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亭子,入眼是一座简陋的草屋。
推开门,一股难以言说的草木气味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倒叫人心安。
沈钰之引着柳稚鱼,走到那几张床前。
床上,赫然躺着五位身形半透明的少女,皆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脑海中陡然忆起江笃所说的话。
“宗内统共失踪了五位女弟子,皆被发现在林青念的屋内,而且失去了一魂三魄。”
柳稚鱼兀自低眸沉思。
身旁忽而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耳畔便响起沈钰之的嗓音:
“她们都是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跟你一样,”他顿了一顿,进而道:“只是不同的是,你一唤便醒,她们却始终沉睡。”
“我虽不知林青念究竟是何人物,但听你所言,那五个少女失去的一魂三魄,大抵都在此了。”
闻言,柳稚鱼眉间的皱蹙得更紧。
蓝衣妖物、沈钰之、林青念……他们三者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林青念那双毫无焦距的双眼,还有手上所执的那把同蓝衣妖物一模一样的花剑,她曾猜想过林青念是被妖物所附身。
这便能解释她耳后的那朵陡然生出的花瓣以及其余种种怪异的行为。
可——
沈钰之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一介普普通通的书生,遇害之地也只不过是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青铜山……听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山名,且从未修过仙的人,为何会有识海,死后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识海?
在原主的印象中,识海为修仙之人所独有。
思绪恍若缠绕不清的细线,纠结在柳稚鱼的脑海中,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纠不出这不对在何处。
这样的感觉令人心烦不已,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口的浊气。
【沈钰之的魂魄特殊,妖物吞噬后可大涨妖力,但不知为何,他们现在是共生之态。】
许久未有动静的天书忽而在心底乍响,柳稚鱼自顾自地陷入深思,被它忽如其来的嗓音吓得心尖一颤。
但很快便缓过神来,在心底道:“共生之态?何为共生之态?”
她的心头晃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一顿后又道:“也就是说,沈钰之既是沈钰之,也是……妖?”
柳稚鱼说得不确定,可天书却回答得肯定。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沈钰之——不对,应该是说那妖物,和林青念又是什么关系?”
趁热打铁,天书好不容易诈尸一回,她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寄生。那妖物没能将沈钰之全部吞噬,如今正受制于人,行动不能自已,因而得寻一傀儡……林青念,就是那个傀儡。】
天书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可柳稚鱼却无暇顾及于此。
她在脑中迅速梳理出三人之间的关系:“林青念行为的异常,归结原因是在那妖物的身上,所以只要逼出那妖物,一切便都能不攻自破。”
【……】
它并未回话,但经历了多日的相处,柳稚鱼知道这是肯定的意思。
眼下的问题,便是该如何逼出寄生于林青念身上的妖邪。
心上的巨石松了大半,回眸,却见沈钰之正担心地望着她。
柳稚鱼勉强扯了扯唇角,目光却在沈钰之身上打转。
他和那妖物……竟然是共生的关系么?
柳稚鱼自诩看人的眼光不错,却未能从沈钰之的身上察觉到半分的妖性。
【站在你面前的是完整的沈钰之,他虽与妖物共生,但在这结界未破以前,他还是他。】
结界……
柳稚鱼的眸光蓦然一顿,忽而忆起他先前吐出的话语。
暴雨,似乎越来越近了。
【你可以将暴雨视为妖物的妖力,雨越大,妖力越强。】
【它如今已害了五位弟子,只不过因为沈钰之的缘故,它未能吞噬掉全部的魂魄。】
闻言,柳稚鱼怔了一瞬。
沈钰之……阻止了妖物的吞噬?
她的目光落在沈钰之的身上,面上虽神色自然的与其交谈,可心内的思绪却不停一刻。
从先前的交谈中大抵可以看出他对那五位少女的来历并不清楚,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在无意识中阻止了妖物的恶行吗?
柳稚鱼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一边喟叹于沈钰之刻进骨中的那份善,一边却又对这份善避之不及。
就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得愈旺,便愈能放大柳稚鱼心底的阴暗。
与沈钰之相比,她简直自行惭愧。
“那姑娘觉得,她们应该如何是好?”
柳稚鱼回眸望去,却见沈钰之右手轻抵下颌,望向那五人的眼神,略略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她一心二用,同沈钰之所谈论的,大体是些毫无营养的内容,如今与天书的交谈暂告一段落,她便也重整心绪,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可垂头沉思的半刻,却倏地发现,她也无计可施。
“姑娘方才口中所言的那位吴师尊,若是寻他,是不是……便有计可施了?”
听他这般说着,柳稚鱼才遽然想起一件事来。
粗粗应付过沈钰之后,她暗地对天书急言道:“先不论旁的,就这识海,我要如何出去?”
天书又没了回音,柳稚鱼蹙了蹙眉,心下却想着它是否又再一次陡然没了音讯。
【……不知道。】
好在它只是犹疑一会,声音虚虚实实,却没能吐出少女想要的答案。
眉间皱着痕,心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再次漫过,她闭上眸,压下内里潮起的焦灼。
正当她调整好心态,安慰自己万事皆有定理之时,下一瞬,地面陡然晃动了一下!
那一下极快,快到仿佛是柳稚鱼的错觉,可当她看见沈钰之在霎时便白了脸色之后,心底暗自谨慎,手上慢慢现出那把水蓝色的长剑。
“暴雨……”
耳畔响起沈钰之的嗡嗡之声,她看见他面色一变,随后毫无预兆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满面痛苦之色。
“你——”没事吧?
话未出口,脚下又是剧烈一晃,在定眼朝门外看去,却见那方才还在原处的细细雨丝,不知何时已降至眼前。
愈来愈近。
雨水渗进结界之中,沈钰之的脸色愈发苍白。
暴雨就是妖力,柳稚鱼的脑海中飞快闪过这一丝念头,随后咬紧牙关。
也就是说,那妖物的妖力越来越强了。
只是为什么?
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它为何忽而妖力暴涨?
柳稚鱼面上镇定,余光中却倏地撇到一抹透明的身影。
那是——
江笃?!
熟悉的面孔让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碎,随后便立即反应过来,提着剑几步跨出屋内,搀起瘫倒在地的江笃。
江笃的身子很轻,同那五名少女一样呈半透明状。
还来不及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脚下又是一晃。
一丝细微的碎裂声传入耳中,柳稚鱼寻声望去,下一瞬瞳孔蓦然一缩。
那道结界,其上不知何时已布满裂痕。
那道蓝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朝柳稚鱼逼来。
它手上的花剑寒光晃过人眼,她的脊后遽然升起一股寒意。
“快走——”
与此之时,结界碎裂。
漫天的雨丝飘然而下,落在发上、眼上,并不潮湿,却寒凉入骨。
“我竟不知你有这般本事,能困我三年之久。”
身后传来妖物阴寒的嗓音,不同于先前的苍老,如今再听,只怕会误以为是个年轻男子。
柳稚鱼不敢再耽搁,脑中警铃狂响,她背起江笃,朝屋内奔去。
“沈钰之!你如何了?”
瘫跪在地上的那人没有反应,抓着地面的手暴起青筋,指甲缝中依稀可见渗出的血丝。
见此,柳稚鱼心上的焦灼更甚。
忙慌地将两人移至较为安全的地带,柳稚鱼转过身,手执长剑,双眸坚定,心内不断念诀,嘴边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似身经百战的模样,执着剑柄的手却在微微地发颤。
“臭丫头,滚一边去。”
它的嗓音并无起伏,却带着恍若来自阴间的寒意,同那股逼人的压迫感一道,向柳稚鱼袭来。
“姑……娘……”
身后沈钰之极为虚弱、甚至伴有倒吸气的声音入耳,柳稚鱼即便没有回头看,也能想象到他如今的神色定是极其的难看:“你好好休养,别让我分心。”
这话说得有些狠决,可柳稚鱼没有办法,她虽已能自化成剑,那些剑诀招式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可说到底不过是些理论的知识,论起实战,除了先前与林青念的交锋,攒了些不算经验的经验,便再无其他。
她不是高人,也没有原主的天赋,眼下她能做的,便只有将重心放在妖物的身上,否则——
柳稚鱼捏攥着剑柄,不敢放过妖物一丝一毫的动静。
“啧。”
许是看她的态度颇为毅然决然,那妖物便也不再多言,手上翻了个剑花,下一瞬它的身影便晃至柳稚鱼的眼前。
“!!!”
好快!
柳稚鱼心下暗惊,纵使早已有了准备,可与之交上剑,才陡然发现这并非自己所能承受的力道。
自己与它,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这跟技能还没点满便越级打BOSS有什么区别!
她心内暗暗叫苦,可身后却有着七条的人命。
拼着全力,倒也同那妖物交锋不下十个来回。
最后一道剑光闪过,虎口一麻,柳稚鱼在瞬间便被震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