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再次席卷而来,一寸寸吞噬沙滩,远处依稀有海兽哀鸣传来,海底游过大片暗影。
钟离净似清醒回神,从谢魇怀中退出来,避嫌般没看他一眼,转头看向海面上的声源。
温温软软的心上人就这样利落地推开自己,谢魇心下暗骂不合时宜打扰他们的罪魁祸首,不舍地捏了捏手指,感受着指尖的余温,而后轻咳一声,将双手背到身后去。
钟离净愿意回应他的拥抱,该是依旧心里有他的。
但钟离净向来要面子,他得忍着唇角上扬的笑意。
“应该是红绫,她上岛这几日,海上就没安宁过。”
钟离净随口应声,“嗯。”
方才说了太多,少有的心事外露后,他此刻冷静下来,难免有些难为情,又隐隐有些后悔,不是后悔跟谢魇坦白,而是后悔……他方才不够冷静,让谢魇看到他的笑话。
知道他脸皮薄,谢魇再心急,也只是抬头假装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眼下还没到往日青婵过来帮钟离净疗伤的时候,但钟离净一夜未曾歇息,应当也累了。
只要谢魇不提方才的事,钟离净就能保持冷静。
钟离净点点头,往回走去。
谢魇想起他方才的话,大步上前,牵起钟离净的手。
钟离净手背一僵,神色有些不自在,谢魇却极自然地将他快滑下肩头的玄色外袍拉上去。
与谢魇相比,钟离净本就清瘦许多,又重伤一场,披着他的外袍,更显得人苍白瘦弱。
“海边风大,莫要着凉了。”
钟离净抬眼看他。
谢魇长了一张稍显阴柔又有着蛇族特有竖瞳的脸,俊美中透着几分妖异,笑起来时总不大正经,此刻不笑,一张脸看去甚是认真。
“方才的话,我是认真的。秘境那时,我奔着突破合体后期的瓶颈而来,没有考虑太多,可回来之后,我总会想起秘境里的阿离。先前我是有些怨念,但这一路走来,阿离在我心中的位置早已与秘境时不同,我如今想和阿离做道侣,而不是做师徒。”
其实他单方面要做钟离净的师父,不过是那时在秘境里初见钟离净第一眼,就很想靠近他。
想要利用他打入魔域魔宗,似乎也是为了将他安置在眼皮下找来的借口。原本他是可以自己去魔宗的,偏偏遇到这个忘记了一切的少年,他便一时兴起,用帮阿离找回记忆作为交换条件,偏要把少年带上。
后来,阿离做魔宗圣子,他便做拥护圣子的师父,百年来,虽一直未曾逾越师徒名分,化名谢栩的他却没少占人便宜,连他的圣子身边有了追随者,他也要去‘棒打鸳鸯’。
即便阿离从来不在意。
如今回想,阿离怕是一直在看他在那里上演独角戏,也一直在等他,谢魇不免心生懊悔。
“我想是很早前就心悦阿离了,先前却太过轻浮,让你失望。我真的不知你先前是这样想的……阿离,我往日是满口谎言,但这次是认真的,我会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此前钟离净就不止一次说过谢魇嘴里没半句真话,又有阿离的前车之鉴在,若要钟离净此刻回应谢魇的承诺,他是不敢信的,谢魇想跟他做道侣,他也不知如何应答。
“谢魇……”钟离净思索再三,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摇头回避,“在秘境发生的事,错不在你一人,我想冷静一下,等两颗蛋好起来,再慢慢思考今后该怎么选择。”
这个答案对于谢魇来说难免失望,很快又笑起来,狭长眼眸弯了弯,一如往常的温柔。
“阿离可以一直看着,我这次绝不会再毁约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不再扔下你。”
钟离净抿唇垂头。
他越发懊悔自己方才忍不住在谢魇面前软弱了一回,可谢魇的话,又让他的心开始动摇。
谢魇也清楚钟离净恐怕很难再轻易信任他的承诺,但他也相信,自己这次不会再错过了。
谢魇替钟离净拢了拢肩上披着的衣袍道:“在古仙京时我就说过,我原谅你了,这话如今依旧作数,以前的事我们不提了,走吧。”
秘境的阿离于钟离净,是他如今也未能坦然接受的过去。
钟离净暗松口气,轻轻点头。
再回到寝殿时,钟离净无措迷惘的心神才终于恢复平静,正好在门前碰上过来疗伤的青婵师兄妹,他挣开被牵了一路的手,跟谢魇说:“你去歇会儿吧,我也该疗伤了。”
谢魇再是眷恋他手心的温度,也只好先放开人。
转身走进寝殿时,钟离净想了想,又回头看了谢魇一眼,叮嘱道:“今夜再去给两颗蛋喂养精血妖力时叫上我,我也过去看看。”
他说着皱了下眉头,不满地看着谢魇,“把药香换了。”
谢魇每晚给他用药香让他睡着的事,他还没跟谢魇算账呢,要不是他前两天的确身体不适没有精力,也不能纵容谢魇到昨天夜里。
现在知道两颗蛋的状况,钟离净也无心找谢魇算账了,可想起这药香,他还是不大高兴。
谢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好,我马上换!”
青婵师兄妹相视一眼,感觉两人氛围好像不太对,又似乎比往日更和谐,就是妖王好像待这人族的前辈也更殷勤了,哪还有半点往日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的阴森威严?
好奇归好奇,两人都老老实实,没敢多嘴打扰他们。
看谢魇去换药香,钟离净才除下玄色外袍,准备好了,青婵便上前帮他治疗丹田暗伤。
有先前几日的药力梳理丹田经脉,暗伤也已慢慢疗愈了七八,不过连日帮人疗伤,青婵也不轻松,今日刚刚到午后便耗尽了药力。
钟离净没像往常那样耗费时间尽快消化药力和运气调息,睁开蓝眸,看向听他的话安安静静待在不远,正在打坐恢复妖力的谢魇。
等青婵坐在原地调息片刻,恢复妖力后,钟离净才收回视线,颔首道谢:“辛苦小友了。”
青婵吐出一口浊气,红着脸摇头道:“前辈客气了。”
她这些天给钟离净疗伤,但二人并不熟,也没怎么说过话,哪怕是妖族,这般好看的人也极少见,何况人还是妖王的人,青婵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便回头要找谢魇。
钟离净看她该是有话想跟谢魇说,便道:“若是与我有关,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青婵一愣,她向来不善言辞,又怕自己话说多了让妖王不悦,立马用眼神求助自家师兄。
柳非有些为难,想着妖王没吩咐过不准告知这位人族前辈他的身体状况,才点头示意。
青婵这才放心说:“前辈的暗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明日起,便不必我每日前来疗伤了。不过前两日妖王吩咐过,前辈身上还有幻情花毒的余毒未解,昨日我为前辈疗伤时也隐隐察觉丹田有异常,怀疑是那余毒渗透丹田,不知前辈这两日可有不适?”
身中情毒的毕竟是钟离净不是谢魇,当面问钟离净,总是要比第三人传达的信息更清楚。
“情毒?”钟离净听她提到情毒却有些意外,他回想了下,摇头道:“并未有任何不适,情毒早前被我压制在一处,应当并未渗透丹田。”
青婵惊得睁大眼睛,“我昨夜问过师父,师父说,若是情毒发作,渗透丹田,那前辈每次运起灵力,都有可能催发情毒。可这些天,我看前辈并无情毒发作迹象,莫非昨日是我看错了,那黑气并非情毒?”
见她咬着手指一脸思索神情,钟离净也有些奇怪。
“什么黑气?”
青婵又回头看了眼谢魇,没敢问妖王有没有跟钟离净说过,如实道:“昨日我为前辈疗伤时,隐隐发觉前辈丹田内有一缕黑气出现,但一下子又没了,今日也没再出现。”
钟离净倒是没有察觉,“会不会与那玄元珠有关?”
昨夜他便将玄元珠给了镜灵,而正巧,今日青婵所说的那丹田的黑气便没有再出现过。
青婵咬着指头,“也有可能,不过那灵珠在丹田内能为前辈源源不断提供灵力,助前辈疗伤,前辈为何……”她轻咳一声,不问玄元珠为何没了,改口道:“那玄元珠虽说是先前让前辈重燃精血本源的宝物,但若那黑气源于它,确实是不能再留了。”
玄元珠已经交给了镜灵,此事钟离净也不再细想了。
“既然你们妖王吩咐过,我体内残余的情毒就有劳小友了。”
早前谢魇教的妖族秘法只是压制情毒,让他免受其控制,如今余毒仍在,总是要解决的。
青婵捏起拳头,很是认真,“前辈放心,师父已经帮我寻了一些关于情毒的典籍,待前辈身体好一些,我便再来帮前辈逼出余毒。”
钟离净道了声好,又看了谢魇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小友可有恢复精血元气的丹药?”
青婵眼睛倏然亮起来,“前辈是想给妖王用的吗?”
钟离净点头,“嗯。”
不知为何,青婵脸上笑容越发热切,特意挑出两瓶极品丹药给钟离净,便拽着她师兄匆匆告辞了,生怕待在这里会打扰他们二人。
钟离净不明所以,检查过丹药没有问题,料想这小妖也不敢伤自家妖王,便放心收下了。
说起来,往日都是谢魇守着他疗伤,今日换成了钟离净守在谢魇身边,等他恢复妖力。
这一等,就快到了黄昏。
谢魇是掐着往日钟离净炼化完药力的点醒来的,结果睁眼时,就见钟离净正立在窗台前望着落日,绚烂霞光将他雪色的衣衫镀上一层清冷金光,飘然如传说中的云上谪仙。
真好看啊。
谢魇双眼不觉痴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极美的背影。
还是钟离净察觉到谢魇的气息变化,回身看了一眼,就见到他那愣愣看着自己的模样。
钟离净微微一顿,朝他走去。
“要去北山了吗?”
他方才翻过谢魇留在殿中的金麝岛舆图,便知昨夜那处阁楼位于岛上北山,名观月台。
谢魇恍然回神,笑吟吟打趣道:“阿离是专程在等我吗?有了两颗蛋,我怎么还失宠了。”
见他还是这么不正经,总觉得今早之后面对他便不太自在的钟离净,心底那几分不适应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无奈地斜了他一眼。
“天快黑了,你去不去?”
谢魇故作失望地叹息一声,按着膝盖朝他伸出手。
“腿麻了,阿离扶我起来?”
竟要一个重伤刚醒没几日的人扶他起来,真是出息。
钟离净拉住他的手,正要用力,谢魇便自己起来了,还装作是钟离净太过用力,脚下踉跄两步,往前一扑,就将钟离净抱进怀里。
“哎呀……阿离你也太不小心了,差点把我摔了。”
这演的也太假了……
钟离净沉默下来,感觉到环在后腰的手在收紧,他目光幽幽看着谢魇,“你真的摔了吗?”
若他敢点头,便让他真摔。
钟离净这么想着,谢魇忽而笑叹一声,低头蹭了蹭他耳畔,“等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他这般温柔,又叫钟离净想起谢魇今早给他的承诺。
钟离净偏开眼道:“没等多久。”
早知钟离净脸皮薄,总是口是心非,话得挑着听,像今早那样袒露心事,应当是近来心里藏了太多事,心中极苦闷才能说出口。
谢魇才不信他真的没等多久,垂首亲了亲他脸颊。
“阿离的丹田暗伤昨日就好了七八,怕是今日来没有疗伤太久,没了玄元珠,阿离可还好?”
若是不好,他怕是得去截一下镜灵,借宝珠一用。
钟离净感觉脸颊一凉,眼神有过一瞬闪躲,微垂眼眸,淡声道:“没什么变化,只是灵力少了一些,暗伤好得差不多,青婵小友明日便不过来了,你跟她说过情毒的事了?”
谢魇眼神狐疑,“是说过,怎么样,可会伤及丹田?”
钟离净从容摇头,“情毒并无发作之兆,现在不急。”
谢魇这才将人从怀里放出来,扶着钟离净肩头将人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起来,“当真无碍?”
钟离净无奈又纵容地由着他,谢魇担心再检查下去会惹恼钟离净,只能回头私下再问青婵,毕竟钟离净老是逞强,他真的不放心。
“没事就好。”
钟离净倒没有生气,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取出丹药,“恢复精血元气的丹药,青婵留下的。”
他没说是自己要的,但递到谢魇面前也是他的心意,可见他是真的见到谢魇的辛苦了。
谢魇这般想着,心中又惊又喜,颇为感动,没有接过丹药,而是忍不住又抱住钟离净。
“是阿离让她给的吗?”
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了,钟离净耳尖悄然红透,想到谢魇近日辛苦,还是低头承认。
“我重伤初醒,修为大跌,短时间无力修炼,两颗蛋都依赖你的妖力精血,你不能倒下。”
原来得到两情相悦的心上人的关心,竟如此愉悦?
谢魇心中欢喜不已,亲昵地蹭了蹭钟离净颈侧,“我没事,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
他说着想起什么,又松开了钟离净,低头看去,“差点忘了,今日阿离还没有上药吧?”
钟离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腹部的伤口还没上药,昨夜大长老也说过他还没醒来时都是谢魇亲自照看他,从未假以人手,应当也会每日亲自给他的伤口上药。
难怪他都忘了,谢魇还记得。
看来那日生下妖胎时让谢魇动手,真是吓得他不轻。
可眼下天色不早了,钟离净腹部刀口不碰到也不会疼,他实在担心继承自己血脉的两颗蛋,“先去北山吧,等回来了再上药也不迟。”
谢魇却盯着他的腹部,竖瞳幽深晦暗,格外执拗。
“那刀口太深,每日都要上药的。”
钟离净怔了下,欲言又止,想说其实自己就是故意让谢魇记得深刻一些,才会坚持让他动手,没想到谢魇会这么紧张这处刀口,他的目的达成了,又见不得谢魇这样。
钟离净心底又涌上几分羞赧,颇为触动,又担心去的迟了,两颗蛋的情况会变得更糟糕,便故意板起脸,“我不疼,天色不早了。”
确实快要到给两颗蛋喂养精血妖力的时候了,谢魇只好妥协,接过钟离净手里的丹药,余光频频看向钟离净小腹,面色凝重。
“那我们早些去,也早些回来,阿离喜欢自己上药,我不会插手,但还是要每日上药。”
其实他这么在意,也是因为伤的那个人,是自己。
钟离净眸光微闪,捏了捏指尖,抬手牵住他的衣袖。
“走吧。”
总觉得若不先哄哄谢魇,这家伙过几天就要魔怔了。
谢魇颇为惊喜地看了钟离净一眼,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轻轻将钟离净的手握进手心。
“嗯,走了。”
还是昨夜一样的山间小道,铺了一路红叶,再到北山阁楼时,几位族老仍旧守在那里,赤鳞也还在,唯独不见昨夜离开的佘红仙。
没等发问,赤鳞便道:“佘长老有事回极乐宫一趟,今夜便不来了,主上可要唤青婵过来?”
“她妖力深厚,但医人不行,不在便不在吧,我在就够了,青婵有事要忙,不必叫她了。”
两颗蛋现在在法阵里的状况还算稳定,佘红仙在不在也无妨,谢魇对她的态度也是无可无不可,转头捏捏钟离净手心,看向灵池。
“我过去了。”
偏巧昨夜跟佘红仙谈及百里雪,今天人就不来了,钟离净免不得有些担忧,不过他们出门时,百里雪那条小白蛇还好好挂在屋檐上躲日光,想来应当无事,便点头应好。
谢魇不舍得松开他的手,也只能先过去看孩子,心下暗叹,总觉得他们二人虽说互相喜欢,但始终还是差了一步,眼下又急不来。
阿离不相信他的真心和承诺,他也只能慢慢来了。
谢魇还是吩咐赤鳞照看钟离净,钟离净昨夜也来过,赤鳞知道劝不动他,索性搬来蒲团放在阁楼里,方便钟离净疲乏时坐下歇息。
天色渐暗,圆月拨开云雾,倒映在无边海面上,山崖前阁楼水声轻灵,衬得阁中极静。
钟离净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谢魇和两颗蛋,让人很省心。
妖力和生父的心头精血修复蛋上裂缝的进程极慢,与昨夜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在法阵中吸收的力量也勉强能填补逸散的妖力。
若连妖族也无法治愈蛋上裂缝,钟离净想起了海国。
白乘风对两颗蛋没什么感情,他如今也不可能带两颗蛋回九曜宫求助白乘风,那就剩下海皇宫了,也不知小舅舅可有法子帮忙?
看来该给海国传信了。
忽地,钟离净浑身一僵,双目瞪大,攥紧胸口衣料。
丹田内不多的灵力没由来地紊乱起来,在刚伤愈的经脉四处流窜,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着,似要跃出胸膛,疼得他喘不过气。
可谢魇和其他妖族都在专心为两颗蛋修补裂缝,钟离净咬了咬唇,默不作声退出阁楼外。
仅仅只是几步,便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冷汗自额角滑落,视线也变得模糊,连水上倒映的明月,也在他眼中变成了赤红的血月。
钟离净用力晃了晃头,扶住阁前石柱,在池水边坐下来,闭目凝神,运起灵力封住几处灵脉,心口的窒痛与燥热才渐渐平复下去。
这原因不明的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钟离净缓过神来,按住肩头看向水面,皎洁月影无半分血色,丹田内的灵力也慢慢恢复如常。
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钟离净眼里浮现出几分困惑,长眉紧蹙起来,回眸看向谢魇。
青婵说过他丹田内曾出现过一缕黑气,他今夜灵力紊乱的状况,兴许便与这黑气有关。
但这绝非玄元珠所致。
肩头上的螣蛇图腾还在发烫,隔着衣衫,他的手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热度。而方才体内灵力的紊乱与突如其来的焦躁,他并不陌生,少年时,他也曾有过相似的症状。
这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钟离净迅速压下心中困惑。
不管为何,两颗蛋离不开谢魇,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否则,谢魇当真分身乏术。
赤鳞是最早注意到钟离净的异常的,见他突然走出去,脚步似乎有些不稳,便也起身跟上。
“钟离道友可是旧伤复发了?”
钟离净背对着他,尽快平复气息,他的脸色苍白,语气却压制得很平静,“只是有些累了,想出来透口气,大长老还是回去护法吧。”
赤鳞看他神色不大好,不放心道:“道友若是乏了,我先送你回去吧,再叫青婵过来照看。”
不愧是谢魇手下的大长老,显然没有被糊弄过去。
钟离净摇了摇头,撑着虚软的双腿站起身回阁楼。
“不必了。”
看他的意思,是要跟昨夜一样守着谢魇和两颗蛋了。
赤鳞没再多问,亦步亦趋跟在钟离净身后,特意分了心神看着他,怕他当真旧伤复发。
钟离净知道他在盯着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便没有多想,自顾自回到赤鳞放在阁楼里的蒲团前坐下来,闭目打坐调息。
如此,赤鳞才放心些。
所幸接下来,那疑似走火入魔的症状都没有再出现。
凌晨时,谢魇带钟离净回去。
钟离净依旧在灵池边多待了一阵,用血脉感应与两颗蛋交流了片刻,即便妖胎的灵识目前还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但钟离净知道那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总要多看看。
不过他今夜确实累了,回去时双腿仍有些虚软无力。
谢魇不免有些担忧,几乎是半抱着揽着人走出阁楼。
“阿离怎么了?可是那刀口又开始疼了?我叫青婵……”
他正要掐诀给青婵传音,可若是青婵来了,便会看出钟离净险些走火入魔的症状,钟离净忙将他的手按下来,“不用……我没事。”
看他险些跌倒,谢魇哪里放心得下,将人打横抱起,神色担忧,“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
经过方才那一遭,钟离净到现在还未恢复力气,便没有在谢魇面前逞强,伸手攥着他的衣袖,合眼靠在他肩上,却还是摇头拒绝。
“我困了,睡一觉就好,带我回去吧,不必叫他们来。”
谢魇看他如此精神不济的模样,倒是与前两日刚醒来时差不多,哪怕再不放心,怕吵到他也没有再说话,匆忙赶回去,也不再执着于让他先上药,抱着他直接送回床上。
到底精血不足,接近两天两夜没合眼,钟离净现在的身体撑不住,一沾床便沉沉睡过去。
谢魇守了好一阵,确定他只是累极睡着了,才放弃将青婵再叫过来的念头,给他掖了掖被子,便就地打坐,恢复今夜耗费的妖力。
钟离净这一觉睡得不大安宁,浑浑噩噩做了几个梦,他梦到了在秘境里被谢栩缠上的往事,还有少年时斩杀白赑的旧事,到最后眼前一片血红,竟被自己的梦给惊醒了。
他喘着气睁眼,见到床边的谢魇,心才安定下来。
谢魇扶他起来,“做噩梦了?”
钟离净双眸还有些恍惚,看着他的脸好一阵,才迟钝地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是梦……”
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倒抽口气,按住隐隐抽疼的额角,闭眼缓了缓。
谢魇转身取了灵茶过来,喂到钟离净嘴边,嗓音轻柔地抱着人哄道:“别怕,只是噩梦而已,醒来就好了,来,喝口灵茶缓一缓。”
钟离净就着他的手抿了口灵茶,渐渐冷静下来,才发觉腰间环着的手臂,再看向谢魇。
谢魇看他呆呆的模样,觉得又稀奇又可爱,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阿离莫非还在梦里没醒?”
钟离净不悦地皱起眉头,哑声道:“是啊,梦到你了。”
谢魇又是高兴又是好奇,“是吗?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离想我了才会梦到我吧?”
钟离净这回彻底醒了,推开他的手坐起来,放空双眼看向窗外日光,“梦到你掏我丹田了。”
这是在说当年亲手将玄元珠从阿离丹田取出来的事?
谢魇笑不出来了,“我错了。”
钟离净是骗他的,不过见他这么识趣道歉,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回头看他,“我没事了。”
谢魇看着他的眼神还是不放心,“那,我给你上药?”
伤在腹部,上药需宽衣解带。
以往腹中怀着妖胎,钟离净是无所谓的,他觉得谢魇做什么都是为了妖胎,反正大家都没表明身份,谢魇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
谢魇想做他的道侣。
钟离净迟疑,又觉得不该迟疑。
昨日之后,他心里总是想得太多,都有些不像他了。
谢魇对他好时,他居然会脸红?
他应该是冷静从容的。
答应了也无妨。
钟离净说服了自己,“那……”
没等他点头,谢魇便一脸正经地举起双手,“阿离放心,我只给你上药,别的什么都不做!”
昨夜钟离净睡下后,谢魇得了空闲,也认真想过。
从秘境出来后,他和钟离净的关系就是从情毒开始的,他往日老爱胡说,总是不正经,这也不怪钟离净先前一直不相信他的承诺。
虽然他真的很喜欢钟离净,只要一靠近就忍不住想要多亲近他,但昨日刚刚给过钟离净承诺,他还是希望钟离净能明白他的心,他就是单纯的喜欢钟离净,再坏也喜欢。
岂料这话一出,殿门外就传来颇为嘲讽的女子笑声。
“蛋都生了,妖王跟夫人还这般生分?只是上个药都要约法三章,这就是人族的规矩吗?”
一听这话,谢魇险些炸鳞,是被惊吓到的。他迅速拉过被子披在钟离净肩上,才好挡住因为熟睡一夜衣襟松垮而露出的雪白肩头。
“佘长老,你怎么来了!”
因为担忧钟离净醒来无人照看,他布下结界不允许外人随意入内,却未完全隔绝外界的窥探,方便他不在时,百里雪照看钟离净。
钟离净被他拿被子一裹,也回了神,微皱起眉头看向紧闭的殿门,面无表情,耳尖红透。
谢魇比他还紧张,紧跟着布下禁制隔绝外界窥探。
钟离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挣开被子起身下床。
谢魇回头一看,急忙给钟离净拢好衣襟,将松了的衣带系好,再披上床边的雪色外袍。
“兴许是佘长老寻我有事,阿离先去药泉上药吧。”
钟离净看他如此紧张,生怕自己被人多看一眼似的,皱眉道:“来者是客,佘长老的徒弟这几日一直给我疗伤,我也想看看佘长老今日来所为何事,回头你再给我上药。”
“不……”谢魇刚要摇头,双眼噌地亮起来,若他没听错的话,钟离净愿意让他帮忙上药了?
不再像前些天那样跟他置气,也不像昨日那样回避了?
禁制隔绝了殿外的窥探,殿外的声音还能传进来,佘红仙与百里雪似乎吵起来了,钟离净不免多看两眼,催促谢魇,“出去看看?”
谢魇就跟被他迷了心窍似的,他说什么,他都点头。
“好。”
不管佘红仙有什么事,他都不管,回来给钟离净上药。
打定主意,谢魇便要出门,转身又折回来,双眸亮晶晶看着钟离净,以手指作梳,撩起钟离净的长发,取出一支银竹簪挽起长发。
自家小坏蛋天生就是个清冷绝艳的美人,即便穿得再素也好看极了,何时都能让他心动。
谢魇满意点头,笑道:“很好看。我去看看就回来。”
他匆匆转身出门,钟离净懵了下,抬手摸了摸脑后那支竹枝簪,薄唇微扬,眸光柔和。
谢魇的温柔独属于钟离净一人,转脸就是一脸阴沉。
打开门时,百里雪已经变成了一条几寸长的小白蛇。
佘长老拎着他的尾巴倒提在手里,嘴上骂着什么,回头看到谢魇,她横眉竖目的表情猛地僵住,那张娇艳的脸上露出优雅的笑容。
“哟,妖王当真出来了,还道是妖王也要效仿那人间的昏庸帝王,夜夜**闭门不出呢。”
钟离净还在身后听着,谢魇忙斥道:“瞎说什么呢。”
让阿离听见了,他这形象又要变得更加不正经了!
佘红仙向来不惧怕这身为妖王的族中小辈,把手里挣扎的小白蛇丢开,哪管他游得飞快逃窜而去,也没再看一眼,自顾自拍干净手,越过谢魇肩头看向殿中的雪衣青年。
不得不说,妖王眼光是极好的,看上的人族相貌即便在整个道盟,也能称得上第一美人。
“我倒不是来寻妖王的。”
谢魇随着她的视线回头,又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钟离净自然也听见了,走过来问:“佘长老要找我?”
这里本就是谢魇给钟离净安置的地方,不是来找谢魇的,自然就是来找钟离净的。佘红仙拎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笑眯眯点下头。
“是啊,我徒弟年纪小,不知该如何解情毒,但我会啊,所以,我是来给夫人解情毒的。”
解情毒?
谢魇当初就是主动给钟离净解情毒,才有了两颗蛋,见佘长老这般主动,他顿感威胁,紧张地看向钟离净,怒斥道:“佘长老,往日我敬你是前辈,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佘长老拧开酒塞,轻笑一声,抬起下巴示意钟离净。
“好好好,不叫妖王夫人,那还是叫钟离道友,可好?不过在决定让谁来解情毒前,我觉得,妖王和钟离道友还需先解决一件事。”
钟离净走到谢魇身侧,与谢魇相视一眼,看他眼神那样防备,勾唇淡笑,“佘长老所指何事?”
佘长老旋身让开门口,倚在廊柱上,身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她的笑声也透出几分兴味。
“那个镜灵,可是跪在这里许久了,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他说,是来见小主人的。”
她喝了口灵液,冲钟离净挑眉。
钟离净面露疑惑,走出殿门才见镜灵正一声不吭跪在庭院中,见到他后,立马惭愧低头。
谢魇跟着出去,一见到镜灵,脸上就满是晦气,“他怎么又来了?阿离不是让他走了吗?”
镜灵闻声抿了抿唇,双手奉上玄元珠,跪行上前,浅色双目郑重地看向钟离净,俯首拜下。
“小主人,吾愿认您为新主,自今日起,您便是造化镜真正的主人,造化镜会竭尽全力助您成为新的海神,救回两位小少主!”
捉虫
不太满意,小修一遍,无剧情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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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