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月,再回到金麝岛,遥望岛上沿海风光,钟离净心底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之情。
他与谢魇在岛上最放不下的,不过就是拥有他们二人血脉的两颗蛋,二人带着镜灵回到岛上宫殿时,正值暮色将至,霞光满天。
他们不在,寝殿根本无人,二人让镜灵先行过去便直接去了偏殿,正好接两颗蛋回来。
正如谢魇所言,佘长老依然守在岛上,正靠在窗前小憩,金雕不知跑哪儿去了,百里雪也不见影子,不过在谢魇和钟离净靠近月台时,佘长老立时警觉睁开了冷厉竖瞳。
待见到二人,她眸中的厉色才褪去,错愕起身。
“妖王和道友可算回来了!”
难得见佘长老这般热情,钟离净有些不适应,谢魇也一脸防备地展臂挡在他面前,“本座今日才回来过,佘长老真是贵人多忘事。”
佘长老从来不惧怕他这妖王,闻言笑着看向钟离净,“可钟离道友却是许久没回来了。”
谢魇不觉得以她跟钟离净只见过几面的交情值得她这般热情,认定佘长老别有所图,护着钟离净往门前走,“这三个月来,两颗蛋的生机恢复得差不多,已无需族老们日日喂养妖力,但还需血脉至亲引导安抚,灵识才能安稳,我便偶尔回来看看。”
钟离净点了点头,也没无视还候在一侧的佘长老,便道:“这三月来,辛苦佘长老了。”
佘长老这才察觉到他周身的灵气与闭关前截然不同,竖瞳里闪过一丝诧异,摇头惊叹,“道友厉害啊,跌落的修为都已恢复了?”
钟离净颔首,“不过侥幸罢了。怎么不见其他人?”
佘长老自是没有错过谢魇在钟离净主动与自己说话时挎着的臭脸,忍了忍笑,让开门前,“那只小鸟和那蠢蛇都在闭关呢,便是在三月前那场异象中有所感悟,直到今日还在入定。那异象与道友有关吧?”
钟离净心下了然,这说的应当是他当时误打误撞炼化天命珠之际爆发出来的那股神力引来的异象,那时他自己也得了不少益处,便道:“算是与我有关,他们无事便好。”
看二人一问一答在门前聊得还挺和谐,谢魇醋性大发,看不下去了,“我与阿离已经回来,这里暂时不需要佘长老了,你回去吧,顺道看看金雕和那小白蛇何时能出关。”
佘长老早知谢魇在钟离净这里度量向来不是很大,闻言只感慨妖王小心眼,伸了个懒腰,轻舒一口气,“那属下也下去休息了。”
她说着又看了钟离净一眼,赫然松了口气,“总算是等到钟离道友安然归来了,这下妖王总不能再治我一个隐瞒不报的罪状了吧?”
谢魇只道:“还不去?”
佘长老笑了笑,打开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自顾自往月台下走去,“那我便不碍妖王眼了,妖王和道友且去一家团聚吧。”
钟离净怔了下。
谢魇爱听这话,嘴上却赶紧撇清干系,“佘长老年纪大了,她的话阿离不必放在心上。”
钟离净却笑道:“我倒觉得,她这话也没说错。”
谢魇挑起眉梢,钟离净自顾自转身进了殿中,他才快步追上去,脸上笑容颇有些得意。
“也对,我与阿离是道侣,两颗蛋又是你我血脉交融生下的妖胎,今日自是一家团聚。”
钟离净懒得回应他,免得他尾巴翘到天上去,径自走向殿中摇篮。法阵已然撤去,族老们也都不在,一如他离开那日,两颗蛋正安然地躺在蚌壳摇篮里,吸收灵泉水。
唯一的变化,便是生机泉水变作了清润的灵泉,生机与灵气自是不如生机泉水浓郁的。
谢魇走到他身后,见状先解释说:“生机泉水勉强填补了他们胎里带来的那一缕先天生机,也全都耗光了,不过族中宝库有一枚青璃圣泉灵珠,也能维持灵气生机不散。”
钟离净看向蚌壳角落里自行流转净化灵泉水的青色灵珠,点了点头,抬手轻抚两颗蛋。
三月没回来,两颗蛋依旧熟悉他的气息,亦或者是他们父子之间的血脉感应,让两颗蛋原本有些低沉的灵识霎时活跃起来,如从前那样缠上钟离净手掌,蹭着他的指尖。
钟离净眸中涌上温和笑意,“父亲回来了,莫怕。”
谢魇本还想邀功,见他含笑侧颜难得温柔,眸子怔了怔,勾了勾唇角,安静守在旁边。
只是与他们父子待在一处,只是这样看着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足以让谢魇满怀餍足。
钟离净顺手给两颗蛋喂了一点灵力,两个小家伙的灵识顿时活跃了许多,也没再这里待太久,二人便带着摇篮回寝殿。镜灵已坐在殿中等了一阵子,见到他们忙起身。
谢魇想将摇篮送回纱帘内的床榻前,被钟离净按住,带着摇篮走向镜灵,“我方才看过它们,出世时那一缕先天生机是填补回来了,但裂缝还未愈合,两个小家伙之间共用的那点仙灵气息也比先前少了许多,我便给他们喂了一些灵力,不知为何,似乎是让他们微弱的灵识更凝练了几分。”
谢魇愣了下,惊喜地跟在钟离净与摇篮后面,镜灵也飘了过来打量起摇篮里的两颗蛋。
须臾后,镜灵点下头,“灵识的确比刚出世时要凝实许多,看起来有在慢慢恢复成长。”
谢魇挑眉道:“我这三月来偶尔回来看他们一趟,他们的灵识都蔫蔫的,不爱搭理我,方才见阿离与他们灵识交流,我还道是他们果然更亲近阿离,才比往日活跃了些。”
连镜灵都这么说,看来两颗蛋恢复得还不错,钟离净唇角微扬,瞥向谢魇道:“你我不在,没有血脉至亲安抚,他们也会不开心。”
谢魇只庆幸自己被大长老催促着回来过几趟安抚两颗蛋,否则今日怕是难跟钟离净交待。
镜灵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听见了也要当听不见,默默用神力感受了下两颗蛋的状况。
“裂缝虽还未愈合,状况已安稳了许多,灵识也不算弱,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能破壳,就是妖体会虚弱些。想来应当是主人炼化了天命珠,得到海神传承之力的缘故,灵力对他们的灵识也有益处,等主人得到完整的传承之力或许便能让裂缝愈合了。”
免得被钟离净发现自己对两颗蛋实在不怎么用心,谢魇忙道:“阿离成为海神是早晚的事,两个小家伙现在这样也很好了,哪怕是破壳后虚弱了些,我极乐宫也养得起。”
钟离净的确有问一问这段时间谢魇对两颗蛋有没有忽视的意思,听镜灵这么说便暂且先放下,想得到完整的传承之力的心情也变得急迫起来,却也理智地认同谢魇的话。
“总觉得我离得到完整的传承之力,成为新的海神已经不远,但这一步又实在难以跨越。也罢,我会先炼化剩下的传承之力,既然我的灵力对他们的灵识成长有益处,我这些时日便多喂他们一些灵力吧。”
如今的钟离净不是三月前刚经历过妖胎出世与重伤濒死后,修为大跌身体虚弱又面临反噬与入魔困扰的钟离净,谢魇自是没有什么不认同的,笑道:“若成为海神那么容易,也不至于海神陨落的千年来都无人能走上这条路。阿离慢慢来,不着急。”
钟离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摇篮里的螣蛇蛋,喂了一点妖力让他们分食,眼神示意谢魇,问镜灵道:“既然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那便试试推演一下他的命局可曾有变吧。”
镜灵知道钟离净让他在这里等待多半就是为了此事,闻言好脾气地点头,又看向谢魇。
谢魇坦然而立,唇边含笑。
“来吧。”
他暗含得意地看了眼摇篮里的两颗蛋,心说就算阿离的视线一直在这两个还没破壳的小东西身上,可到底还是最关心他的死活的。
两个小家伙并不知道亲爹在得意什么,也不在乎,他们的灵识还太稚嫩,再活泛也仅限于主动亲近血脉至亲,要懂事也得等破壳后。
镜灵凝气掐诀,心口本体镜片浮现起灵光,造化镜神力霎时溢满殿中。钟离净指尖微动,设下结界护住摇篮,便见镜灵忽而睁开染上灿金的双眸,朝谢魇挥出一道神光。
谢魇指尖动了动,很快又冷静下来,负手而立。
镜灵眸中金光一闪,不多时便撤去神力,眼眸恢复以往的浅淡色泽,神情似有些呆滞。
钟离净问:“如何?”
镜灵神色怪异,近乎迷茫地隔着胸膛轻抚心口中的镜片本体,又有些尴尬地问钟离净:“或许……吾的能力还未恢复到那个地步,不知主人可否借天命珠让吾再试一次?”
谢魇笑了,“算不出来啊?”
镜灵面色难堪。
钟离净也有过一瞬错愕,倒是没有迟疑,召出丹田内的天命珠,悬于掌心上,“天命珠暗藏的海神传承之力都已传与我,我有种预感,接下来能否成为海神,天命珠已经给不了我什么帮助,你再试一回吧。”
他抬手一挥,天命珠便飘到镜灵面前。镜灵双手捧过,掐诀引动天命珠的灵力,天命珠灵气依旧,只是落到他掌中时俨然也少了几分阻碍,浩瀚的精纯神力任他取用。
谢魇也算配合,站着没动。
镜灵眸底金光涌现,牵引着天命珠的神力照耀谢魇,浅金色眼瞳骤然一紧,闷哼一声,捂住双眼后退。天命珠也一反先前温顺,逃也似的留下一道金光飞回钟离净身边。
这未免太过奇怪。
钟离净接住天命珠,望向谢魇。谢魇只能无辜摊手,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这可不能赖他!
钟离净依稀感觉到通过契约之力传来的一丝滞涩之感,毫不犹豫挥出一道灵力扶住镜灵。
“你怎么了?”
灵力汇入心口,直抵胸腔内的镜片本体,镜灵缓了口气,摇了摇头,仍未放下捂住眼睛的右手,嗓音听去也有些干涩,“无事……”
钟离净不解拧眉,将更多灵力送往他的本体镜片。
过了一阵,镜灵才放下手,双眸仍紧紧闭着,语气缓和许多,“吾好多了,多谢主人。”
钟离净撤去灵力,神色狐疑。
谢魇赶紧撇清关系,“我可没出手,你怎么回事?”
镜灵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浅灰眼眸微微泛红,看向谢魇时眼神近乎空茫恍惚。
“吾看不到妖王的未来,但通过天命珠的力量,吾推算出,妖王的未来一片迷雾,隐隐与过去相关。吾再想推演下去便感觉到双眼灼痛,想来是触及了不容窥探的天机。”
二人异口同声,“什么?”
谢魇与钟离净话音刚落相视一眼,俱是惊愕,谢魇回了钟离净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说。
钟离净也不跟他客气,“连你也无法窥探的天机?那当年魔神推演的命局为何会有他?”
谢魇点头赞同。
镜灵眨了眨双眼,才舒服了些,摇头道:“魔神当年算的并非妖王一人,而是算他所下的每一步棋会招来什么样的结果,找出对他有利的路。在他的棋局中,主人会死,妖王也会死,阻碍他的所有人都会死。”
“而吾,正好在他最后推演出这样一个命局之时被古仙京之灵唤醒。”镜灵道:“在那之后,吾自我封闭,他再也没办法利用吾推演未来,也不想放过吾,便利用吾的本体顶替他承受一半古仙京的镇压之力。”
钟离净道:“也就是说,魔神所算到的命局,未必会成为现实,也未必是最终的定局。”
镜灵轻轻点头,“不错,未来与过去不同,过去已成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即便能回到过去,谁又能断定,你最终是能改变历史,还是成为历史?可未来却充斥着变数,哪怕演算千万遍,只要当下有一步走错,便是命中注定的结局也会发生改变。”
钟离净所有所思,“变数?”
谢魇却道:“不过古仙京封印松动已久,道盟又显然有内贼,魔神早就能分化出灵身逃出古仙京,他被困三千年,即便只是千年前借你推演命局,也还有千年时间布置好一切。所以在他算计了千年的棋局之中,他要做的事,依然是很有希望能成。”
他点了点额角,又说:“当初我步入大乘期时,应当通过那时的玄元珠——也就是天命珠预见的未来,恐怕便是你当年没算到的后续。气运之子王昊也算魔神神子,而我这个妖王会是他成为仙帝的最后一块踏脚石,如今气运之子却被魔神夺舍……”
钟离净把话接下去,“但气运之子也是一枚棋子,真正要成为仙帝的人,是魔神自己。”
谢魇抱起胳膊,“魔神?仙帝?他怎么敢?以为套上一个用那么多道盟修士的性命气运养出来的气运之身,就能洗去他这一身罪孽?昔日魔头成为仙帝,让道盟臣服,莫非就是他对道盟镇压他三千年的报复?”
钟离净眸光一暗,“魔神顾繁、气运之子、未来天澜城仙帝……若说是报复,也不是没有道理,魔神顾繁最恨的,不外乎当年带领道盟各家镇压他的天道院与九曜宫,尤其是九曜宫,他曾也是九曜宫开宗立派的宗主之一,最后却被顾无名镇压。”
谢魇想起三月前去九曜宫时,偷听到的白乘风说的那些话,也觉得真相快要呼之欲出。
“在我预见的未来里,气运之子会先成为九曜宫的弟子,之后斩杀螣蛇转世,成为九曜宫仙帝。如今魔神夺舍王昊,这条路也不知他会否继续走下去,但不管他会不会继续,他的矛头最终指向的,都是九曜宫。看来,他真正想报复之人是顾无名?”
钟离净皱了皱眉,而后摇头。
“魔神的最终目的应当是与九曜宫脱不开干系,但顾无名已死,他注定寻不到顾无名。”
他见谢魇还在那里操心魔神的目的,已忘了自己命数之事,无奈摇头,追问镜灵:“你说他的未来与过去有关,这又是什么意思?”
镜灵的眼睛仍有些难受,按住眉心,“在吾眼中能看到无数人的命数,但吾都只能看到未来。在吾看来,过去、当下与未来都在一条线上,过去与未来唯一的交错只会在当下,过去与未来该是这条线上渐行渐远的两端,没有人的未来会通向过去。”
“这是违背常理的走向。”
镜灵眼神笃定,又很迷茫,“但妖王的未来,似乎是与吾无法触及的过去息息相关,不仅是吾,便是回溯镜在,也未必能看穿他的命局,因为这也与未来相关。造化镜破碎后,吾与回溯镜各自的能力彻底被分化,他看不到未来,吾也算不到过去。”
谢魇顺着他的思路猜想,“所以我的未来要从过去看,但你和回溯镜都无法悖逆自己的能力。我将来会如何与我的过去有关吗?可我将来必须要进阶成为螣蛇,难道……我居然真的有可能是螣蛇的转世吗?”
钟离净神色微妙,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镜灵迟疑了下,仍有些不确定,“或许吧,螣蛇因与吾的旧主海神相关,吾亦算不到他在千年前陨落后去往了何方,但也有一种状况——未来的妖王,或许不再是妖王。”
钟离净眸光一顿,看向谢魇的眼神颇有些紧张。
谢魇好笑道:“我也的确没想永远都当极乐宫妖王,说不定再过个几百年我就不干了。”
钟离净不满道:“别打岔。”
镜灵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妖王莫开玩笑了,这样的状况吾应当见过,有一些印象。若与过去相关,或许,是未来的妖王会被过去的螣蛇吞噬,你仍是你,却已不再是当下的你,而是过去的螣蛇,如此便可解释吾为何会看不到妖王的未来。”
钟离净眸光暗了暗,抿紧薄唇。谢魇便也稍微认真起来,“可我已经得到了螣蛇护心鳞,螣蛇遗骨和螣蛇妖血都有了,离进阶成螣蛇只差一步,照你的说法,我在彻底收服护心鳞,进阶螣蛇时会出现意外?”
镜灵再次摇头,“这只是一个猜测。在吾看来,妖王的未来一片迷雾,吾实在看不透。”
钟离净断然道:“那便算我的,他与我关系亲密,我的未来,应当也逃不开与他相关。”
谢魇偏头看他,眸中含笑。他还没傻到看不出来钟离净是在紧张他、为他着想的地步。
钟离净只固执地看着镜灵。
然而镜灵仍是摇头,“吾是算不到主人的未来的。”
谢魇立时从这份感动中回神,闻言一愣,“为何?”
镜灵道:“有三种状况吾算不了,一是旧主海神与新主,吾无法逾越契约之力窥见主人天命;二是过去的历史,已成定局,吾看不到;三是天机被蒙蔽之人,这些人或是半步成仙,用秘法蒙蔽天机,如魔神、螣蛇之流,修为越高,命数越难看清。”
“另一种便是得天独厚,让天道替其蒙蔽天机,造化镜再厉害也越不过天道法则。”提起最后一种人,镜灵的目光落到了谢魇身上,“吾想,妖王应当便是身负天机之人。”
谢魇指向自己,受宠若惊。
“我?”
钟离净沉吟道:“那倘若你我之间没有契约……”
“也算不到。”镜灵面露惭愧,“主人此前重伤濒死之际,吾也曾借月华之力日夜推算主人的生死,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吾想,是因为主人早早便与回溯镜结下了契约吧。如此,主人也算是造化镜的主人,吾与回溯镜本为一体,您自也算吾的主人。”
“何况……”
镜灵看向谢魇,浅色双眼微微失神,“方才吾双眼灼痛,应是私窥天机被天道之力反噬。”
“至于为何当年魔神能算出来,应当是与当年妖王还未出世一切都还未发生有关。或许是魔神的一步步走棋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也或许是妖王因为什么机遇,得天道眷顾,被掩盖天机。如此一来,即便是从他人的未来之中窥探妖王,也是算不到的。”
谢魇莫名奇妙自豪起来,“我最大的机遇便是阿离。有他,我才有了玄元珠,也是因为他,我才得到了螣蛇遗骨和螣蛇的护心鳞。”
钟离净瞪他一眼,说着与他性命攸关的正事,这家伙怎么就满不在乎,还这么不正经?
主人与妖王之间不和,主人就会不高兴,主人不高兴,就意味着寻回海神的事难办了!
镜灵看情况不妙,忙道:“也或许,是吾还未完全恢复,看错了也不一定。若是完整的造化镜,能看到的自然更多,也更精准。”
谢魇也老实起来,说道:“镜灵也说过未来是没有定数的,而我那看不透的未来应当已经在魔神曾经推演的命局中出现了变化,有阿离在,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最后陪伴阿离的定还是我谢魇。”
他一双琥珀竖瞳依旧温柔,也比这次出关后要坚定许多,俨然道心已然稳定,钟离净仍不免为他担心,担忧当真会如镜灵所言,最终是螣蛇的灵魂吞噬了谢魇的意识。
谢魇轻轻牵起他的手,“阿离对我还不放心吗?”
钟离净确实不放心,手背熟悉的低温也无法抚慰,镜灵还在,他只能说服自己先冷静。
谢魇见他神色缓和,又哄道:“还记得在古仙京时,那小执念暂时掌控阿离的身体时,似乎还拥有了能看到过去的能力,阿离还记得吗?你如今可还能再施展那一招?”
钟离净愣了下,有些迷茫,因为记得并不清楚。
镜灵那时也是在场的,“回溯镜与主人比吾更早结下契约,几乎是辅助主人一同修炼到大乘期,时日长了,主人能利用回溯镜的能力看到过去也是有可能的。说来海神也拥有看透世人的过去与未来的能力,甚至能开启时空通道,但海神从未滥用。”
他回想千年前的旧事,脸上露出怀念与向往之色,“吾虽已记不清化形前的往事与海神的模样,但吾记得,海神似乎说过,看得太透彻,世间便无趣了。而开启时空通道所需的代价也不小,便是精通时空秘法的海神,也需掂量清楚到底值不值当。”
谢魇手上一紧,攥住钟离净的手,“那阿离此前还将那个异世的生魂送回了他的世界?”
这个镜灵就不清楚了,他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主人。
钟离净道:“那时那神树蕴含着海神神力,回溯镜也在,钟景本也是异世生魂,便是引路人,又恰巧有缘法在,我就只是出了点灵力,让回溯镜趁机感知到预知镜所在。”
预知镜灵可不正在这里?黑发镜灵按住心口,恍然道:“吾曾在沉睡中感知到一缕属于造化镜的窥探,让吾在古仙京煞气笼罩的黑暗之中得到一丝光明与轻松,原来那时是因为回溯镜镜灵开启了时空之门。”
他蹙起眉头,犹豫了下,忍不住跟钟离净说:“主人,回溯镜本性不坏,只是造化镜破碎太久,他在魔域多年,或许是被魔气侵染了,才会作出背叛主人的事,吾若能见到他,定会劝说他早日回到主人身边。”
到底本为一体的造化镜,自是对双镜重聚,亦或说是双镜合一有着深刻灵魂的渴望的。
钟离净不置可否,说道:“那时在古仙京,或许是因为回溯镜主动亲近我那一缕从元神剥离的执念,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分回溯镜的力量,才看到了一瞬过去。如今我与回溯镜的契约不知被他用什么法子隔绝,虽还未破解,却也再也感知不到他了。”
黑发镜灵怕越是替回溯镜说话,主人便越不高兴,便识趣地不再多提,只说道:“主人还未成为真正的海神,亦或者说是没能完全继承海神的传承之力,只能借造化镜回溯过去与预知未来,待主人得到完整的海神传承之力,便可一眼勘破天机了。”
谢魇忽然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届时那若是我再撒谎,阿离岂不是也能一眼看穿?”
钟离净转眼看他,面无表情,“你想撒什么谎?”
谢魇干笑摆手,“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一说……顺道想到万一那时阿离连我心中在想什么也能看穿,那我岂不是没有秘密了?”
钟离净眸光冷冽,“这叫他心通,不叫堪破天机。看来你藏了什么秘密,不敢告诉我?”
“哪儿有?”
谢魇挠头假笑,用眼神示意镜灵赶紧过来说话。
镜灵可不想得罪主人,低头观赏起地上的地板。
嗯……没有花纹,也挺古朴。
钟离净盯了谢魇一阵便移开眼,两人的事私下再说,他见镜灵脸色仍有些苍白,便与他道:“你若还未缓过来,就回去歇一阵,这天命珠,你也先带过去,好好养伤。”
既然钟离净目前不需要天命珠,镜灵就收下了,将天命珠收入袖中,与二人告辞离开。
他一走,谢魇就知道自己要完了,果真,钟离净回头看来,微眯起眼眸,颇有几分冷意。
“什么秘密,自己交待?”
谢魇自知瞒不过,老实投降,“没什么秘密,我就是想着哪天跟阿离成亲气气白乘风那老头,还有我这心里也想多跟阿离亲近……”
他冲钟离净眨眼示意,“我终究是蛇妖一族,不知能不能用本体陪伴阿离,能亲近就……”
钟离净下意识看向摇篮里两颗蛋,急忙轻斥一声——
“住口!”
谢魇听话闭嘴,跟着看向摇篮,就知道钟离净是在为什么喝止他的话,不由老脸一红。
钟离净一看到他就火燎似的别开眼,又回头瞪他。
“不行。”
谢魇解释道:“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用本体跟阿离触碰,过了阿离也承受不住……”
“谢魇!”
钟离净眼尾已红透,故作冷淡地瞪着他,“你若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今夜就回海底去!”
谢魇不敢说话了,眼下可以陪伴道侣和孩子,他可不想一个人回那冷冰冰的海底宫殿。
钟离净看他那仿佛被冤枉了的无辜眼神,脸色越发僵冷,可也不想细问,更不想承认自己想多了,转身撤去摇篮上的结界,垂眸看着两颗蛋,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谢魇。
谢魇试探着靠近过去,高大挺拔的身影蜷缩摇篮边,双手乖巧地搭在摇篮边上,一双琥珀竖瞳眼巴巴看着钟离净,努力自证清白。
“我本是妖,自然也想让阿离接受真实的我,贪心地想要更多,但我也记得阿离的底线,但凡会让阿离不舒服的事,我都不会做。”
钟离净面色稍缓。
谢魇思索了下,又说:“阿离连两颗蛋将来破壳或许会是小蛇都能接受,我这个当爹的,难免有些眼红。再说那白乘风,他可让我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我能不记仇吗?”
说到旁人,钟离净神色从容许多,这才开口回应,“但与你成亲,大抵是没什么必要的。”
谢魇委屈巴巴,“为什么?”
钟离净见他明知故问,也反问道:“我怎么与你成亲?用什么身份?九曜宫白仙尊的义子吗?可知这无异于挑衅道盟,招惹天大的麻烦,你想气的不是白乘风,该是我。”
谢魇被他说得身体越来越往下,最后几乎蹲在了摇篮边,一双竖瞳仍眼巴巴仰望着他。
“可我想与阿离成亲……”
钟离净见他如此认真与执拗,顿时有些头疼,但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只能选择不看。
“如今魔神未除,你我大张旗鼓成亲,只会让极乐宫成为道盟和魔神的靶子。你痛快了,极乐宫呢?两个小家伙呢?再说你我成亲与否,也改变不了两个小家伙的出身。”
道理谢魇不是不懂,他也只能暂时压下这个愿望,轻握住钟离净的手承诺道:“不管成亲与否,阿离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我认定阿离是我的道侣,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钟离净还以为他会继续纠缠或是会生气,见他如此好哄,不免一愣,眸光温和了许多。
“你总是这样,什么好话张嘴就来,油嘴滑舌。”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阿离若不信,就等着瞧!”
谢魇站起来,轻轻揽住钟离净腰身,见他不生气了,心头也暗松口气,一同看向摇篮。
“阿离是不是给他们起名了?”
这家伙话题总是有些太过跳跃,钟离净好不容易跟上来,垂眸看向两颗蛋旁边的玉符。
那一对白玉玉符浸润在灵泉水中,依稀刻着字符。
钟离净看了谢魇一眼,缓缓点头,“先前要离开,不知何时能回来,便随便刻了两个名字。你若不喜欢,就换一个,这次你来起。”
谢魇双臂环紧他细瘦腰身,笑着看向玉符上的刻字,“没有不喜欢,还是阿离会起名,宁致,兰樾……都不错,就照这个叫了。往后他们就跟着阿离姓,都唤阿离父亲。”
他没有意见,钟离净放松下来,却又摇了摇头。
“不必随我姓,在海国时我便随白玉笙的姓,但那并非他的本姓,后来入九曜宫,白乘风让我恢复本家姓氏,那却是他与白玉笙都摒弃的本家。我便算了,他们就不必了。”
谢魇收紧手臂,温柔道:“那就都随意,我们妖族没有那么多规矩,名字多是照原形起的。我这名字也是当年被大长老收留时起的,本来是天衍的衍,我觉得不够威风,自己改了。我们的小蛇自不必受世俗所困,等他们长大,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钟离净偏头看向谢魇,这样的想法,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他眸中随即涌上几分笑意。
“好,那就听你的。”
谢魇呼吸一滞,低眸看向钟离净,也不说话。钟离净缓缓眨眼,收敛笑容,“又看什么?”
“若是在平日,阿离也能多说几句听我的多好。”
钟离净面不改色,只问谢魇:“你喜欢那样的?”
谢魇可不上当,偏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笑吟吟道:“我喜欢阿离这样的,就算把我气得脸色铁青,也是我最最喜欢的阿离。”
正好两颗蛋吃完灵力,灵识主动蹭上钟离净指尖,钟离净突然有种与谢魇亲近时被孩子撞见的错觉,素来极好的教养与矜持让他红了脸,轻咳一声,抬手格开谢魇的脸。
“镜灵的担忧不无道理,若你斗不过螣蛇的灵魂力量,还是有可能被螣蛇吞噬的,既然你道心已然安稳,还不早些尝试收服护心鳞?”
谢魇被挤得脸颊肉都歪了,狭长眼眸无奈地看向钟离净,“阿离又不是不知道护心鳞有多听你的话,你觉得我真的能被吞噬?”
钟离净眉心一紧,赫然不赞同,却也没有动怒,而是难得温柔地抬手整理起谢魇的衣襟。
“不要心存侥幸。修行之道,向来诸多艰险,多的是你死我活的绝境。你这是在与螣蛇的灵魂力量相争,不容小觑,也不可得意忘形。”
看来好脾气好说话还会害羞的阿离暂时是见不着了,但温柔起来的阿离却更让人顶不住,迷得谢魇神魂颠倒,就算钟离净现在想要他的命,他也能毫不犹豫交出性命。
谢魇当即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充满干劲,“好,为了长长久久地陪伴你们,我都听阿离的。”
说不定等他活得久了些,熬死了魔神,还能等到他梦寐以求的宣告天下与钟离净成亲!
钟离净看着他老老实实松开自己,一脸认真在殿中的蒲团打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这样也不错。
他只稍微温顺些许,便能换得谢魇处处都听他的话,虽未成亲,又如何不像一对和美道侣?
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