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狂风暴雨愈演愈烈,山洞内金光结界隔绝外界,静寂中透出一缕危险紧绷的气息。
哪怕惠元禅师看去多么慈眉善目,在钟离净眼中也不过是伪善,还觉得他的话很可笑。
“渡我?禅师真是慈悲。”
钟离净没有掩饰话中嘲讽,湿润蓝眸含着几分冷笑。
“若说抓回造化镜镜灵,是魔神所愿,将我这两个妖胎带回无量宗,也是魔神所愿吗?”
惠元禅莞尔一笑,“魔神所愿,本座怎会知晓?本座赶回道盟途中遭玄幽古教余孽截道,不慎遗失造化镜碎片罢了。至于妖胎,小友大可放心,本座是诚心实意要渡你们父子,定不会任其落入魔神手中。”
他连将造化镜镜灵送到魔神手里的借口都找好了?
镜灵嗤笑道:“你费尽心思要夺妖胎,若说只是将其带回无量宗镇压,吾是万万不信的。”
惠元禅师淡笑道:“造化镜镜灵固然令人心动,然魔神有意,本座也不得不让步,镜灵且在这稍候片刻,待本座忙完,会处置你的。”
这人面上慈和,镜灵又岂能听不出他话中威胁之意?
惠元禅师颇为遗憾地看了镜灵一眼,便笑问钟离净:“小友考虑得如何了?本座潜心修佛,心怀慈悲,着实不愿与小友刀剑相向。”
钟离净看了眼一脸憋屈恼怒的镜灵,冷淡蓝眸望向惠元禅师,“禅师莫要忘了,仙灵气息源头就在这个山洞,妖王倘若拦不住那些妖族妖兽,这里很快也会被妖族妖兽包围。禅师,你如今也在这山洞里。”
惠元禅师摇头轻叹,攥紧念珠。
“看来小友是不愿了。不过不碍事,钟离小友大可放心,本座自是能赶在它们包围山洞之前取走妖胎,只是免不得要得罪小友了。”
他说话间,抬手握起挂在胸前的念珠,弹出一枚菩提子攻向钟离净,镜灵见状疾呼出声——
“主人小心!”
那小小的菩提子带着金光法咒与凛然罡气,钟离净只得抱着两颗蛋,运起灵力闪身退到一侧,原先身后的山壁轰然被砸出一个大洞。
碎石滚落,水花四溅。
钟离净咬了咬唇,忍下腹中刀口被牵扯到的剧痛,收紧手臂护住两颗蛋,眉头紧锁起来。
看来这一战避不开了……
袖中灵符再现,指尖紧扣。
但还未动手,惠元禅师便一言道破他的心思,“小友,你的灵符对本座是无用的。本座知道,你向来与人交战都依仗你的两个玄妙阵盘,可惜此前逃出天澜城时为了困住你的义父白盟主,阵盘早已不在手中。”
钟离净顿了顿,“看来你确实早就在跟踪我们了。”
惠元禅师轻声笑起来,“看在白盟主面上,本座不愿与小友为敌,今日只要镜灵和妖胎,只要小友愿意将他们让予本座,今日之事,本座权当没看到,甚至可以助妖王破此困境,让小友如愿随妖王离开。”
钟离净道:“禅师当真和善。”
镜灵咬了咬牙,出声道:“只要你说到做到,吾可以随你走。”他说着又看向钟离净,灵体与神识被禁锢,让他无法给钟离净传音,只能朝钟离净摇头,劝他千万不要出手。
钟离净太虚弱了,或许他在全盛之时能与惠元禅师一战,可如今的他,惠元禅师动动手指头的一记攻击,恐怕也能要去他半条命。
镜灵试图用眼神告知钟离净先示弱让步,自己会尽量替他拖延时间,等妖王回来就好了。
在他眼中,钟离净的命远远比妖胎重要百倍千倍。
可惜钟离净没有回应他的眼神,依然护着怀中妖胎。
“今日此地,你什么都带不走。”
惠元禅师微微挑眉,转头同镜灵笑叹道:“看,便是你认了也没用,小友还是这般固执。”
他眸光一暗,笑容淡去。
“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话音落下,他取下颈上念珠,抬手一挥,念珠倏然飞出,金光迸发,朝着钟离净攻去。
钟离净冷冷一笑,催动灵符,筑起护盾挡在身前。
“执迷不悟的,究竟是谁!”
眼见那灵符竟真的拦住了念珠,惠元禅师握起禅杖,光脚踏过满地雨水,身影一瞬到了钟离净面前,忽而抬手,一掌拍向钟离净。
灵符崩裂,钟离净趔趄后退数步,还未站稳,惠元禅师已收回念珠,手掌朝他怀中抓去。
钟离净闪身退开,方才恢复些许的面色紧绷,惨白至极,丹田内伤与身上的刀口传来清晰又尖锐的痛苦,他却无暇顾及,只是身体微僵,咬着牙放出数枚刻满符文的玉简。
玉简环绕周身,灵光灼灼。
惠元禅师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掌中金光闪烁,拍向钟离净怀中,数枚玉简随之轰然一震。
钟离净单手掐诀,凝灵力催动数枚玉简,于虚空中化出一柄灵剑,迎上惠元禅师的掌风!
数枚玉简中有他早前刻下的符文与注入的灵力,但此刻对上惠元禅师,仍是有些勉强。
钟离净咬紧牙关,半步不退。
惠元禅师无端笑起来,“小友,你才只是合体期修为,如今又元气大伤,本座不愿趁人之危,你也该有自知之明。小友若在此刻收手,本座不伤你,还会送你疗伤丹药。”
钟离净面露讽刺,“我不是三岁孩童,禅师也不必再这般虚伪,若我今日松口,镜灵与我的孩儿会被你带走,你也不会留我活命。”
惠元禅师面色微变,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友误会了,本座乃无量宗长老,自是言出必行。何况小友,妖胎又如何能算孩儿?”
钟离净道:“他们是还未破壳,可依旧流着我的血脉!”
惠元禅师冷下脸,“如此听来,小友的意思,是要护妖胎到底了?小友可还记得,你义父乃是道盟盟主,而你本也是正道修士?”
钟离净反问道:“那禅师今日趁人之危欲害我父子性命,又岂是正道修士该有的作为?那日在古仙京,禅师助魔神逃出,说是被魔种胁迫,以晚辈看,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惠元禅师面上没了笑容,五指收紧,那灵力所化的灵剑顿时裂开,砰一声化为灵光消散。
钟离净闷哼一声,飞快退后几步靠上冰冷山壁,他衣摆已被血水浸透,唇角也染上血红。
即便身上痛极,他仍挺直腰背,抱紧怀中白蛋。
咽下口中温热血水,钟离净勾起殷红唇角,笑容讽刺,“如何,我说对了,禅师心虚了?”
惠元禅师看钟离净伤重至此,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慈悲?他笑了笑,竟欣然点头,“小友口齿伶俐,目光如炬,本座佩服。不过你还是猜错了一点,本座是真不愿杀你,毕竟你义父白乘风还是挺难缠的。但若是小友忘了今日的一切,本座便可放过你。”
钟离净捏紧颤抖的指尖,沉声道:“让我忘记?”
惠元禅师从容笑应:“是啊,本座原本自有法子可以抹去小友的记忆,不过现在本座改变主意了,再让小友这样拖延下去,怕是这山洞真要被包围了。眼下倒也好弥补,今日此地妖兽异常,小友又在此诞下妖胎,小友会出点什么事,也在情理之中。”
钟离净道:“你要杀我?”
惠元禅师笑了一声,忽而身影一闪,瞬息之间已经靠近钟离净,大掌拍出,语气森然。
“原本只抽去你一半元神即可,此刻只能杀你了!”
抽走一半元神,与毁了他有何异?
钟离净早有防备,然而取出玉符时仍是慢了一些,罡气震碎玉符,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钟离净当即吐出一口血水,也只能忍痛扶着墙爬起来,取出储物戒中收藏已久的灵剑。
奈何灵剑刚飞过去,就让惠元禅师指尖一弹击飞,深深插入山壁之中,被山间雨水打湿。
钟离净又取出几件法器,都没能靠近惠元禅师,就被他身上罡气所化的金光罩一一击飞。
他还想再翻找法器,惠元禅师指尖弹出一道金光,钟离净闪躲不及,手腕被金光穿透钉在山壁,吊在半空,血水很快淌了下来。
钟离净挣了挣,更多血水涌出,那金光化为金环收紧,烫得手腕灼痛,烙出一圈红印。
惠元禅师抬了抬手,灵力便将他指间的储物戒抽出来,浑浊双眼泛着精光,“看来小友已是强弩之末,可惜啊,靠这些外物,小友是斗不过本座的,老实将妖胎交出来吧。”
他将储物戒收入乾坤袖中,走近钟离净,手掌朝他护在怀中两颗露出一点白的白蛋伸去。
“小友放心,本座定然不会浪费你如此爱重的……”
他话音戛然而止,只因指尖已然碰到那片雪白的蛋壳,冰冰凉凉的透着几分硬的触感让他察觉不妙,抬眼一看,就见本该被困的钟离净惨白脸上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笑容。
有诈!
惠元禅师心下大骇,正欲退走,却还是晚了一步——
眼前满身血淋淋的人砰地一声化为浓雾,他猝不及防,只觉头晕目眩,忙念咒凝神静心。
就在这时,他脚下升起一座小型困阵,几枚刻满符文的玉简不知何时深深钉入地上,暗中成阵,升起六道灵光形成光柱,待惠元禅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困在光柱当中!
惠元禅师咬牙切齿,“钟离净!”
而他呼唤之人早已化作一道灵光遁出数丈外,怀中抱着两颗蛋,直奔山洞洞口结界前方。
钟离净一抬手,右手手腕便是一阵刺痛,方才的幻阵真假皆有,哪怕伤的不是他本人,痛苦依旧残留下来。钟离净僵了僵,深吸口气稳住不自觉颤抖的手,掐诀打向结界。
但他也低估了惠元禅师的实力,身后轰然一阵巨响,惠元禅师的怒斥紧随着罡风逼近。
“钟离小友,你跑不掉!”
远处看到一切的镜灵急斥道:“主人,小心背后!”
罡气骤近,钟离净不得已撤去灵力,迅速退走。
惠元禅师俨然已被激怒,禅杖重重拄在地上,缠绕菩提念珠的手掌朝他拍去,一个巨大的金掌凌空而出,朝着钟离净背后抓去。
钟离净神色一凛,“伏魔掌?”
无量宗不外传的功法,钟离净是早有耳闻的,他当即掐诀,毫不犹豫放出一簇红莲业火。
阵盘不在身边,他能用的仅有这小小一缕业火。
火莲开,罡气散。
伏魔掌被拦在半空,惠元禅师越发恼火,“本座早知不该小看你,没想到还是失策了。不愧是白乘风的义子,保命手段着实不少!”
红莲业火确实是源自白乘风指路的机遇,钟离净只道:“只要禅师此刻离开,今日之事,我也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禅师若执意要继续动手,我不保证你能安然离开……而禅师倒戈魔神,为魔神寻找造化镜镜灵一事,我也会让人在道盟公开!”
惠元禅师气极反笑,“小友这是在威胁本座吗?”
钟离净道:“你说是威胁,便是威胁吧。禅师也不想因为自己毁去无量宗千年声望吧?”
惠元禅师却扬声笑起来,“无量宗?小友,你可知,本座已修行三千余年,古仙京尚未封印时,本座便已是大乘期,可本座为了无量宗的未来战战兢兢三千年,最终还是要成为道盟的弃子,本座如何甘心?”
看他这般激动怨怼,钟离净眸光一闪,“白乘风说过,道盟有意与魔神决一死战,道盟会留给未被魔种影响的年轻修士,我便猜到,身中魔种之人都不会留,你,被选中了?”
惠元禅师脸色黑沉,“是啊,本座便是被他们推出来的弃子,可谁又问过我们这些弃子想不想活?本座修行多年,为宗门为道盟降妖除魔无数,他们又是如何对本座的?”
钟离净若有所悟,“你便是因此,才会助魔神逃出古仙京,也是因此,才会倒戈魔神?”
惠元禅师闻言又大声笑起来,阴鸷眼神讽刺又轻蔑。
“道盟不仁,本座便不义!不过小友还是猜错了,魔种算什么,本座不在乎!钟离小友,本座不怕告诉你,本座会帮魔神,从不是被魔种胁迫,不过是交易,本座卡在瓶颈三千年,要的是飞升成仙,魔神能给本座成仙成佛的契机,本座便听他的!”
他冷哼一声,跟钟离净说:“道盟所谓的大局为重,实则无情无义,一边与魔神斡旋,一边又为了所谓的螣蛇之祸污蔑妖王,欲杀之后快,钟离小友应是看穿后才会随妖王离开,本座认为,你是懂本座的。”
钟离净警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惠元禅师扬天大笑,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怀中两颗蛋,笑容近乎狰狞,说话间双手结印。
“小友,其实你先前说的话是对的,你确实能帮本座解决魔种。只要本座成仙成佛,魔种又有何惧?本座缺的,是突破瓶颈的契机,而小友你手中可是有仙灵气息啊!”
他话刚说完,周身忽而闪烁起强烈的金光,一道巨大的金色身影自他背后慢慢站起来。
钟离净惊道:“法相金身!”
那佛陀金身自他身后站起,整个身躯几乎顶起山洞洞顶,双手合十,垂目间慈悲肃穆。
与此同时,木鱼声乍起,伴着震慑元神的佛咒声。
无形威压迎面而来,钟离净耳中一阵嗡鸣,连元神都有过一瞬不稳,匆忙默念道经,才好受了一些,可火莲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红光摇曳,在伏魔掌下渐渐落于下风。
“魔神罪孽深重,却也让本座真正悟得无上妙法,修成法相,可要突破瓶颈还是不够。小友也莫怪本座狠心,道盟中倒戈魔神的可不止本座一人,若你知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怕也是要大吃一惊。今日助本座成仙,是小友的缘法,也是本座的缘法。”
惠元禅师双眼变得金红,连带着背后的佛陀法相也透出一股邪性,他祭出金钟,背后的法相也朝着那株业火红莲拍出沉重的金掌。
“小友,认命吧!”
业火战栗,陷入颓势。
“狗屁的缘法……”
钟离净硬是咬着牙,掐诀将能用上的所有海神之力全都用上,然而金钟声起,法相来势汹汹,声声佛咒震耳欲聋,钟离净倾尽全力支撑的红莲业火仍是绽裂,怦然破碎——
山洞中金光大作,残余的威压又被结界封锁在内。
山洞外风雨如晦,血气漫天。
钟离净被金钟狠狠砸飞出去,脊背撞上山壁上滚落地上,身上雪白道袍已被血水和地上的污水完全湿透,怀中两颗蛋也滚落在地。
钟离净伤得太重了,以至于亲眼看着两颗蛋从手心中滚出去,因意识模糊,也忘了反应。
镜灵就被困在不远,清晰见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急得眼睛都红了,“小主人,你快醒醒!”
钟离净涣散的双眸被这一声唤清醒,看着两颗蛋就在手边不远,颤抖着伸出手往那边够。
就快要碰到两颗蛋时,一束金光飘来,托着两颗蛋飞去,钟离净睁大双眼,猛地抬头看去。
两颗蛋已被金光送到惠元禅师面前,它们终于不再装死,却也因为察觉危险而瑟瑟发抖。
惠元禅师满意地看着两颗散发着仙灵气息的妖胎,才看向躺在血泊里一身狼狈的钟离净。
“小友,你输了,输了的代价,你该是明白的。”
他朝大一些有着螣蛇印记的白蛋伸出手,微眯起眼深呼吸,像在感受什么,喟叹道:“小友,多谢成全了,如此珍贵的仙灵气息,本座不会浪费的,不如就地炼化它们吧?”
掌心下的白蛋抖得越发激烈,似乎在抗议一般。
钟离净撑着一地污水爬起来,红着眼死死瞪向他。
“惠元,你敢动他们试试!”
他越是紧张,惠元禅师的神色越是愉悦,弹指一挥,一束金光飞出,将钟离净再次掀飞。
钟离净单薄后背再次撞上坚硬冰冷的山壁,吐了一大口血,镜灵急得拼命挣扎身上的金环。
“小主人……收手吧,别再打了,你是斗不过他的!”
惠元禅师笑着点头,“时间不多了,不管是妖王还是此地的妖族妖兽,想必很快就会回来,小友,本座可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他轻轻抚着掌下越激动仙灵气息越浓郁的螣蛇蛋。
“好浓郁的生机……你们遇上本座,也天命使然,是天道不让你们真正出世,认命吧。”
他掌下金光浮现,钟离净再次爬起来,捏起一枚灵符朝他射出,沙哑嗓音带着几分喘息。
“惠元,放开他!”
灵符化为幽蓝灵火,破风而来,惠元禅师眸光一沉,身前便浮现出一层金光屏障扑灭灵火,“小友,本座给你三分颜面,你可不要……”
他说着猛地一顿,下意识缩回手,只因掌下那只螣蛇蛋突然用力撞上他的手心,那仙灵气息的浓度竟然生生撞破了他的护体金光!
等惠元禅师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螣蛇蛋已经逃出掌下滚了出去,朝着山洞洞口滚过去。
“孽畜!休想逃走!”
惠元禅师一脸惊怒,正要出手。
钟离净怔愣了一瞬,掐诀凝起一缕灵力,趁此机会将金光托着的另一颗白蛋卷回身边。因为这颗白蛋灵识微弱,又正好离他更近。
左右山洞里有结界,那螣蛇蛋跑不了,惠元禅师便凌空一抓,一束金光自他掌中飞出,将那颗白蛋往回抓,但钟离净也没放弃,一跃而起抱住白蛋,又一同滚落在地上。
金光被扯断,好不容易拿到的妖胎被夺回,惠元禅师勃然大怒,眼底闪过杀意,这便祭出菩提念珠,忽又平静下来,笑得很是诡谲。
他抛出念珠,却是往山洞洞口的方向,有着螣蛇印记的妖胎白蛋是天生灵识,仙灵气息也很浓郁,但到底刚才出世还未破壳,当即被念珠牢牢圈住,强行将其带了回来。
有念珠桎梏,螣蛇蛋动弹不得,钟离净感受到了源自血脉感应的恐惧,急忙抱着怀中虚弱的白蛋爬起来,不料一只巨大金手忽然从背后袭来,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抓进掌中。
正是那法相金身!
钟离净试图挣扎,那只大手却攥紧了他的肩头,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一般,他双脚渐渐离地,血水也从衣摆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怀中仍紧紧抱住波纹印记的白蛋不放,满是红血丝的双目也在怒视惠元禅师。
“放开我们!”
惠元禅师手掌覆住螣蛇蛋,笑容森冷,“放开你们?小友就别想了,没想到这身具仙灵气息的妖胎还没破壳就能行动自如,但小友你们这样不服天命,本座也很难办啊。本座也没办法,只能当着小友面,先吞了这颗妖胎的仙灵气息,将其灵识抹杀。”
他说着看向钟离净怀中显然安静虚弱许多的波纹白蛋,笑吟吟道:“然后再是小友怀中那颗妖胎,小友莫要着急,一个一个来。等抹杀了他们,最后,就该是小友你了。”
他毫不留情地吸取螣蛇蛋的仙灵气息,一缕一缕生机与灵力自螣蛇蛋上被抽离,朝惠元禅师身上涌去,螣蛇蛋通过血脉感应传递给钟离净的求救也越发着急,越发微弱。
钟离净能清楚感觉到一点点变得微弱的血脉感应,心头一紧,双目赤红瞪着惠元禅师。
“住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除了他们!”
惠元禅师笑道:“来不及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抽去螣蛇蛋上大量仙灵气息。
“不愧是仙灵气息,本座灵力在暴增,快触及瓶颈了……”
惠元禅师唇边笑意越来越浓,情不自禁感叹一声,螣蛇蛋上的螣蛇印记幽光却在晦暗下去,忽然啪的一声,蛋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见到这一幕,镜灵叹息一声。
看来这螣蛇蛋保不住了。
钟离净目眦欲裂,“惠元!”
血脉感应越来越弱,钟离净拼命挣扎,自背后抓住他的法相大手也在收紧,势要将他这一身修炼到大乘期的灵骨捏碎,但钟离净却感觉不到痛一般,双眸泛红满是怒火。
尤其是看着那道裂缝扩大时,钟离净心中犹如被刀割一般,让他喘不过气。这是他拼命生下的血脉,正在他面前被一点点抹杀……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吗?
钟离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闭了闭眼,轻抚怀中白蛋,用灵力将其送到了镜灵身前不远。
镜灵有些惊讶。
“小主人?”
惠元禅师吞噬仙灵气息的动作一顿,却故作失望。
“小友,现在放弃已经晚了。”
钟离净抬眼看向惠元禅师,往日冷静清冷的蓝眸遍布血丝,透出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决绝。
悄无声息中,冰霜飞快覆上抓住钟离净的法相大掌。
冷风袭来,法相大掌猛地一颤,冰霜炸裂,大掌也被无形之力震开,让钟离净挣脱出来。
山洞中的潮湿水汽似乎更浓了,悉数凝结在半空。
所有人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惠元禅师苍老的脸上还带着恶意的笑容,唯有一双眼睛,眼瞳隐隐闪动,眼睁睁看着钟离净踩着霜冻的水珠走来,将他手中的螣蛇蛋取走,抱在怀中用灵力填补裂缝。
螣蛇蛋的回应极为微弱,再不似刚出生那时一样活泼,也足够让钟离净放心,他眼底的幽蓝肉眼可见的淡了几分,摸了摸蛋壳上的裂缝,便用灵力一并送到镜灵身边。
到此刻,空气中的水汽终于落地,惠元禅师脸上笑容变作惊惧,看着就站在面前的钟离净,他本能退后,满眼惊恐看向空了的手。
“你,你做了什么!”
此刻面对钟离净,惠元禅师没由来地感到心惊胆战。
这小辈,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钟离净就站在他面前,眉心缓缓燃起一簇金红的火焰,满头青丝却飞快褪去墨蓝色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染上霜雪般的苍白。
“不过是用了族中秘法八荒录的第九重,让时间暂停了一下,惠元禅师,这是害怕了吗?”
他的嗓音依旧很沙哑,轻飘飘的语气却叫人胆寒。
“八荒录?”
惠元禅师竟是瞠目结舌,“你,你是……海皇宫的人!”
“不对!”他很快摇头,“你元气大伤,灵力枯竭,若还有余力,绝不会到现在才使出八荒录!”
他看向钟离净完全变得雪白的长发,笑容变得癫狂。
“你在燃烧精血?钟离净小友,你这是不要命了?就算燃烧精血能让你短时间内恢复力量,你我修为差距悬殊,你怎么敢妄想能从本座手中将你两个妖胎带走?若本座没猜错,你还是在拖延时间等妖王回来!”
只是猜到这一点,就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收获一般。
惠元禅师脸上笑容狰狞,笃定道:“你赢不了我的!”
钟离净淡如冰玉的蓝眸犹如在看死物,他伸出手,山洞中水汽涌来,自他身后汇成漩涡。
“我钟离净修炼百余年来,也遇过无数险境,但每每让我脱险的并非旁人,而是我自己。”
山洞中潮汐翻涌,无形威压震破结界,惠元禅师的笑容渐渐凝结,“你以为本座会怕你?”
钟离净漠然道:“伤我儿者,绝不轻饶,出手受死。”
惠元禅师怒极,他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可更多的还是不甘,看着镜灵身侧的两颗蛋,再感受到体内还未融会贯通就已让他预感到能突破瓶颈的仙灵气息,他便下定决心,身后法相金身再起,同时祭出金钟。
“好大的口气!既然钟离小友这般执迷不悟,本座今日就领教一些海皇宫传人的本事!”
感受到山洞来奔腾而来的潮汐气息,镜灵意识到什么,急得双眼红透,嗓音透出一丝哽咽。
“主人不可!你伤势这般严重,若是再耗尽精血,哪怕能杀死此人,你怕也是活不成了!”
这话让惠元禅师心神大定,他大笑一声,果决出手。
金钟咚的一声,响彻天地。
钟离净眸光微顿,侧首看向镜灵,将他脸上和眼里的哀求尽收眼底,而后看向两颗蛋。
“若你有心,我走后,你便将他们给谢魇送过去……你知道的,我想让他们长大。”他顿了顿,“替我转告谢魇,记住他承诺过我的事,若再忘记了,你就把他们送回海国。”
意识到他的决心,镜灵连忙摇头。
“主人不要!吾求你别打了!等妖王回来都会好的!”
“来不及了……”
已经动用禁忌秘法,燃烧精血,停下便救不了妖胎。
那是他的骨肉啊。
钟离净轻叹一声,转眼看向惠元禅师祭出的金钟与法相金身,他眸光一沉,抬起右手。山外大雨滂沱,化为铺天盖地的潮汐奔涌而来,将他身后的漩涡一点点凝实扩大。
终于,在法相金身动手之际,漩涡中飞出一双晶莹而锋利的月轮,一束银白月光忽而从天而降,洒落到钟离净一头雪白的长发上。
天地似乎静寂了一瞬,被抽取的水汽笼罩在山洞上空,诡谲玄妙的一轮明月高悬苍穹,月光拨开云雾,圣洁纯净,却令万物噤声。
轰然,山洞崩塌——
碎石被潮汐掀飞,原先的山洞洞顶与山壁几乎都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山洞凹凸不平的地面,灵力护住了两颗蛋,困住镜灵的金环也被碾碎了,平地中只站着一个血衣人。
那微微蜷曲的霜色发尾迎风摇曳,随一身素白衣袍早就被血水染红的主人摇摇欲坠,凉风扫过,让钟离净本就清瘦的身形越发柔弱。
惠元禅师躺倒在地,破旧僧袍满是血痕,竹禅杖落到了碎石堆上,念珠碎了一地,最让他恨的是不是化为齑粉的金钟,而是随着山风吹散,消失不见的法相金身。他狼狈地爬起来,一张口就止不住涌出血水。
“你……你不是合体期!”
钟离净眉心火焰已烧尽,面色惨白,却仍旧站得笔直,他握起五指,用最后的潮汐之力凝成一柄灵剑,指尖一抬,剑指惠元禅师。
到底是大乘后期,惠元禅师又出身无量宗,金身修炼得极为坚固,以他虚弱之躯,得天时地利召来暴雨潮汐,竟然只是将其重伤。
看来今日反正是他的劫。
但惠元绝不能留。
钟离净哑声斥道:“滚。”
惠元禅师扶着胸口站稳,眼底满是愤恨,非但不退,还猖狂大笑,“钟离净,你没力气了!”
他一抬手,竹禅杖就从远处飞回来,被他鲜血淋漓的手紧握住,他毫不犹豫攻向钟离净。
“仙灵气息是我的!管你是什么人,都给本座去死!”
镜灵护着两颗蛋从乱石堆里爬出来,便见到这一幕,他瞪大双眼,放下一切急忙飞过去。
“主人快退后!”
山风一吹,钟离净身影晃了晃,灵剑也跟着一晃。
然而还没等惠元禅师靠近,也没等镜灵拼尽全力赶过来,一道暗紫剑光突然从天外飞来,自上而下将惠元禅师从中劈成了两半!
血水溅了一地,惠元禅师身后的玄衣人才显露人前。
他衣袍破碎,气息不稳,颈侧墨色鳞片若隐若现,琥珀竖瞳眸光冷然,只是在与钟离净的对视那一刻,眼中的杀意都化作柔情,还有几分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的心疼愧疚。
钟离净怔了下。
镜灵也暗松口气,瘫坐原地。
妖王……赶回来了。
惠元禅师尸体落地,趁无人注意自身,元神逃逸。
谢魇没有回头,放出妖火。
惠元禅师的元神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几人的眼皮底下,转眼间被烧成了飞灰。
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见状,钟离净手中灵剑才化为水汽散去,霜色羽睫颤了颤,往下倒去。谢魇身影一闪来到他面前,赶在他倒下前将人抱进了怀中。
触手冰凉的身体,与一身被血水浸透的衣袍,竟是让谢魇不敢触碰钟离净,也不敢认。
他只是离开片刻,钟离净就伤得这般严重,从未见他生机枯竭到这一步的谢魇心下无措。
“阿离……对不起。”
钟离净缓了缓神,冰蓝眼眸眼神迷蒙,但依稀能看到谢魇的脸,也看到有几道光芒从远处飞来,似乎落到了谢魇身后不远,有金雕和红绫咋咋呼呼的声音,像在做梦一样。
看着谢魇脸颊的血痕好一会儿,钟离净忽而笑了。
“没死?”
他的声音太过沙哑,话不好听,也让人气不起来。
谢魇轻抚他变白的长发,呼吸间都觉得心口窒痛。
“都怪我,我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
钟离净松了口气,就要闭眼。
谢魇慌忙叫他:“别睡,我叫人过来给你疗伤!”
钟离净硬撑起沉重的眼皮,可是他太累了,安静下来,身上疼得让他喘不过气,耳边嗡鸣也叫他听不清谢魇的话,只能用视线模糊的双眼看着谢魇的脸,缓缓勾起唇角。
“谢栩?”
谢魇咽喉发紧,“我在。”
自从离开秘境后,钟离净这是头一回称呼他为谢栩。
他不知道钟离净为何如此,但他此刻心中很是不安。
而得到回应的钟离净,只是颤着手牵住他的衣袖,便合眼靠在他肩头上,满头白发挨着被血水打湿的玄色衣袍,染上刺眼的嫣红。
“别忘了我。”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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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