
谢魇说:“应该是阴老鬼,他可不会帮着魔神隐瞒此事,说不定还想搅混水看道盟热闹。”
钟离净点了点头,接着问:“慕老祖有何打算?”
“老祖已去信善法大禅师和与沧浪剑宗长老,目前还未有回信,但老祖觉得白乘风不可信。”
这话难免叫钟离净在意,“他怀疑白乘风有问题?”
慕有枝反应变得有些慢,“白仙尊,白仙尊最后追上了魔神,他却说,魔神重伤,被他人救走了。老祖怀疑他在撒谎,命我去查白仙尊。白仙尊便又打算重开论道大会,说要重振道盟士气,再追查魔神,又有传闻,白仙尊近来似乎有意收徒……”
“收徒?”
谢魇有些惊奇,看向钟离净,钟离净也很意外。
“你这消息属实?”
慕有枝顿了顿,才说:“天澜城放出消息,说白仙尊会在论道大会收徒。不少人听到消息已在赶往天澜城,都说,成为白仙尊的亲传弟子将来或许能与他的几位义子争。”
钟离净拧眉,“那他属意何人?”
慕有枝缓缓摇头。
“不知。”
谢魇想不通,“别说慕老祖,我都觉得,白乘风自己就有几个义子,就算他杀了一个还有三个,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九曜宫会传给阿离,现在突然说要收徒,也太奇怪了。”
钟离净道:“若你从他是魔神内应的身份来看,便不会觉得奇怪了。魔神不惜舍弃鬼窟也要让魔神的身份暂时隐匿起来,会只是想藏起来躲清静吗?别忘了,在你预见的未来和镜灵推演过的命局中,王昊本该成为白乘风的徒弟,接掌整个道盟。”
谢魇其实也猜到了这个方向,但钟离净明着说出来了,他还是有些诧异了,“阿离的意思是,魔神要的不是藏起来,而是替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再现世,成为道盟的仙帝?”
慕有枝忽而闷哼一声,眼底血光隐隐涌现,叫钟离净不得不将心神放到他身上。看他眼底煞气泄漏,却又被什么力量压制住,钟离净眸光一顿,掐诀画符,打入他身上。
谢魇警觉起来,“怎么了?”
那一道符打入体内,慕有枝非但没有平静下来,身体反而颤抖起来,钟离净只能先撤去咒法。禁制一撤,那柄孔雀扇为了护主飞向钟离净和谢魇二人,又被钟离净抬指镇住,再一挥手,连人带扇子送回轿子之内,让慕有枝斜躺在轿中的位子上。
“慕有枝元神中有禁制,方才突然出现异动,甚至不惜重创慕有枝元神也要让他清醒过来。给他下这禁制的人,恐怕是防备他受人控制或是被搜魂,却未免太过狠心。”
钟离净拧紧了眉头,摇头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谢魇便多看了一眼慕有枝,“能在他元神上打下禁制的人,恐怕只会是青琅山那位老祖了。”
钟离净道:“罢了,反正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就够了。看来几大上宗的老祖长老们也不都是傻子,已经察觉到白乘风有问题了。”
谢魇点头,“要走了?”
钟离净最后看了眼慕有枝,便和谢魇转身离去。
浓雾随着二人离开散去,轿子中的慕有枝于昏沉中睁眼一瞬,只看到两个朦胧的背影。
“前辈……”
慕有枝似是惊愕,低喃一声,又合眼睡了过去。
虚空中雾气消散,青琅山众弟子纷纷醒过神,俱已忘了方才在迷障中见过什么,只觉得似乎忘了什么,再看他们仍在腾云,便接着抬着轿子往其他宗门去了。唯有几名侍女察觉慕有枝在轿子上睡了过去,看他气息平稳,便给他披上了玄金大氅。
青琅山一行人缓缓离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钟离净与谢魇也另择隐秘地点布下重重法阵,才刻下传送阵回到天道院中。
白乘风要收徒一事,实在很难让谢魇不多想,在从青竹林走向石蕴洞府这一路上,他感慨道:“没想到魔神还不死心,他不会不知道镜灵已经将他的算盘都告诉我们了吧?还是说他就笃定我们不敢坏事,打算在他成事之前把碍事的人全都杀掉?”
钟离净道:“魔神的确过于自负,却也有狂妄的底气,他一直都很想杀了我们,不就是觉得我们碍事吗?毕竟他谋划了千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又怎会轻易放弃?”
谢魇啧了一声,“此前都以为他若逃出古仙京,必定会报仇,如今看来,魔神所图不小,不仅要报复道盟,他还想要整个道盟。”
两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已快到黄昏了。谢魇有些担心两颗蛋在空间玉佩里待太久不好,正想跟钟离净说一会儿去了秘境,要是两位夫子还没商量好,便先借神池用一用。
没想到留在石蕴洞府等他们的林酌月先找了过来,远远看见,那么点路还御剑飞过来。
“你们回来得正好!”
他一上来就抓住钟离净和谢魇的手臂,往剑上拽。
“刚刚石蕴传音来说,古仙京里有个学子魔种失控,连累到其他学子。夫子镇压他们时靠近寒潭那边,不慎叫魔气钻进山洞,让老院长体内魔气暴涨,正催我过去呢!”
林酌月急得不行,“快快快!先回古仙京帮忙!”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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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