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稚鱼竭力控制着心下的战兢,故作平静地将视线从那五位少女身上移开。
“这里的花可真好看,都是你种的吗?”
这话题转得生硬,引起那人的不满。
他伸手将柳稚鱼的脑袋掰了回去,让她的目光继续落在那五名少女之上。
“看看她们,美吗?”
冷意自下巴而起,他的手极凉极凉,像冬日的落雪。
柳稚鱼被这凉寒到毛骨悚然,被对方掐住下巴的那一瞬间,她恍若溺水之人,又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那五名少女身躯呈半透明状,柳稚鱼又想起先前京微的“被散去一魂三魄”之言,想来那丢失的魂魄便都在此吧。
她们双眼紧闭,身旁蝴蝶翩翩起舞,数量之多让人不禁怀疑整片花田的蝴蝶是否都在此处。
“……美。”
非酋玩家保命手则第一条——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这个答案显然让那人很满意,他松开手,喟叹一声。
“多美啊,可惜不够,还差一个,就差一个——”
他忽而转头,对上柳稚鱼的眼睛。
“你也很美啊,呐,你来成为第六个吧。”
厉风骤起,原本晴朗的高空不知何时聚满乌云,黑压压的一片,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倏地砸开一片雷光。
柳稚鱼被那雷声震得一跳,再抬头时,却发现鸢尾公子的脸旁不知何时漫上一片诡异的纹路。
他周身温润出尘的气质在一刹那散去,随之而来的,是虚浮在空中,飘忽不定的杀意。
不好——!!
心内警铃大作,柳稚鱼口中不断念诀,可那把能被原主意念而动的长剑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她不得不另作他法,微不可及地往后退了两步。
厉风卷起花瓣,环绕在柳稚鱼的四周,那花瓣不似平日所见的那般娇弱,利得甚至能划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在柳稚鱼看不见的地方,她手腕上那一小片藤蔓纹身慢慢亮起微光。
……
与此同时,妖域,妖宫。
高坐于主位之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底一片乌青,视线扫过早已荒成废墟的大殿。
有几个侍奉在妖宫的小妖躲在废墟之后,瑟瑟发抖。
少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擦去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随后站起身来。
空青色的衣摆划过,他的衣衫早已破败不堪。
“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遥惊祝走出大殿,语气喑哑,喉间腥甜。
他花了一天一夜,才终于降伏住那个妖物。
“是、是。”
小妖哆嗦着身子,眼风之感飞快地扫过妖王殿下的脸庞,随后几是颤抖着步伐离开。
遥惊祝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片铜镜。
镜面被碎成好几块,却依旧清晰地照出他脸庞那诡异的花纹。
“这是你妖化的开始!哈,它会慢慢吞噬你的心智,最终,你也会沦为你口中的——怪物!”
那妖物狂妄之言犹言在耳,遥惊祝手指一紧,妖力肆意泄出,不过一息之间,那铜镜便化为齑粉。
他不会的。
遥惊祝闭上眼,压下心头上骤起的狂躁。
他才不会成为怪物。
“咚咚——!”
心脏忽而猛烈地跳动两声,遥惊祝一愣,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片跟柳稚鱼一模一样的藤蔓花纹,此时正亮起微光。
他向来不爱欠人,这片花纹印记,能动用妖王之力,护柳稚鱼一命。
遥惊祝垂下手,随后抬眼,望向天禄宗的方向。
……
“砰!”
横在身前的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柳稚鱼被那股大力酿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花瓣割过她的脸颊,划开一道血痕。
“嗯?你不反击么?”
鸢尾公子似乎有些诧异,可唇畔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我原以为你灵力远在我之上,不过就眼下看来,你似乎只是个……废物?”
最后二字被他咬得很轻,柳稚鱼却从中听出一股戏谑之意。
借着方才的力,少女与他拉开距离。
她的手臂极痛,小半天后定会淤青一片。
“方才不过探清虚实,呐,乖乖地来成为我的祭品吧。”
鸢尾公子不疾不徐地朝她逼近,扬起手,袖内涌出大量蓝色的鸢尾花瓣。
不好!
这诡异的招数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看这架势,不把她剜下一层皮来绝不罢休。
脚下一歪,柳稚鱼借力滚入坑中,恰好躲过他那致命的一击。
少女喘着气,头发凌乱,一身狼狈。
她迅速从坑地站起,立于那五名沉睡的少女之中。
“出来,小心些,若是碰坏了我的祭品,你可是会死的很惨的。”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真的出去了她就是傻子!
柳稚鱼不为所动,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看来他很在意这些“祭品”,正好可以用来掩护。
柳稚鱼心内盘算着,便又往后退了一步,将那五名少女彻底挡在她的身前。
若是鸢尾公子再次出手,保不齐就会误伤她们。
那人蓝衣翩翩,看着柳稚鱼的动作,唇角忽而一笑。
“你以为,躲在她们后面,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柳稚鱼手指一紧,冷意在心底泛开,鬓旁生出冷汗。
什么意思?
她的眼迅速扫视一圈。
周遭呈半弧状,她的身后是一堵土墙,她的身前是那五位少女。
甚至那些蹁跹若飞的蝴蝶也能扰乱他的视线。
除非他能狠心毁掉那些“祭品”——否则,他又如何能伤到她?
“蝶刹。”
原先悠然翩舞的蝴蝶忽而全部在空中一滞,像是被刻意放慢动作般地映在柳稚鱼琥珀色的瞳孔之中。
下一瞬,蝴蝶齐齐煽动翅膀。
若说亚洲西海岸的蝴蝶在某一刻轻轻扇动翅膀便会在美国引起一阵龙卷风,那么摆在柳稚鱼面前的,便是宛若天灾般无可遁逃的厄难。
蝴蝶美丽、柔弱,它的生命好似能被人随意掌握。
但若它们合抱成团,便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当第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俯冲向柳稚鱼,在她的手腕处划开一道血痕时。
那朵藤蔓纹身,骤然发出淡绿色的亮光!
不过眨眼,数千只蝴蝶恍若飞蛾扑火,全部被忽而腾起的幽绿色的火焰焚烧殆尽。
柳稚鱼茫然地立在原地,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而她的身后,足有成年人大腿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了少女的身前。
就、就这么被破解了?
以为自己会被对方重创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突变的一切。
“什么?”
巨大的威压由天而降,恍若巨石压在他的心上。
近百年来,在这片他的识海之中,他竟能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
“呃——”
鸢尾公子捂着自己的喉咙,跪坐在地,随后喷出一口鲜血。
他蓦然睁大双眼,生物的本能让他身躯颤抖。
不会错的,这是妖王的气息。
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鸢尾公子猛地抬眼,手上作诀,似乎还想再施一击。
可已然晚了一步,那些藤蔓像是生了意识般地在他妖术成诀之前,便以极快的速度贯穿了他的身体!
身后的土墙开始碎裂,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若是主人遭受重创,那么由主人而诞生的识海,便会随之坍塌。
鸢尾公子脸上的妖纹正迅速发生变化,一会浓郁似要滴血,一会又淡至消失不见。
被藤蔓护在最里头的柳稚鱼也并不好受,说到底她只是个凡人,虽说原主有修过仙练过术法且天赋极高,但那些都不是她的东西。
她只能依靠原主的身体,和藤蔓的保护,才能勉强在这一场威压之中保存理智。
“快走。”
却在这时,她的耳旁忽而落下一道温柔的嗓音。
柳稚鱼微微睁大了眼,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瘫俯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男人。
他的神情一半厉若恶鬼,一半却又温润似水,强烈的割裂感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分裂。
鸢尾公子的身体被藤蔓贯穿出好几个口,血液喷涌而出,可他却依旧吊着一口气。
令人无端地感到心惊和胆颤。
“快走。”
若不是压迫感太强,让她张不开口,她真想跳起来问一句——让她往哪走啊!
若说先前她的视野还算空旷,那么此时,她的周围便被那数道藤蔓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根本就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手指下意识地捏了一把身后的软土,忽地,背后一空,那土墙竟在霎那之间,坍塌在地,碎裂成泥。
一道白色的流光划过柳稚鱼的眸底,她转过头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被开出一条白色的康庄大道。
就像两个世界被彻底分隔开来,一边是鸢尾公子的识海,而另一边,却还未知是凶是吉。
“下次再见我,记得带剑来。”
肩膀处被人轻轻一推,柳稚鱼的身体陷入那片白色的光晕之中。
她转过眸,看见那鸢尾公子半脸淡然,唇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风;而另半边脸,狰狞可怖,宛若厉鬼临世。
“不!你是我的第六个祭品,你给我回来!回来!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撕心裂肺的喊叫震在耳旁,柳稚鱼彻底落入另一个世界。
而后,再次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