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钟离净在身边,为了他被八荒录反噬一事一整夜心绪不宁的谢魇还真睡着了。
直到赤鳞过来接两颗蛋去偏殿补充妖力,谢魇才醒过来,一睁眼就见到钟离净。怕吵醒了他,钟离净一手捂住他耳朵,正与殿外的人说话,“知道了,大长老且等等。”
他说着察觉谢魇动了动,垂眸看去,便撞上谢魇那双犹带着三分朦胧困意的琥珀竖瞳。
相视一眼,谢魇便笑了,拉住钟离净手腕在他掌心蹭了蹭,因为刚醒,嗓音有些沙哑。
“赤鳞来了?”
钟离净顿了下,“……嗯。”
谢魇小憩半个时辰,焦虑不安的心总算冷静下来。他仍紧挨着钟离净,靠在他双膝上,一看就知道他睡着后钟离净一动也不曾动过。
发觉钟离净身体似乎有些僵硬,谢魇很快起身,抬手伸了个懒腰,“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比修炼舒服多了,果然有空闲还是要真正休息一下。赤鳞来接两个小家伙吗?”
钟离净点头,看向摇篮里跟着谢魇醒来前后脚灵识活跃起来的两颗蛋,“不知这样日日不断地喂养妖力,要到什么时候才破壳。”
谢魇眸光暗了暗,牵起钟离净的手安抚道:“虽然裂缝还没有完全修补,但几位族老说过,这样浇灌妖力还是有用的,待哪日填补回来他们刚出生时被吸走的仙灵气息,觉醒血脉之力,应当就能顺利破壳了。”
早知道让他们好起来的法子还有继承海神传承,钟离净倒不是很着急,只是有感而发。
“记得应麟破壳之前也等了很多年,至今族中仍有许多族人还未破壳化形。既然有法子能救两个小家伙,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
谢魇看他还是端坐在椅子上,忍笑问:“腿麻了?”
钟离净原本还想自己缓缓,被他一语道破,索性也不藏了,斜他一眼,手心轻按膝盖。
“一会儿就好了。”
谢魇朝他走近,“那我先送两个小家伙出去吧?”
钟离净拧眉思索了下,扶着椅背起身,“我也去。”
谢魇不想与他分开,只不过余光瞥见他正掐诀运起灵力疏通双腿经脉时,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笑道:“哎呀,我还没洗手。”
钟离净不明所以。
谢魇见他忘性这么大,举起双手笑吟吟指向他细白的手腕,“方才我也碰过阿离了呀。”
钟离净才反应过来,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魇也不敢招惹他了,笑着牵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到茶几边蓄灵泉水的玉壶前,“好了好了,开个玩笑,我帮阿离洗干净就好了。”
钟离净倒没有挣开他,看他用妖力引水后执起自己的双手泡进玉盆中,看似无微不至一根根手指仔细清洗,实则分明是在把玩手指。
谢魇将他圈入怀中,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笑起来,“阿离手也生得好,像玉做的一样。”
他夸赞的话在钟离净这里左耳进右耳出,见他慢悠悠的半点也不着急,钟离净瞥向殿外方向提醒他,“你们大长老还在门口等着。”
谢魇不以为意,说是洗手,其实就是找借口跟钟离净亲近,他轻轻揉着钟离净柔软温热的手指说:“他是大长老,也是我的属下,哪敢说主上妖王的不是?让他等着吧。”
钟离净看他就是纯粹在玩水,也不说话,只目光幽幽看着他,谢魇这才老实起来,“好了!”
他直接用妖力烘干了两人的手,快步走回床前。
“我带两个小家伙出来。”
钟离净看在眼里,无奈摇头,这家伙或是从前隐忍太久,在他这里玩心太重,总不老实。
他该凶狠时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在钟离净面前也没法强硬多久,上回潜入九曜宫时就是这样,分明是憋了一肚子火来的,却凶不过两句话,钟离净想起来眸中也涌现笑意。
谢魇很快出来,摇篮原本就是一件法器,又被刻录许多防护法阵,飘在他身后随他出来。
族老们往日在偏殿只是给两颗蛋灌溉妖力,没什么不能看的,不过大长老听到谢魇和钟离净今日都要过去时也有些吃惊,不说谢魇,这还是钟离净头一回跟过去偏殿。
偏殿离得不远,早已经收拾出来,布置过聚灵阵,族老们也等待已久。一路上钟离净都默不作声跟着谢魇,看着族老们将摇篮放入他们早已布下的蕴养法阵中为两颗蛋填补妖力与疗伤,作用不大,耗费妖力甚多,只能慢慢帮两颗蛋弥补丢失的生机。
钟离净不说话,谢魇心情又不免焦躁起来,不动声色看向身侧之人,许是方才在外面风有些大,将绣着银白暗纹的发带卷到了脑后斜插的银竹簪子上,他便伸手拨开来。
钟离净的视线这才从法阵中的摇篮移开,冰蓝眼眸中似乎有些疑惑。谢魇便牵起他的手,低声说:“两个小家伙现在还在恢复生机,每日要在这蕴养法阵中待到天黑才能回去,阿离若是无聊,我们先走吧?”
钟离净摇头,“不用。”
这要是在前些时候,两颗蛋情况危急要在北山夜夜吸收月华之力那时,钟离净想一直陪着他们也就罢了,如今不过只是每日例行灌溉妖力,谢魇觉得钟离净不会留下的。
“阿离不修炼了?”
他可记得前两日钟离净还一心念着要早日恢复修炼。
钟离净依然摇头,“不。”
谢魇错愕道:“为何?”
钟离净见他还没回神,便有些无奈,“八荒录反噬还未解决,我也没办法修炼,有时间不如多陪陪两个小家伙,没必要做无用功。”
谢魇心头一沉,牵着他的手随之紧了紧,“八荒录的反噬竟如此霸道……那,阿离你……”
他话音顿住,不再往下说了,琥珀竖瞳看钟离净的眼神很是复杂,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或许还有几分恐惧。
钟离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未显露分毫,反而饶有兴趣地看他,“你想与我说什么?”
谢魇飞快摇头,“没什么。”
他想问反噬的事,又不敢。
怕钟离净怀疑自己说能找到解决法子都是在骗他的,谢魇不敢多说,当机立断岔开话题。
“那我也陪阿离留下。”
钟离净挑了挑眉,目光回到摇篮上,“谢魇,你说,两颗蛋破壳之后,会是什么样的?”
谢魇被问得一愣,思索道:“他们既然继承了一些螣蛇血脉,生来又是蛋,应当更多继承了我的血脉,或许破壳后就是小蛇吧?”
钟离净想来也是,他与谢魇都有人族血脉,可目前看来,都已经被螣蛇血脉压制住了。
“在海皇宫,因为失去至亲引导,族中的弟弟妹妹破壳的时候被延长许多,哪怕有海神神力蕴养,至今百年过去,仍有一些族人还未破壳。”钟离净问:“若能治愈裂缝,两个小家伙破壳之日不会也要等待百年吧?待破壳后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化形?”
海神族几乎全族献祭的惨状,导致留下了一批难以破壳的蛟龙蛋,也让海国陷入颓势。
谢魇双目凝望着钟离净,“你我都在,若能修补裂缝,他们要破壳应当无需等待百年。至于化形,原本他们生来便得了那一缕仙灵气息,破壳后应当可以化形,可惜……”
可惜被惠元所毁,一颗蛋破裂,另一颗蛋或许是血脉使然,将自己与兄弟捆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虽然延缓了带有螣蛇印记的蛇蛋成为死胎的结局,却也赌上了自身的命运。
哪怕已经将惠元元神斩灭,谢魇仍是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他敛起眼底寒意,握着钟离净的手道:“所幸在破壳之前,这些还能填补回来,照族中的那些小蛇化形的过程看来,待他们破壳后,若是早的,几年就能化形,若迟了些,等结丹就好了。”
“结丹?”
钟离净叹道:“这可有的等。”
谢魇不想让他扫兴,捏了捏他手心问:“我看两颗蛋有一颗似乎继承更多阿离的血脉,兴许会更像阿离的族人也不一定?听起来阿离的族人也是从蛋中破壳,他们与我们蛇族有什么不同?生来便是人形吗?”
钟离净摇头,“这倒不是,你也知道身负蛟龙血脉的海神族族人都会与海国水族通婚,像舅舅和雪凰,他们继承更多的便是鲛人血脉,所以破壳时,他们便是鲛人模样。至于应麟,破壳时也是人身,只是有些蛟龙特征,觉醒血脉后才真正化作蛟龙。”
谢魇颇为艳羡,“传闻海神族原本只是深海的蛟族,是得了海神点化,才化作蛟龙,而后自称为海神族。按阿离的说法,只要有蛟龙血脉,都有可能化为蛟龙?倒是与我蛇族不同,不过我因天生残缺,生来也是人形,后来觉醒妖族血脉才化成蛇。”
钟离净很少听他提及他的过去,闻言好奇地看他,“你说过,妖族弱肉强食,最是看重血脉天赋,而蛇族又向来排外,那身负人族血脉的你是如何成为老妖王的弟子的?”
谢魇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阿离真想知道吗?”
钟离净问:“不便说吗?”
谢魇察觉他想抽出手,忙将他的手握紧了,苦笑道:“好吧,阿离想知道,我说就是。”
他斟酌着言语,又是一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跟阿离说过的,年幼时在族中得赤鳞照拂,何况那时族中被老东西打压,我倒是没受什么委屈,我这人的性格也是受不了委屈的。我也找不到我的父母究竟是谁了,我出生后,就是在山中被未能化形的蟒蛇群养大的。”
谢魇坦然道:“所以从有意识起,我就知道,我必须变强,必须往上爬,必须活下去。”
钟离净虽小时候在海国被同族排斥,可衣食住行从来都是不缺的,母亲虽然不能常来看他,这份缺失的情感也还有舅舅弥补,他是在舅舅连带着母亲那份宠爱里长大的。
而谢魇俨然不同。
钟离净眉心一紧,面露不忍。
谢魇察觉后抬手用指腹轻轻揉开他眉心的担忧,笑容很是宠溺,“别皱眉头,阿离还是笑起来好看。因为遇上出身蛇族已然化形的族人,我才决定离开蛇群,而后在族群中也受到一些冷落,不过我很快就盯上了大长老,谁让他在族中最是好说话?”
他低声笑起来,看向给族老们护法的大长老赤鳞,掩唇在钟离净耳边说:“我只告诉阿离,我那时见大长老私下常照顾族中没有背景的小蛇,想来是好妖,便使苦肉计拦在他的必经之路,让他见到我这个天生残缺的同族,又因怜悯托族人照顾我。”
钟离净微微侧首,随他看向一无所知的赤鳞。这位极乐宫大长老,生得高大俊朗,却是个难得好脾气的妖,气质也颇为稳重可靠。
他也没留意到谢魇几乎将他半圈在怀中的姿势,偏头与他低声说道:“大长老倒是心善。”
谢魇也道:“他最喜欢小蛇了,可他身负极为霸道的赤尾天毒蟒血脉,又只喜好同族,族中却偏偏少有族人能承受得住他的血脉压制,所以一直都没能找到心仪的道侣,自然也没能生下他期待多年的小蛇。”
钟离净本意不是打听赤鳞的喜好和择偶条件,轻咳一声掰回正题,“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谢魇见他对自己的亲近毫无察觉,试探着伸手揽住他细瘦的腰身,“也没什么,我跟着那名族人在北蘅城中做打铁学徒,打了几年剑胚,然后觉醒妖族血脉,就可以修炼了。之后大长老又见过我几回,指点我修炼的方向,让我几十年内顺利结丹。”
直到落入谢魇怀中,钟离净才恍然惊觉谢魇的小动作,见谢魇只是这样虚虚抱住自己,而族老们和大长老的心神都在摇篮里的两颗蛋上,他也没说什么,仍想听他的过去。
“如此看来,大长老确实帮了你不少,然后呢?”
谢魇耸肩道:“然后族中的大妖即便是归降极乐宫,甘愿做妖将,也没能逃脱被老东西斩杀的命数。老东西听闻族中有个宝库,许是担忧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螣蛇转世会得益,便亲自到了族中,我正好回去,见到他弹指间就压制住了大长老等族老。”
他眸中隐有冷光,似笑非笑,“我看老东西比族中所有人都要强大,所以在老东西让大长老他们献出宝库时,我头一个站出来,跪在他面前,献出了宝库的钥匙。老东西一高兴,就收我做他的第九个弟子了。”
钟离净眼神狐疑,“你是不是略过很多的细节?”
谢魇呵呵一笑,揽紧钟离净腰身,“不重要,结果就是这样,蛇族献出宝库,保住全族,而我成了妖王徒弟,大家皆大欢喜。”
钟离净拨开他的手臂,不满道:“若是这样的话,我倒不如直接去问大长老来得详细。”
谢魇巴巴地抱回去,小声哄道:“真的没什么,当年不过是跪一跪罢了,当时族中都是随大长老他们阻拦老东西的,可他们都不是老东西的对手,若硬要拦,最后只会被灭族。我也不过是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献上宝库,讨得老东西高兴。”
见钟离净还是不高兴,谢魇说:“不过如今回想,老东西似乎也无意灭族,倒更像是要逼螣蛇转世现身,那时自然没有螣蛇转世出现,老东西又的确眼馋蛇族的宝库,这种宝库一般藏得极深,连族老都找不到,总不能硬来,最后落个鸡飞蛋打吧?”
“而我,天生残疾,又有人族血脉,在他眼中应是没有可能会是螣蛇转世的吧,我又愿意低头,他自然就高高兴兴地顺着台阶下来了。”谢魇又说:“何况那时的我已经不满足于手中功法,老东西不仅有功法,更有用不尽的修炼资源,我也想要。”
钟离净脸色稍缓,“所以?”
“那时候拜老东西为师,哪怕一时落得蛇族叛徒的骂名,被大长老记恨上,也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谢魇笑道:“老东西徒弟不少,几乎天赋血脉都在我之上,在那些人里,我实在微不足道,然而他们都野心勃勃,而我不仅识趣,还听话又好用。”
“刚成为老东西徒弟时,他也瞧我这样的天赋不是很顺眼,便丢给我一些功法和资源让我自己琢磨,那正是我当年所缺的。待我顺利步入元婴期、化神期后,他又疑心师兄们一个个都要反他,便用起了我这个平庸的徒弟,头一件事就是盯着蛇族。”
钟离净问:“他还是认定螣蛇转世会在蛇族出现?”
谢魇点头,“阔别多年,我再回到蛇族,一开始族人们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却又因为我背靠老东西和极乐宫只能憋着,倒也有趣。大长老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在我提出与他联手时,他也愿意再次相信我,至少也要护住他在意的蛇族。”
钟离净看他说起那些族人恨他又不敢动手时的得意模样,心下也觉得这家伙真是欠揍。
“还得是大长老脾气好。”
谢魇不改得意之色,“大长老是慧眼识英雄,那也是我足够有本事,才能让蛇族翻身。”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嫌弃了,“虽说最后大长老押对了宝,你这副嘴脸也确实难看。”
谢魇面露委屈,“阿离!”
他故意拉长语调,将短短两个字调子唤得九转十八弯的,叫钟离净毛骨悚然,“正常点。”
谢魇撇嘴道:“反正最后是我做了妖王,我从老东西那里挖了不少功法灵石,又得了螣蛇传承这一大机缘,偶尔挑拨一下他跟那些师兄。哪怕老东西最瞧不上我这个天赋平庸的弟子,最后还不是被我杀了?”
钟离净面上嫌弃,看着他的双眸却含着笑意。
“你这性子还能忍这么多年,竟也没有憋坏?”
谢魇趁机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倒没有一直忍,偶尔捉弄一下那些师兄弟和老东西,或是去族中掏空宝库气一气那些族老们,就当是出气了。当年我确实什么都缺,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地掠夺资源,不浪费片刻时间拼了命修炼,就是为了今日。”
他执起钟离净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神色既虔诚又倨傲,“没有过去的拼尽全力修炼,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说我能遇见阿离,和阿离在一起,都是我应得的奖励!”
钟离净睨他一眼,还是将他推开了,“大长老和这么多族老都还在,你多少收敛一点。”
谢魇瞥向方才自己话中被自己拿来出气的受害者们,笑了笑,“好吧,我们私下再说。”
钟离净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完全没必要,谢魇这家伙,上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也就是在他身上,又或是因为他,才屡次吃瘪。
谢魇最喜欢看钟离净笑,他笑起来,冰霜消融,清艳无双。眼下他也正看着钟离净眸底笑意,见钟离净心情不错,谢魇也高兴。
“若阿离能日日这样陪伴我,不做妖王也值得。”
钟离净错愕抬眼看他,正好撞入他满目柔情中。
可没等他回应,殿外天色便暗了下来,乌云蔽日,沉闷的水汽席卷上岛,妖气由远而近。
二人立时察觉,朝外看去,见天象异常,谢魇当机立断布下结界,避免殿中法阵被惊扰。
大长老同样察觉妖气,神色凝重地起身走来。
“主上,这是……”
谢魇皱了皱眉,没有回话,只看向钟离净。钟离净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水汽,“是红绫?”
这是海妖的气息。
谢魇道:“这妖气,约莫是红绫突破瓶颈,重回到合体期修为了。这蠢货,倒是好运。”
他不悦的原因有二,吩咐了红绫看着钟离净,她没做到;而且如今钟离净正被八荒录的反噬困扰,想恢复修为却没办法修炼……
她偏在这时恢复修为,还大张旗鼓地闹出了异象,生怕岛上那么多人都看不到她似的。
谢魇眼底闪过厉色,若无其事执起钟离净双手,眸中笑意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小心。
“不管她了,她这是走了狗屎运,又骗了阿离的一袋子妖丹才能恢复修为,但我可是堂堂极乐宫妖王,自然还能压制住她。阿离放心,有我在,你也会很快恢复修为的。”
若是在发觉八荒录反噬前,钟离净对红绫恢复修为的事确实有些羡慕,也会因此更着急要早日恢复修炼,但在今日,他其实没什么感觉,见谢魇如此紧张,反而弯唇笑了。
“我没被骗,妖丹是我自己想给的,何况她曾立誓效忠你万年,等她恢复修为,便是有人要与极乐宫为敌,也能多一个人帮你。”
谢魇心下五味杂陈,既为钟离净到如今还在为他操心而高兴,又心疼钟离净命途坎坷。
他的阿离只是想要重新修炼,为何会如此艰难?
可他面上不敢透漏半分,因为他的阿离从来不想要他人的怜悯。谢魇便假装不在意地说:“先前不知你与佘长老在打什么哑谜,又担忧佘长老会在阿离面前胡说八道,才会让红绫过去,给阿离妖丹,本是想让她听话,阿离就该一颗一颗吊着她的。”
钟离净暗暗打量着他脸上神情,眸中笑意清浅,“吃了就吃了,她先前在海国也帮过我。”
早知钟离净恩仇必报,谢魇无可奈何,“也罢,阿离说的对,留着她这个圣姬,倒也能让震慑一下那些想对我极乐宫下手的人。”
不过红绫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如今恢复了修为只怕要嘚瑟一阵,不知要怎么折腾,谢魇转头叮嘱赤鳞,“你去看看,莫要让她闹出太大动静,否则别怪我跟她算旧账。”
这里有谢魇和钟离净在,赤鳞自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便拱手应是,出岛去寻红绫。
谢魇不耐烦站着,牵着钟离净到一侧坐下,“还要等到天黑才回去,阿离当真要等下去?”
钟离净今日耐心十足,温和笑应,“左右无事可做,我想看看他们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殿中座椅都空着,谢魇非要跟他挤到一块,肩挨着肩坐着,自然而然又牵起了他的手。
“现在没什么好看的,等破壳了再看也来得及。”
钟离净笑意微顿,冰蓝眼眸望向谢魇容颜,轻声道:“那时不知我还在不在他们身边。”
谢魇心头一紧,脸色骤变,又勉强挤出笑容来。
“阿离也会说丧气话?”
钟离净看他还在装冷静,眸中笑意深了几分,挣开他的手,却将温暖掌心覆在他手背上。
“谢魇,不必为我太过紧张,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撒谎。”
谢魇面色微僵,他的确想问钟离净是如何打算的,可终究还是握住他的手,笑容牵强。
“阿离莫急,我说过,佘长老他们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是八荒录反噬,我能帮你解决。”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在硬撑。钟离净眸中的笑意逐渐无奈起来,也没再刨根问底。
“那我等你。”
谢魇心头沉重,琥珀竖瞳不舍又贪婪地望着他的笑容,用力握紧他的手,“阿离信我。”
钟离净莞尔一笑,这辈子都没有过今日这般的温柔,“事到如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谢魇回了一笑,心事重重攥紧手中的温热源头,自己天生偏凉的掌心却始终不会因为他的温度而改变,他与阿离始终不是一类人。
他不说,钟离净也不再问,转头看向法阵中的摇篮,手上被紧握到不适,也没再出言。
谢魇俨然心不在焉,一直到天色转黑,将两颗蛋接回去时,他一整日只偶尔说上几句话,给钟离净添了几回茶,话少到非常反常。
期间大长老赤鳞回来过,红绫那四处溢出的妖气果然收了回去,但赤鳞也被挠花了脸。
钟离净看在眼里,眼底悄然涌上笑意,默不作声随谢魇牵着回去,身后跟着蚌壳摇篮。
将摇篮送回殿中,谢魇才松开人,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要去点灯,一盏盏点亮了殿中的烛台宫灯回来,就见钟离净坐在摇篮边上的凳子上,正温和垂眸,轻轻抚摸两颗蛋。
谢魇呆在原地静静看着,实在不懂钟离净为何会对还未破壳的两个小家伙这般有耐心。
不过这样的阿离倒是少见,他得多看几眼——他只怕日后自己没有太多机会能看到了。
他的视线太过热切,钟离净很难忽视,指腹蹭了蹭两颗蛋的灵识,便收回手抬眼看去。
“你傻站在那边做什么?”
灯下火光幽微,衬得钟离净生来冷冽的眉眼温润如玉,谢魇心头一怔,笑了笑,端着烛台近前融入这幅父子其乐融融的画卷之中。
“就想看看你们,阿离真好看,远看近看都好看。”
钟离净指腹转了转右腕上的银环,说道:“你这张嘴如此圆滑,说是舌灿莲花也不为过。”
谢魇将烛台放在桌上,笑着走近,“我可没有瞎说,阿离就是好看,可恨那道盟不知怎么瞎了眼,所谓的美人榜上居然没有阿离?”
钟离净听都没听过谢魇说的美人榜,“什么榜?”
谢魇挑眉,“阿离不知道?”
钟离净兴致缺缺地摇头,“我以前总在修炼,莫说是道盟,连在九曜宫也没什么朋友。”
谢魇啧了一声,“那就算了,就是些无趣的东西。”
他见钟离净总逗弄两颗蛋的灵识,一时兴起,凝起一缕妖力靠近摇篮。两颗蛋的灵识果然奔着他的手去,那微弱到几乎觉察不到的触感让谢魇颇为新奇,正要放出神识回应,两抹灵识吃完了妖力就回去了。
谢魇愣住,“有吃的就亲近我,吃完就不管我了?”
钟离净嘲笑道:“你不常与他们的灵识亲近,就算是血脉相连,他们又如何记得住你?”
谢魇惊道:“我可是他们亲爹!”
“谁还不是了?”
钟离净斜他一眼,抬手触碰两颗蛋活跃的灵识。
这个谢魇没法反驳,若论起来,两颗蛋从钟离净腹中而生,钟离净这个父亲与他们该是更亲近一些的。谢魇有种自己好像硬插进去的那个人的错觉,摸了摸鼻尖凑过去。
“那阿离教教我,要如何让他们记住我这个爹?”
钟离净看他认真请教,便拉过他的手,带着他一同贴近摇篮里的两颗蛋,“你们本就血脉相连,无需太过刻意,时常与他们灵识接触即可,他们自会主动来亲近你的。”
有钟离净带着,即便没有妖力,两颗蛋的灵识也飘了过来,缠在他与钟离净交叠的手上。
那种若有似无,却又牵动心神的血脉感应让谢魇眼睛亮起来,立刻与钟离净分享喜悦。
“还真来了!”
他本就站在钟离净身后,此刻又是俯身弯腰,一转头微凉薄唇不小心碰到钟离净耳廓。
钟离净顿了下,见他笑得跟毛头小子一般,便没同他计较,只叮嘱道:“你们本就是父子,日后无需我带着,等他们灵识逐渐凝练长大,也会记得你的。倒是你,可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会亲自孵蛋的?”
谢魇笑容僵了下,他自然记得自己答应过钟离净什么,可钟离净的话,又叫他心中不安。
“我记得,阿离若不信,以后一直盯着我就是?”
钟离净若有所思,“若是可以……”
若是不能,便要离开了吗?
谢魇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叫他为之惶恐,他忙打断钟离净的话,“说来阿离刚知道两颗蛋的存在时,原本是不想留下他们的吧?还气得与我大打出手,若非我运气好,现在两个小家伙就要少一个爹了,谁能猜到阿离如今会这么宠他们?”
当时钟离净的确很生气,也想过除去两颗蛋,被谢魇在两颗蛋面前揭穿,就算明知以两颗蛋的灵识根本不可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没忍住瞪了谢魇一眼,“若他们最早是在你腹中,我自是不会动怒。”
谢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与钟离净截然不同,只能摸到硬邦邦的腹肌,他笑看钟离净。
“我长成这样,怀蛋不适合吧?”
钟离净白他一眼,“那就老老实实孵蛋,这可是你自己承诺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让他们顺利破壳,化形长大,若你一人看顾不过来,也可以向海国求助,应麟那小子目前也还算听我的话,两个小家伙也有海国血脉,他不会放任不管。”
他一句句认真叮嘱,谢魇便越是忐忑不安,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双目直直看向他的脸。
“阿离将我们全都安排好了,那阿离自己呢?为何阿离叮嘱我这些时,都没有提到你?”
钟离净微微一愣,看向谢魇。
谢魇攥了攥拳头,琥珀竖瞳看着钟离净,终于开口,虽说语气尽量平和,也难掩慌乱。
“对八荒录反噬的事,阿离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钟离净轻笑,“总算问出来了吗?”
谢魇一听就知道钟离净早就等着自己问了,眸中悲凉之色更甚,“阿离还是打算离开吗?”
钟离净皱起眉头,重新打量起他变得苍白的脸色。
“你认为,我会如何选择?”
谢魇面色越发难看,嗓音艰涩,却也不死心地看着钟离净,眼底仍有希冀,“若要解决八荒录的反噬,海皇宫历代海皇已给出了最好的答案,便是断情绝欲,一心修炼。”
钟离净语气平淡,冰蓝眼眸似也未泛起半点波澜,“若是我当真这样选择,你会如何?”
谢魇眼底涌现出一缕狠戾煞气,又被他闭眼藏了起来,他看着钟离净,脸上满是不舍。
“阿离一心为海国报仇,最后定是要与魔神一战,而两颗蛋要想破壳也需要阿离得到海神传承,要成为海神,总要先恢复修炼吧?”
谢魇笑容勉强,分明不愿,仍是说出来,“若阿离选择忘了我,我不会恨阿离,但我会一直等着阿离,我会听你的,照顾好两个小家伙,或许等哪一日,阿离就回来了?”
那双琥珀竖瞳已然泛起了红血丝,却还能大方的说出这样的话,钟离净是有些诧异的。
“你就坚信,我还会回来?”
谢魇呼吸一颤,终究没忍住牵起钟离净的手,紧紧握住,“不管是当时为了救两颗蛋动用了八荒录第九重,才招致八荒录的反噬,还是如今为了报仇、为了让两颗蛋破壳,也为了让我挣脱命局,阿离需要重新修炼成为海神,阿离一直都身不由己。”
“若是定要放下我们的感情,阿离才能逃过八荒录的反噬,按原先设想那样走下去……”谢魇咬了咬牙,故作大方地说下去:“就算我再不愿,也没有理由阻止阿离。事实上,我并没有找到解决反噬的办法。”
“但我会一直等!”
谢魇双眸执着地望着钟离净,字字句句极为认真,“若这就是阿离的选择,我会听你的话,会一直等着你,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可以自己守着这份感情,直到你回头。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很快将你接回来。”
他想了一天一夜,到将这些话说出口时,心口却难受得很,比他受过的所有伤都要痛,整个人颓然阴郁,哪还有半分妖王傲气?
可他又不敢阻止钟离净。
谢魇苦笑道:“我总不能拦着你,让你恨我吧?”
钟离净静静地看着他眸中血丝,鼻尖竟也被感染上些许酸涩,他闭了闭眼,抬手轻抚谢魇脸颊,还未开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了一整日,就想到这些了?”钟离净气息微顿,笑道:“你这爱吃独食的性子难得大方一回,这半日不会都在安慰自己吧?”
谢魇能说服自己说出这些话已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见钟离净还笑话自己,他那一看就极为勉强苦涩的笑容果真坚持不住,不舍地看着钟离净,“可除了妥协,我别无他法,阿离也不会愿意再等下去了吧?”
钟离净指腹擦过他狭长眼尾,说道:“若你再多哄哄我,拖延下去,兴许我还能再等等?”
谢魇按住他手腕,深深看着他的脸,想要记下他此刻的温柔,“可阿离不喜欢我撒谎。”
因为他不喜欢撒谎,所以才一日,就老实交待了?
钟离净唇边笑意淡去,凝望谢魇须臾,“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拼了命也要保住两颗蛋?”
谢魇心知自己只能接受钟离净的选择,此刻无比眷恋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离净,极力隐忍心底想要反悔与将钟离净困在岛上的冲动,嗓音变得喑哑。
“阿离说过,你生来没了父亲,母亲因为八荒录反噬与海国,很少来看你,自幼身边没有父母,想来是不好过的,阿离不想要两颗蛋跟你一样,不顾一切也要救回他们。”
钟离净摇头,“不全对。”
谢魇被分了心,眼神困惑。
钟离净眸中含笑,思绪飘远。
“还记得在他们出世的那个山洞里,惠元从我手中夺走他们那时,我原本已经绝望了,它却动了——在惠元向我动手时,那颗最后破裂的螣蛇蛋从惠元手中挣扎出来打断了他,冲向山洞的结界外,那个时候,它会这样做,应当是要去寻你的吧?”
钟离净道:“因为那时的我无法保护他们,甚至……连我,都险些死于惠元手中。那时能救我们的只有你了。也因为他引走了惠元的注意,叫我能及时夺回另一颗蛋,但如今回想起来,若那时我先救的是那颗蛋,它是不是便不会在惠元手中破碎了?”
谢魇见他至今仍在后悔,忙道:“阿离,不怪你。”
钟离净摇了摇头,偏头看向摇篮里的两颗蛋,目光触及有着螣蛇印记的蛋上那道裂缝,眉心紧锁起来,“我总觉得,它那时是想救我的,可它太过弱小,最终还是落到了惠元手中。它们两个一同在我腹中长大,或是心意相通,之后才会同生共死。”
他说着又摇头一笑,“也或许只是我想多了,但不管是有意无意,那时它的确让惠元放弃对我下杀手,而我,也在它动起来的那一瞬,真正有了原来他们与我血脉相连的实感,它们虽还未破壳,却依旧是我的孩子,是我,必须要拼命保护的孩子。”
钟离净回眸看向谢魇,见他看两颗蛋的眼神似是迁怒,蹙起眉头与他相视,语调轻柔。
“它们更是你我的孩子,谢魇,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也是你我在这世间最大的羁绊。”
谢魇双目睁大,似是震撼,又或是终于恍然大悟。
是因为他,钟离净才会拼命……
钟离净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平复气息,冰蓝眼眸望进他眼底,带着以往的冷傲矜贵。
“我可从未说过要忘记你。”
谢魇猛地抬眼看他,琥珀竖瞳里尽是来不及反应的惊愕与喜色,却又偏偏小心翼翼的。
钟离净沉声道:“算上在秘境那时,我可是等了你两百余年,如今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谢魇呼吸急促,胸腔起伏,仍不敢确认他的意思。
钟离净无奈失笑,“原本昨日已经决定好,打算将我的选择告诉你,谁知你一听到我要说出来就怕得找借口逃避,谢魇啊谢魇,你好歹也是堂堂妖王,怎么这般没出息?”
谢魇毫无被嘲讽的怒意,双目直勾勾看着钟离净。
“那,阿离打算如何?”
钟离净冷笑道:“区区八荒录,原本我便不打算修炼,即便反噬,又如何拦得住我?既然因为它的存在,让我无法修炼,那我便自废修为,将源自螣蛇护心鳞的煞气一并连根拔起!我可以从头开始,为何要屈服于它,舍弃我在世间唯一在意的人?”
这是谢魇从未设想过的选择,自废修为,对于钟离净来说是极为艰难的选择,可他偏偏说得如此利落,谢魇方才亮起来的眼眸,又因为担忧他而变得紧张,“可阿离若自废修为,要何时才能继承海神传承,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为族人报仇?”
钟离净呼吸一滞,实在没忍住屈指轻敲谢魇额角,没收力道,也伤不了他这脑袋就是。
“你这呆子!”
为何在这种时候还想不通?
钟离净有些头疼,沉声道:“八荒录本就是未完善的残卷,我若留着它,即便舍弃私情,你可见海国历代海皇哪一个能修成大道的?我已有天命珠,将来更有资格继承海神传承,残缺的功法还留着作甚?”
谢魇恍然回神,眸中涌现喜色,眼巴巴看着钟离净,也不知在犹豫什么,还是又呆住了。
钟离净不悦道:“我已决定好,这两日便会与镜灵说清楚,妖王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异议?”
谢魇哪敢有异议,只是大悲大喜之下一时未能回神,他张了张口,到底先扑上去抱住钟离净,还好钟离净没被他扑到地上,却也被吓了一跳,感觉腰身被谢魇手臂收紧,压到腰腹处刀口隐隐生疼,他也有气,正要开口就听见谢魇在耳边的低语——
“阿离,你别不要我。”
他嗓音极沙哑,听着像有几分喜极而泣的哭腔。
钟离净垂眸看去。
谢魇的脸藏在他颈侧,微微阴凉的触感似乎又添了几分湿润,他的声音满是庆幸后怕。
“是我离不开阿离,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也不知自己还能等你多久……我这一整日都在担惊受怕。”谢魇闷声道:“若你忘了我,我定是照顾不好两颗蛋的,我连自己能熬多久都不知道,或许没有你,我会顺从天命彻底消失吧?”
刚刚还亲口承诺过会听话照顾好两颗蛋,结果现在就改口了,钟离净面色顿时冷下来。
“你敢?”
谢魇收紧手臂,深吸一口气,“可我就是不能没有阿离,若是没有你,我或许会死的。”
钟离净顿了下,无奈叹气,抬手覆上他后背,轻轻拍着,“你修炼数百年,又做了百年的妖王,眼下这副情态,着实叫人笑话。”
谢魇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自顾自抱紧钟离净,在他怀中缓着,钟离净不由扶额。
“谢魇,我不会忘了你。”
再次得到确认,谢魇似乎才肯放心些,长出一口气,忽而起身,却抱起钟离净往纱帘外大步走去,风风火火地叫钟离净很是迷茫。
“你做什么?”
谢魇的回应是布下结界护住床榻那边摇篮里的两颗蛋,蚌壳摇篮也在他的妖力催动下闭合,而后将怀中的钟离净轻轻放在美人榻上。
钟离净这才看到了他的眼睛,早已经猩红一片。
“你……这么害怕?”
谢魇幽幽看他一眼,俯身在钟离净的薄唇上轻咬一下,他根本不舍得用力,便急迫却又温柔地堵住了钟离净的唇舌,似乎要将方才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渐渐失控凶狠。
“唔……”
钟离净舌尖传来刺痛,咽喉间泄出一声闷哼,终于抬手按住谢魇肩头,想要谢魇放开他。
谢魇也如他所愿,微微撑起身放过了钟离净,钟离净大口喘着气,唇上挂着一滴血珠。
谢魇眼眸一暗,俯身将那滴殷红的血珠吞入口中。
钟离净渐渐缓过气,舌尖只微微发麻,并未受伤,但口中却有血气残留,那是谢魇的血。
他不知何时咬破了他自己的舌,却一直没有吭声。
谢魇抬手拨开挡住钟离净眼前视线的银白长发,抽去他脑后的银竹簪,竖瞳眸光沉沉。
“阿离早就做好了决定,方才可是故意吓唬我?”
被他那双隐忍通红的竖瞳盯着,钟离净不免心虚,很快便又坦然地应下,“你从前戏耍我的时候可不少,被吓唬一回就不行了?”
谢魇本是脸色阴沉,听他这么一说,抿紧唇瓣,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和委屈。
“你吓死我了……”
谢魇嗓音沙哑得过分,“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钟离净不自觉抓紧衣袖,眼神闪躲开来,语气也缓和不少,“你知道的,阿离放不下你。”
他本就是阿离。
谢魇心头紧绷已久的那根弦总算放松,又气又高兴,垂头在钟离净唇边啄了一下又一下。
动作间不经意扯到腰腹处的刀口,钟离净一时疼得轻哼出声,按住伤口,“你压到我了。”
谢魇这才停下。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眼下该是很开心的,只是心口有些堵,应当是方才压抑得太狠了,他俯身抱住钟离净,长松口气。
“我不碰你了,你别生气。”
可他心中仍是有一股气,颇为哀怨地看着钟离净。
“阿离下回莫再吓唬我了,我受不住,会疯掉的。”
不怪他在秘境时就管钟离净叫小坏蛋,这个小坏蛋使坏的时候,就算是谢魇也顶不住。
钟离净闻言微眯起眼,轻声一笑,抓住谢魇衣襟一拽,抬头主动吻上他被吓得苍白的唇。
一声笑骂在唇边响起——
“呆子。”
谢魇眸光一怔,又气又幽怨,实在拿钟离净没办法,便扶住他后脑轻柔回应着他的吻。
他在感知钟离净的存在,感知钟离净内敛的情意,以此来安慰自己犹在战栗后怕的心。
只是预想一下会被钟离净忘记,他便感觉自己坠入深渊,痛苦不已,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还好,他并未被扔下。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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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