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
林酌月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左手伸出食指,“谢子陵是剑仙顾无名妹妹的后人,身上有一滴顾无名留下的神血。”他右手接着又伸出食指,“传闻顾无名飞升后便去了仙界,他的神血是哪里来的?但不久前老院长跟我们说过,顾无名因为身上有一滴魔神血,被误认为是魔神转世。”
他将两手食指合在一处,“神血,魔神血,都跟顾无名有关,这……不会是同一滴血吧?”
林酌月自己说到这里,都被自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钟离净问萧云鹤顾无名是否已然陨落时林酌月并不在,但知情的三人,萧云鹤、钟离净和他肩上的小青鸟鹿灵羽都沉默下来。
见他们几人全都不说话,林酌月眨了眨眼,讪讪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指,“我又说错话了?”
钟离净缓缓摇头,他不是认为林酌月说错话了,反而认为说得很有道理。但三千年前他还未出生,他也不知情,只能看向萧云鹤。
萧云鹤温声笑起来,“剑仙顾无名虽与我天道院有过一些误会,但在三千年前也已然和解,他还在时,九曜宫与我天道院也算和睦。老师生前曾与我说过,顾无名后来创立九曜宫时,已然能控制生而有之的神魔血,到了后来封印古仙京时,甚至净化了神魔血的魔气,炼化为己用。”
也不知是被认可了还是这个秘密太过震撼,林酌月一脸激动,“所以,真的是同一滴血?”
萧云鹤抬手轻敲林酌月额角,笑容无奈极了,“是。”
林酌月捂住额头,得意道:“那我猜中了!我就说我的脑子灵光得很!不过当年顾无名净化了神血,飞升仙界时却没有带走,而是把它留给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因为他算到谢家将来会被魔种侵害灭门,所以才留下神血,护住了他妹妹的那一脉后人?”
钟离净默然垂眸,顾无名早已陨落,但九曜宫选择隐瞒此事定有用意,萧云鹤愿意告诉他,无非是因为他是九曜宫的人,但既然萧云鹤无意告知林酌月,他也就没有开口。
萧云鹤也无法回答林酌月的问题,只道:“顾无名飞升前一段时间都在闭关养伤,除非必要与道盟各家和九曜宫长老见面外便只见过他妹妹,神血为何会出现在谢家后人身上,恐怕只有顾无名和他妹妹清楚。”
林酌月点点头,又道:“不过当年仙京的谢家还留了一脉,看谢子陵也不像是被魔种控制的样子,应该也是有神血庇护的原因吧?”
“这位谢小友身上确实没有被种下魔种的痕迹。”云夫子缓步上前,她顿了下,看向萧云鹤,“魔种之事,院长不该隐瞒我等多年的。”
萧云鹤向来温文儒雅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几分心虚之色,轻咳一声,“事关重大,我原本想只要守住古仙京便可无碍,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虽同在道盟,但我们与五上宗终究处境不同,遇事之时抉择也不同。”
他信任道盟,道盟各家或许也是信任他的,但他们有不同的选择,当年封印古仙京,天道院和九曜宫是主力,而天道院损失最为惨重,身中魔种之人大多献祭了古仙京,后来转移出去的学子基本是安全的。
可道盟各家不一样,他们的底蕴核心都被侵蚀了。
如今冷静下来,萧云鹤叹道:“各家处境,我能理解,只是今后我天道院与道盟各家也有了隔阂,今后如何应付魔神,我们不能再被动的听从道盟,昔日道友也不能尽信。”
云夫子秀眉紧蹙,“如今道盟各家都被魔神要挟,而我天道院若要继续与魔神为敌,难保他日道盟各家不会像今日这般阻拦我等。道途险阻,我天道院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钟离净静静看着两位前辈,听起来,他在古仙京里疗伤时,萧云鹤已经对几位夫子公开了魔种的秘密,云夫子所想也是他所想,如今天道院被道盟摒弃,将来又要怎么做?
是继续顺从道盟,还是与道盟各家撇清界限,继续追杀魔神,或是独自将魔神封印起来?
萧云鹤沉吟道:“我天道院为封印魔神,三千年前赔上诸多师长性命也未曾退让半步,如今我萧云鹤为宗主,我若退了,如何对得起老师,又如何对得起当年陨落的师长?可还记得我天道院门前剑碑上都刻着什么?我天道院自创立以来,首要职责便是立天地之正道,惩恶扬善,守护苍生,如今魔神再出世,我天道院岂能退?”
房中几人对他的选择并无半分意外,内敛温柔如云夫子,唇边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快意,“好。我虽是因林枫入的天道院,但这些年来与天道院荣辱与共,院长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云潇自也当死守天道院。”
林枫夫子,正是云夫子的道侣,萧云鹤的师兄之一,据传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
“还有我还有我!”
林酌月生怕被人落下一样,举手凑过来,“不过道盟是指望不上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等萧云鹤回答,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喘,钟离净肩上的小青鸟提醒大家,“谢子陵要醒了!”
几人纷纷看去,躺在床上那脸色苍白的青年眉心紧锁,眼皮轻轻颤抖,是要醒来的迹象。
神血洒落的金光笼罩着谢子陵,也阻隔了所有人。
见到谢子陵的脸色在肉眼可见下好转,云夫子眸中有些惊诧,“神血正在治愈他的伤势,甚至将他原本重伤崩溃的丹田也重塑了。”
萧云鹤惊叹道:“剑仙顾无名的神血,何其玄妙。”
神血将一股股金光渡入谢子陵体内,直至完全修复丹田,金光才黯淡下来,那一滴神血也归于沉寂,而谢子陵也终于睁开了双眼。
林酌月道:“醒了!”
他这一嗓子把谢子陵喊清醒了,谢子陵晃了晃头,先是看了一眼悬在上空的神血,又看向床边几人。神血的余力仍在,丹田处的温热感难以忽略,不再像以往那样隐隐作痛,谢子陵下意识轻抚小腹,感觉到体内可以任意调动的灵力才彻底醒过来。
床边几人他只认得钟离长老和在封魔地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酌月,但看萧云鹤和云夫子气质俨然不是寻常人,向来守礼的谢子陵忙撑着一条胳膊坐起来,向几人行礼拜下。
“我还活着?多谢钟离长老和几位前辈救命之恩。”
钟离净道:“不是我。”
这次是神血救了谢子陵,不过上回在封魔地时钟离净也确实出手救了他,承得起这一拜。
诸位前辈都在床边站着,自己却还躺在床上,谢子陵羞窘到脸红,正爬下床,就听见钟离净这话,脚踩到地板上不由愣在原地。
“钟离长老……”
钟离净在碧霄宗就是个挂名长老,碧霄宗的弟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何况谢子陵这张脸谢魇先前用过,钟离净看他有些不顺眼,神色便有些冷淡,“是这滴神血救了你。”
谢子陵并不介意钟离净的态度,随几人目光回头,看向身侧的神血,仍有些迷茫,神血似有所感,飘了过来,绕着谢子陵转圈。
“这,就是师父……宋岩用来祭炼九瓣神莲的神血?”
他提及宋岩时,眼底的黯然与失望即使有所掩饰也能看出很是失落,萧云鹤和蔼道:“不只是九瓣神莲,它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因为它,你醒了,丹田伤势也好了。”
天道院的老院长,待人总是温和亲切,也格外有说服力。谢子陵怔怔垂首,体内灵力运转毫无滞碍,丹田的伤自是已经好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丹田舒畅的感觉了。
神血对谢子陵果然格外亲和些,但在谢子陵伸出手试图触碰它时,它却又飞出半丈之外。
谢子陵恍然回神,一时神色有些尴尬,“这……”
林酌月摸了摸下巴,“咦?它不想被你触碰吗?”
他这么说,谢子陵更是窘迫。
“晚辈也不知。”
他这话刚说完,那滴神血忽然往屋外飞去,谢子陵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身边几位前辈。
“这,这……”
萧云鹤轻笑一声,“有趣。”
他说罢身影一闪,便已掠至门前,追随那神血而去了,云夫子见状也跟出门外,谢子陵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看向熟识的钟离净。
“追上看看。”
钟离净扔给他一句话,也带着肩上的小青鸟一踏步出了院子,谢子陵愣在原地,肩头紧跟着一沉,一回头就对上林酌月的笑容。
“走吧,带你一程。”
“多谢……前辈!”
谢子陵正要礼貌道谢,突然被提着肩膀拎起来,刚刚才康复的身体还很脆弱,装上迎面吹来的山风,差点没把他给吹得浑身凌乱。
须臾之间,神血已然掠出玉衡山外,往后山而去。
但还在半山腰上,一缕自后山禁地而来的剑光竟也在往神血方向飞去,忽而撞到一处。
钟离净赶来时,萧云鹤和云夫子正站在山间的千重石阶上,都在看着虚空上的那团金光。
那团金光赫然带着神血的气息,比之先前被祭炼九瓣神莲以及方才治愈谢子陵时的气息还要更纯净些,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剑气。
这剑气内敛,隐而不发,却又仿佛融入天地自然一般,它的存在感很低,似乎圆融无害。
钟离净带着小青鸟落地,小青鸟便飞到他身边变出红衣少年的模样,睁大眼睛看着上空。
“师父,这是什么?”
一道剑光划破虚空,落到两人身侧,正是林酌月和谢子陵,林酌月把人一扔,就问钟离净:“出什么事了?这神血变得好奇怪。”
他刚问完,踩着剑影的修士自禁地而来,是摇光山的赵夫子,见到萧云鹤便匆忙近前行礼。
“院长师兄,这残剑忽然从古仙京飞出,我等追赶不及,所幸古仙京内大阵安然无恙。”
萧云鹤离开古仙京后,留了一位天道院夫子守在里面,正是赵夫子。看赵夫子如临大敌的模样,萧云鹤笑着摆了摆手,“原来是小白取出的骨珠封印宝塔下地脉时出现过的残剑?阵法无事就好,先看看再说。”
残剑?
他这么一说,钟离净和林酌月也想起来了,昨天琉璃骨珠现身时,萧云鹤和镜灵说过,骨珠撞入地脉时,他们都察觉到一股剑气。
可这残剑封印了地脉,为何今日在古仙京外现身?
便在这时,上空残剑与神血相撞后现出的那团金光忽而大盛,光芒亮如白昼,炽烈耀眼。
下一瞬,浩瀚剑意往外晕开,这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锋利,却透出不容小觑的强悍威压。
似与天地共鸣,万山花开。
山风也在这一刻变得凛冽起来,剑意无锋,可天地万物却都可化为剑意,成为它的锋刃。
萧云鹤拂袖挥出一道灵力,护住自己身后的小辈们,负手站在凛冽山风之间,白发萧肃。
不多时,金光慢慢淡去,原本在金光中的二物凝成一物,那是一柄古朴的剑,金色剑柄中悬着一滴血珠,却是一柄断剑,仅有二尺余长,且剑身未开刃,更像是一柄直尺。
便是此断剑,甫一出世便收回了天地间勃发的剑意,它的剑身闪过一道灵光,隐而不发。
彼时,天地间才恢复安宁。
林酌月眨了眨眼,打破这片安静,“这真是方才那滴神血跟骨珠里的残剑融合后变的?”
方才天地共鸣的剑意已消失,几人心底被震起的涟漪却还未平复,萧云鹤忽而笑叹一声。
“原来是它。”
钟离净收回打量断剑的视线,上前问:“您认得?”
萧云鹤笑道:“剑身无刃,剑气无锋,若我猜的没错,这便是当年九曜宫的剑仙顾无名的神剑,它也名无锋,只可惜已成了断剑。”
钟离净轻声念道:“无锋?”
赵夫子顿了顿,恍然大悟,“竟是顾剑仙的神剑?听闻无锋神剑,乃是后天神剑,曾陪伴顾剑仙半生,几经淬炼,方才成了神器。也曾有传闻说过,无锋在顾剑仙手中,是可斩断世间一切因果的神剑,不过很多人都认为,顾剑仙早已带着神剑飞升。”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顾无名已经飞升仙界,又怎会落下自己的本命神剑?但事实上是,顾无名早已经陨落,他的神剑,也断了。
本命神剑已成断剑,剑气也不似传说中强盛,这意味着什么,心思细腻些的人心中都有了猜想,赵夫子和云夫子皆沉默下来,两双眼睛齐齐看向萧云鹤,似乎带着谴责。
萧云鹤笑了笑,“没想到,神剑无锋又出世了。”
他大抵心虚不敢面对师弟和师嫂的目光,抬手用灵力裹挟无锋剑柄,将断剑带到面前来。
此刻不是算账的时候,赵夫子和云夫子没有多言。
断剑并不抗拒顾无名之外的其他人触碰,林酌月见状也凑了过去,而见到鹿灵羽屁颠屁颠跟上去,谢子陵犹豫了下,也走了过去。
只要是用剑的修士,没有人会对剑仙的本命神剑毫无兴趣,谢子陵也是听说过神剑无锋的。
萧云鹤并指轻拂过剑身,面露遗憾,“时隔三千年,当年的神剑无锋也不复昔年锋芒了。”
钟离净眸光扫过剑身,“这断剑中,没有灵识。”
萧云鹤叹道:“剑身已断,灵识已陨,如今这神剑无锋也只是空有神剑之名的残剑罢了。”
林酌月是剑修,自是懂剑的,闻言点了点头,“不错,这断剑已经没用了,不过要是有人重新将其淬炼,说不能也能重绽剑锋。”
到底是顾无名遗留世间的残剑,萧云鹤思索了下,一抬手,灵力便将断剑推向谢子陵。
谢子陵愣在原地,“前辈……”
萧云鹤笑容温和,“如今这世间,顾剑仙的后人,怕是也只有小友了。无锋因你体内神血重新出世,今后这剑,还是交给你吧。”
谢子陵惊得瞪圆双眼,“晚辈……是顾剑仙的后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直觉又认为萧云鹤没有骗他。
林酌月一巴掌拍上他肩头,很是自来熟,“别愣着了!快收下吧,就当是你死里逃生的机缘!你这小孩,怎么比我们天道院的书呆子还呆?拿着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
看钟离净也没有异议,谢子陵这才接过断剑,也不知是否因为神血在体内多年,谢子陵在拿到神剑之时,莫名有种亲切的感觉。
萧云鹤笑着摇了摇头,忽而神色变了变,凝神掐指,云夫子和赵夫子不由都正色起来。
“院长师兄?”
萧云鹤很快放下手,神色有些难看,“小石传音过来说,碧霄宗的弟子身上出现了魔种。”
钟离净顿了下,回眸看向谢子陵,“如今留在天道院的碧霄宗弟子,除了谢子陵还有谁?”
林酌月不假思索,“就是那个,叫东方雨泽的弟子!”
这话一出,认得他的钟离净和谢子陵俱是神色大变。
不管是谁,出现魔种有多危险萧云鹤心中是最清楚的,他当即御剑而去,一边叮嘱:“通知山中所有学子警戒,即刻退出玉衡山!”
魔种会侵蚀旁人,而身中魔种之人更会走火入魔。
赵夫子和云夫子、林酌月都清楚魔种的危害,三人齐齐应声,便随老院长而去,钟离净正要带鹿灵羽离开,又回头看了眼谢子陵。
“你先回房休养吧。”
谢子陵抱着神剑坚定摇头,“我想去看看东方兄!若不是为了帮我,他不会变成这样。”
看他如今伤势痊愈,又有神剑护持,钟离净便没有多说,拉上鹿灵羽乘风而去,“随便。”
东方雨泽与谢子陵一同被带出古仙京后,便与天道院众受伤学子被一同安置在玉衡山药庐养伤,距离并不远,钟离净瞬息便到了。
两位夫子和林酌月已通过传音符通知玉衡山中的学生,还在山中的学子都警戒了起来,尤其是药庐,还未靠近,钟离净便感应到后院有股不弱的灵力波动,俨然有人在院中斗法,许多受伤学子正井然逃出。
没有受伤的学子正护着受伤的学子疏散,钟离净看了一眼,轻点足尖飞上屋檐往后院去。
后院早已乱作一团,晾晒的草药洒了一地,几个年轻学子持剑守在门前,护着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学子,身上赫然都有新的伤痕血迹。萧沉就站在他们身前,手中掐诀,向来不离手的青伞飘在院子上空,阴凉灵力覆盖整个院子,伞下正困着一人。
那人姿势诡异,犹如失控的野兽,双目血红,狠狠瞪着正在伞下牵制他的石蕴,他的速度奇快,每回都是冲着石蕴的命脉而去,若非石蕴躲避及时,怕要被咬得一身血。
此人正是东方雨泽。
眼看满身戾气的东方雨泽再次飞扑上来,石蕴没再闪躲,召出玉尺,试图定住东方雨泽。
未料玉尺还未触碰到东方雨泽的穴位,东方雨泽便侧身躲开,脖子僵硬地一转,血眸盯上近在五步之内的石蕴,手握成爪抓向他。
石蕴匆忙挥出一掌。
不想东方雨泽一个小小金丹期身上竟然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煞气,硬是将石蕴逼退数步,他也没有给石蕴片刻喘息,裹着煞气再出手。
萧沉低喝一声,青伞飞出两股灵力定住东方雨泽,而后犹如绳索一般,将他的双臂束紧。
东方雨仰天嘶吼一声,将灵力绳索崩断,连上空的青伞都被滚滚煞气震退,飞退回门前。
萧沉单手接过青伞,低咳一声垂眸看去,苍白五指已被煞气侵染,覆上一层淡淡的黑气。
“煞气入体?”
石蕴看在眼里,眉心紧锁起来,见东方雨泽依旧狂躁地朝着他的方向扑来,他抬手召回玉尺正要动手,虚空中一抹剑意袭来,萧云鹤已然赶到,凌空一指,定住东方雨泽。
钟离净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身姿轻盈无声,落到院墙上,冰蓝眼眸观察院中状况。
萧云鹤那一指抵在东方雨泽眉心,极轻柔的剑意,如清风一般,拂去东方雨泽满身勃发的煞气,他眸中血红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一缕血光消失之际,他闭上双眼就地倒下。
彼时,钟离净身旁落下几道身影,是原先比他先来一步,但先去通知学子离开后又赶来的两位夫子林酌月,还有鹿灵羽和谢子陵。
所幸院中已安静下来,石蕴暗松口气,收起玉尺上前,萧沉也缓缓走来,齐齐作揖行礼。
“院长。”
萧云鹤颔首,见萧沉素白右手上赫然青黑的指尖,便知她已将入体的煞气逼到此处,他抬手掐诀,挥出一道灵力,萧沉只觉微风拂面,眼看灵力绕过指尖,煞气便消散了。
萧沉微微屈身,“多谢院长。”
到底是门下唯一的女弟子,萧云鹤还是很关心的,“你体质功法皆属阴,煞气入体总会比旁人难受些,这几日还需好好调息一番。”
萧沉恭敬道:“弟子明白。”
院墙上几人纷纷下来,萧云鹤看向昏睡过去的东方雨泽,吩咐石蕴:“我封了他的灵脉,但还不够,你且用捆仙绳把人绑起来,送去神池,我需亲自出手封印他体内魔种。”
林酌月好奇地打量起东方雨泽,“他果真中了魔种?”
萧云鹤与他刚交上手就已然确定,“寻常傀儡术不会有这般重的煞气,他已成了一具魔种傀儡,但看起来入魔不深,应当还有得救。”
谢子陵一头雾水,“魔种傀儡?”
萧云鹤仍是温和的,只是魔种在天道院出现,他眼底的凝重如何也藏不住,“谢小友方才醒来不久,林酌月,你先送他回房休息吧。”
他没再多说,飞身离去,石蕴这端庄君子毫不迟疑将东方雨泽扛在肩上,快步跟上去。
两位夫子都御剑追上,钟离净思索了下,也跟了上去,鹿灵羽自也乐得跟师父凑热闹。
谢子陵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也来不及因为猜测到几人身份而吃惊,院中众人便都散去了。
林酌月被留下来,不免有些失望,倒也猜到老院长是让他跟谢子陵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到底是剑仙后人,跟天道院也有一些渊源,既然到了天道院,天道院自会护住他。
“走吧,送你回去。”
谢子陵握紧断剑,到底还是点下头,“多谢林先生。”
据传,天道院有一处神池,灵力精纯,至纯至净,在神池修炼可事半功倍,但唯有真正拜入天道院夫子门下的弟子才有资格入内修炼,普通学子是进不来的,也唯有三位夫子和老院长拥有打开神池所在的密匙。
恰好,百年前,钟离净曾经去过神池,此番再入神池,迎面便是一股灵气逼人的云雾。
神池孕育着一株参天灵树,乃是仙级灵植,琉璃般剔透茂盛的根须盘错在池中,枝叶也透出淡金色,通体灵力充裕,它与神池相伴相生,在迁至天道院前就已有万年年轮。
到底是天道院最神秘的修炼场,鹿灵羽本不便入内,但师父没让他走,他在跟进神池之前,还是识趣地变回青鸟蹲在钟离净肩上。
一路上萧云鹤没发话,两位夫子也都默许钟离净师徒跟来,一行人飞到树下深金色根须盘成的一片空地,石蕴才将东方雨泽放下。
已经封住灵脉还要用上捆仙绳,可见封印魔种不轻松,不说钟离净好奇,两位夫子也很是不解,在萧云鹤眼神示意下,石蕴将东方雨泽放入了映着浅浅金光的清透池水中。
池中飘着片片金叶,萧云鹤抬指掐诀,灵树根须自水下升起,自然而然支撑住东方雨泽。
钟离净若有所思道:“神池之水,至纯至净,虽也可以克制煞气、抑制心魔,但怕是没办法驱散源自东方雨泽体内魔种的煞气。”
萧云鹤道:“魔种难以拔除,只能暂时封印,神池能抑制煞气,护的是封印魔种之人。不过此前与我一同施法的长老,现如今已经离开了天道院,今日只能换成两位夫子。”
天道院除了院长和三位夫子,还有一些在后山修炼的长老,这些长老修为不会低于三位夫子,且资历更长,萧云鹤所说的这一位,正是不久之前被他废除修为的一位长老。
那人也是三千年前经历过古仙京一战之人,也是大乘期,奈何受魔种胁迫,做了错事。
两位夫子分别是大乘初期、合体后期,也足够了。
知情的两位夫子俱沉默下来,萧云鹤摇头低叹一声,向两位夫子点点头,便笑看钟离净,“你既也来了,就跟小石一起护法吧。”
封印魔种有被侵蚀风险,他本来也不打算让年轻人来,不过魔神逃出了古仙京,今后被种下魔种的人应当只多不少,天道院如今会封印魔种之法的只有他一人,是不够的。
两位夫子相视一眼,随萧云鹤踏上神池,三人如履平地,分别在东方雨泽身侧盘膝打坐。
钟离净偏头看向石蕴,索性同他一般耐心等待。
封印魔种的法子萧云鹤不是第一次用,他同两位夫子传音,掐诀施法,将灵力渡入东方雨泽体内,一座金光法阵笼罩四人,灵力流转,将一抹血印缓缓逼出东方雨泽眉心。
钟离净一眼便认出来,这就是魔种,跟小医仙身上那犹如诅咒一般的煞气印记一模一样。
也正如萧云鹤所言,魔种煞气还不是很浓厚,萧云鹤缓缓点头,双手结印,并指作剑,清风朗月的剑意凝向东方雨泽眉心的血印。
便在这时,东方雨泽忽然睁开双眼,双目赤红,眉心血印溢出浓浓煞气,用力挣扎起来。
好在有神池池水,煞气被锁在东方雨泽身侧,萧云鹤倒也不惧他醒来,剑意劈向血印。
新生的魔种果然畏惧剑意,东方雨泽的挣扎越发用力,在剑意落到血印上时,他口中发出急促的尖啸,周身煞气愈发浓重,两位夫子神色凝重起来,匆忙掐诀,结印施法。
东方雨泽被捆仙绳和灵树根须缠绕,动弹不得,虽说煞气过重,金光法阵已有些撑不住,却也逃不脱,眼睁睁看着剑意笼罩血印。
清风徐来,东方雨泽的喘息却越发急促,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挣断捆仙绳和灵树根须,五指长出黑红的利爪,直勾勾抓向萧云鹤。
法阵失了平衡,修为最低的云夫子猛地一顿,面色白了几分,抿紧唇瓣急忙掐诀,双手灵力化为绳索,缠上东方雨泽袭击萧云鹤的右手以及腰身,可算是及时困住了他。
东方雨泽口中发出赫赫的喘息声,恶狠狠瞪着眼前的萧云鹤,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眉心被剑意震慑的煞气血印跳动得越发焦躁。
一旁的赵夫子也逐渐感到吃力,“这魔种竟是活的,如此难缠……怕是魔神亲自种下的!”
萧云鹤眉心一沉,指尖凝起的清风剑意越发锋利。
“不管谁种下的,必须封印。”
东方雨泽脖颈上青筋勃发,伸长脖子想要咬萧云鹤,奈何腰间灵力缠得太紧,但被灵力缠住的右手仍是不顾一切地往萧云鹤抓去。
云夫子咬紧牙关,手中灵力拼命拉住东方雨泽。
东方雨泽眉心血印却又亮了几分,源自识海魔种的煞气喷涌勃发,金光法阵摇摇欲坠。
赵夫子忙护持法阵,看着东方雨泽眉心血印下又浮现出一方诡谲的血印,不可思议道:“他身上不止有新生的魔种,还有傀儡术!院长师兄,有人催发了他体内的傀儡术!”
萧云鹤沉声道:“想来若不是宋岩,便该是大巫祭。”
赵夫子很快想明白,“大巫祭?莫非他们是故意留下东方雨泽,这是给我天道院挖的陷阱!”
二人说话间,东方雨泽一双涣散的血眸有了焦距,且锁定了他的目标,无疑正是萧云鹤。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
“杀……萧云鹤!”
果真是冲着天道院来的!
赵夫子神色一紧,却见东方雨泽身上的煞气侵染腰间困住他的灵力,飞快爬上云夫子双手。
云夫子一声不吭,可灵力仍是被东方雨泽强力崩断,她口中溢出一抹血丝,仍未松手,双手掐诀,用灵力死死缠住他的右手手腕。
东方雨泽已逃脱出去,身影扑向萧云鹤,又被右手上的灵力扯回去,他喃喃着杀死萧云鹤,左手五指紧握成拳,狠狠挥向萧云鹤。
两位夫子齐声道:“院长!”
萧云鹤却没有躲,或者说他不能躲,看情况不对,岸上的钟离净和石蕴相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石蕴的玉剑已然极速飞来,正好拦在东方雨泽身前,东方雨泽五指紧紧扣住玉剑剑身,仍死死瞪着萧云鹤。
“萧云鹤……死!”
两位夫子暗松口气,忙朝岸上喊道:“封印到了最后一步,我们都腾不开身,快护住院长!”
此刻的东方雨泽完全是走火入魔的状态,有魔种加持,又有傀儡术操控,他身上的煞气强到不可思议,偏偏萧云鹤和两位夫子都因为给他封印魔种被牵制住,石蕴此刻掐诀御剑,脸色很是紧绷,可见并不轻松。
钟离净点了点头,上前相助,掌中灵力化为绳索缠在东方雨泽腰身往后拖拽,几人几乎将东方雨泽架在空中,东方雨泽却不知疲惫地用蛮力挣扎,煞气翻涌,杀气腾腾。
东方雨泽额头上的傀儡术血印闪烁着强烈的血光,俨然是有人在控制他,但这个人很强。
几人合力都无法完全困住东方雨泽,稍有放松,只怕他就要趁机偷袭无法抽身的萧云鹤。
“不是大巫祭,不是宋五,莫非……是魔神亲自操控?”
钟离净这话一出,石蕴面露诧异,萧云鹤却是苦笑连连,“看起来,应当是魔神不假。”
除了魔神,谁还能让一具傀儡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钟离净皱了皱眉,拍了拍肩上的小青鸟,让小青鸟扑腾翅膀飞上树,几个踏步点过水面,飞到东方雨泽上空,掌下灵力撤去,转而运转起海神之力,拍向东方雨泽发顶。
海神之力倒灌入体,东方雨泽口中发出一声低吼,身上滔天煞气外溢,砰一下震碎法阵。
却有漫天潮汐自神池中飘起来,锁住外溢的煞气。
东方雨泽停顿一瞬,猩红血眸亮得触目惊心,挣断锁住右手的灵力,紧扣住钟离净手腕。
“你,敢!”
一字一顿,却蕴含怒火。
这不是一具傀儡该有的情绪,应当是背后操控之人。
“看来不只是傀儡术,还有一缕神识附体。”钟离净勾唇冷笑,吸收神池水灵力化为潮汐,毫不留情将汹涌的海神之力灌向傀儡术印。
“幕后之人我来应付,院长只管封印他体内的魔种!”
看他尚可应付,也不知那源源不断的海神之力是如何来的,萧云鹤心神一定,继续封印的最后一步,并指掐诀,二指重重点在东方雨泽眉心血印,剑意激起神池千重浪花。
这一次,剑意终于顺利逆着东方雨泽眉心闯入混沌不堪的识海,不由分说锁住魔种——
“镇压!”
许是清楚这是最后一步,‘东方雨泽’周身煞气骤然暴发,继震碎法阵后,又震退了云夫子和石蕴的玉霄剑,他双手再无桎梏,紧紧握上钟离净手腕,抬起血眸冷冷瞪着他。
“小……殿……下!”
会这么叫他,钟离净很确定幕后操控者就是魔神。
钟离净不退不让,冰蓝眼眸直直望进“东方雨泽”眼底。也不知为何,神池中的潮汐之力忽而变得温和,似有遥远海域的鲸鱼呜鸣传来,空灵清越,又仿佛是某种笛子有些沉闷的乐声,在无垠的海水中远去。
他张了张口,灵力将清冷嗓音直接送入元神识海。
“东方雨泽,安静。”
‘东方雨泽’浑身一颤,赤红血眸明显有过一瞬呆怔。
正在这一刻,剑意趁机镇压暴虐的魔种,封印完成!
‘东方雨泽’身形一晃,周身煞气逸散,识海归于安宁。
到此时,萧云鹤才撤去剑意,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成了。”
这一声似乎惊醒了‘东方雨泽’背后操控的人,一双血眸再亮起来,似是怒火,又有不解。
然而魔种被封锁镇压,以东方雨泽本身的修为,没有外力相助,这里任何人他都动不了。
钟离净冷眼看着这一抹如今附在东方雨泽身上的神识,抬手一挥,海神之力抹去东方雨泽眉心上的傀儡印,也驱散了周遭的煞气。
“明知道我是海皇宫的小殿下,还敢看我的眼睛?”
传说中,海神曾赐予鲛人族美妙的歌声,在海皇宫的历史,海神也曾赐予海国之主海神族神力,每一届大祭司都会为了更好的侍奉海神而潜心修习,这些秘法中有着净化元神的歌声,也有过控制元神的禁术。
“我可是大祭司养大的海皇宫小殿下。”钟离净望着那双被抹去外人神识后缓缓合上的血眸,眸光冷厉,“舅舅没输,我也不会一直输。”
倘若是魔神本体亲临,钟离净或许斗不过,但一缕神识,钟离净要灭它并不难,还顺带警告魔神一番,他钟离净,从不畏惧魔神。
与此同时,晦暗地宫中,盘坐在玉台上的白衣男人掌心上的傀儡符一寸寸化为飞灰,他攥紧五指,面色黑沉,与眼前魔气所化的水镜中那双冰蓝眼眸隔着千万里外对视。
直至水镜因为附身东方雨泽体内的神识被抹去而破碎,赫然占着王昊那具气运之身,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人没了方才半分儒雅,血眸怒火几乎化为实质,一掌拍碎玉案。
“混账!”
刚逃出古仙京,还没找回场子又被钟离净坏了好事!
边上护法的宋岩被傀儡符反噬,一口心头血喷涌出来,也不敢叫苦,只知男人周身溢出的魔气让他喘不过气,忙低头跪在男人面前。
“圣主息怒!”
“没用的废物。”
白衣男人扫了他一眼,收了魔气靠坐玉台上,支起下颌,忽而又笑起来,血眸满是阴鸷。
“很好,继海神之后,你还是第二个让吾接连吃瘪的人。海皇宫小殿下,如今道盟各家命脉尽在吾手,吾就看看,你要如何破局。”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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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