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轩窗斜斜落进屋内, 床榻上的云锡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依旧沉睡的司尧,下床端来热水,替人好生擦拭一番后, 才转身去换衣裳。xinghuozuowen
桌上放着青羽为他量身定做四爪蟒袍, 代表着他当今太子的身份。
平日粗布简衣穿惯了,一身华服一时难以适应;云锡并不着急, 在寂静的屋内将衣服一层层穿好, 边轻声的自言自语:
“师尊, 您总说男儿当志在四方,希望云锡不要困在玄青宗这方天地。”
“可云锡的一方天地太小了,小到只能装下师尊一个人,怎么办呢。”
终于稍显笨拙地将衣服穿戴好, 云锡来到床边,对着面容安详的男人很慢地转了一圈, 笑道,“这衣服很合身,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些。”
青年垂下眸子,纤长睫羽盖住眸中情绪, 只听他柔声道,“师尊先在此处休息一番,弟子忙完便立即回来了。”
虽然还未正式举行册封大典,但青羽的执行力却是极快,不过一日时间, “太子”一事已传遍整座皇城,是以云锡出门时,外面早已整整齐齐跪了两长排宫女奴仆。
“走吧。”
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子穿过人群, 走进大殿时,殿内众人纷纷跪拜,恭敬声不绝于耳。
坐与高位的青羽看着气度不凡的云锡连连点头,也不介意他不对自己跪拜行礼,满意地呵呵笑着,道,“云锡认祖归宗,是我叶氏的大喜事,也是时候想个像样的名字了。”
“‘云锡’固然不错,但作为太子,还是小气了些。”
“不改,”云锡皱眉,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神情不耐地看着青羽,直截了当道,“册封太子的告示,传下去了吗。”
周围传来一阵议论声,有位老臣面露愠色,开口想要出声呵斥。
青羽连忙出声阻止,“传下去了,云锡今日若忙,名字一事我们改日再说。”
目瞪口呆下,得到答案的云锡大步朝着殿外走去,看到正在外面等候的澜希,吩咐人去备马车。
仙督选拔虽说是江湖之事,可但凡与人界有关的重大事宜,自然都和皇家脱不了关系;是以候选人集合处地臧朔阁就在皇城,两人快马加鞭也只是一炷香的时间。
午时烈日最盛,云锡与澜希赶到时,臧朔阁门前已有不少人等候。
众人看见皇家马车已有些错愕,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云锡与澜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躁动。
尤其是星云宗的人,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其中弟子直接伸手指着云锡,质问道,“你怎敢坐皇家马车?”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高声应和,“还有!玄青宗是无人了么!宗主躲着不来,竟派你这么一个弟子!”
云锡身后的将士高声呵斥,“无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跪下行行礼!”
此时,一道男声自人群中响起,某宗门的掌门向前两步,率先朝云锡深深鞠躬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迅速反应过来的一批人也纷纷行礼,只有几个执迷不悟的还站在原地。
仿佛瞧不见其他人般,云锡来到高声喊“玄青宗无人”的男子面前,沙哑一声:
“跪下。”
众人在无形中感受到一道极有震慑力的气息,然后便见那名男子面色青紫,双拳紧攥,片刻后支持不住地双膝跪下,再是脖子传来一道清脆声响,脑袋哐磕在地上。
青年抬眸,朝四周淡淡一瞥,不再开口。
鸦雀无声中,阁楼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手握卷轴的男人缓缓走出,来到众人面前稍微问候,然后便摊开卷轴,一字一句地念着。
卷轴上的内容很长,云锡站在众人身后,看着其余弟子身旁都各自站着他们的师尊,面上皆是不舍深色,脑中恍惚一瞬。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云锡抬手召唤出玄蓝长剑,足尖一跃而上,眨眼间便御剑而去。
呼啸风声擦的脸颊生痛,云锡却只能听见自己如雷般的极速心跳。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喊:快点,再快点。
城门看守的士兵还不认识他,见到有人生闯城门,第一反应便是出手拦截,而青年已是急红了眼,一掌便将数百人震飞,不顾皇宫法度便在宫内御剑飞行。
稳稳停在暂居的院子前,从剑上下来时,云锡却狠狠踉跄了一下。
他将脚步放的很慢,穿过空无一人的花园,缓缓走到殿前。
突然顿住。
隔着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有人在殿门前负手而立,听闻脚步声后缓缓回头。
男人看着面色仓皇的云锡,站在原地浅浅地笑了,似乎在等着青年过来。
其实司尧已不再年轻,笑起来时甚至能看见眼角一道很细的皱纹;但他双眼微微眯起、甚至有些憨态可掬时,却是云锡最喜欢的模样。
看着那无比熟悉的笑容,云锡却突然心生惧意,一时竟不敢贸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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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确实在前几日回来,第二日大师兄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但他们去了哪里,弟子并不清楚。”
叶翎与景曦马不停蹄地从魔族赶回玄青宗,来到初云峰却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就连每日侍候的弟子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寻不到人,怀中玉简依旧没有反应,叶翎心中的不安感已快爬升到顶点。
司尧于他,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
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猛的起身时,昏沉的脑袋出现了短暂的晕眩;叶翎歪了歪身子,想伸手去扶手边的树干,却被一双大手拉住胳膊,稳稳将他扶住。
始终沉默不语的景曦终于开口,“不用找了,魔帝已经觉醒。”
指尖一顿,叶翎甩开他的手,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血脉相连,我自然能察觉到他的灵识觉醒。”
“告诉我,司尧现下在哪里。”
“你去了也无力挽回,”景曦微微皱眉,“魔族灵识的强悍程度是人类无法超越的,除非有人毁掉司尧的肉身,否则魔帝的灵识便会永远留在司尧体内。”
视线冰冷,叶翎直视着青年一双赤瞳,声线低凉如水,“景曦,你在害怕什么。”
青年身形一顿,只听叶翎接着道,
“上一世,杀了司尧和云锡的,是你吧。”
见青年不再说话,叶翎只觉四肢开始发冷,他虽然还不曾恢复完整记忆,但片段式的记忆碎片、和那些所谓“书中”的内容,无一不清晰的告诉他——
面前的景曦,是那个屠杀了玄青宗满门的青年。
除了余怜死里逃生,所有人,包括替他报仇的司尧与云锡,都战死了。
叶翎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老实告诉我,上一世他们是怎么死的。”
“.....云锡替司尧挡了致命一击,司尧最后......自刎身亡了。”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句话由青年亲口说出时,叶翎心还是猛的一沉,几乎是绝望地拽着景曦的衣裳,困兽般低声嘶吼着:
“你告诉我,司尧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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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的太阳已有了落日之势,却仍旧温暖照耀着万物大地;皇宫较为偏僻的一处城楼上,站着正在赏景的两人。
金黄色的暖阳柔柔落在云锡年轻俊朗的面容,他双手撑在青灰色的城砖上,转过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司尧,问他累不累。
几步外的男人微微摇头,笑容依旧,只不过眼中有些疑惑,似乎在问云锡为何突然带他来这里。
“师尊曾不止一次说过,想在闲暇时好好看看这世间美景;弟子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这处城楼最为合适,视野好,又安静得很。”
话毕,青年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处湖泊,难得孩子般的笑了起来,露出一点虎牙的尖,“师尊当时就是在这条湖的下游捡到我的吧。”
“如此说来,弟子还从没问过,我小时候捣蛋粘人吗?”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云锡。
两人爬上城楼已花了些功夫,不过寥寥聊了几句,暖阳已要退至云后,却在最后时刻不忘绚烂燃烧,将整片天际染的通红。
一片静寂中,只听云锡轻声开口,
“师尊,您还记得弟子曾说,这次回来有话要对您说吗。”
听见男人嗯了一声,云锡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绯红;微风略略吹散了他鬓角的几缕青丝,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不论在外面有多强势硬冷,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自己心心念念、捧在心尖十数年的爱人,情动与悸动总会伴随着青涩的紧张与不安。
长吸口气,云锡鼓足勇气抬起头,再次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来爱护与疼惜的人,此刻就这样定定站在他面前,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眼神温柔。
要怎样才能将自己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和这个人表达清楚呢。
他突然有些害怕、有些不舍。
喉中干涩无比,掌心满是湿汗,云锡张了张口摆出个嘴形;良久后却咧嘴笑出了声,冲司尧眨了眨眼睛,语气俏皮而轻松:
“弟子只想告诉师尊,不论云锡年纪多少、去往哪里、是否还会回来,师尊都不能再收别的徒弟哦。”
在男人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云锡拼命笑着,继续撒娇道,“倘若师尊偷偷收别的小弟子,云锡.......会很伤心的。”
男人愣了愣,似乎察觉出哪里不对,站在原地问他,“云锡,发生什么事了。”
脸上依旧是极其温柔的笑容,云锡笑了笑,两步来到司尧身边,张开双臂,仿佛面对易碎的绝世珍宝般,很轻很轻地抱住了司尧。
“师尊,谢谢你。”
谢谢你将我从湖边捡回来,谢谢你悉心将我养大,谢谢你让我经历这世间最美好而珍贵的感情。
不等男人开口说话,前一刻还满是深情爱意的云锡眼中突然浮现汹涌杀意,拢在男人背后的双手交叠,右手从左手袖中取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然后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狠狠刺进男人心脏!
男人儒雅的五官迅速扭曲,只听一道黑影从司尧肉身中剥离抽出,同时响起的,是一道划破天际的尖叫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城楼突然涌现出大片魔军,数千魔人黑压压地将整座城楼尽数包围;其中领头的将领手中握着束魂袋,飞跃着上前,一把将魔帝的灵识套住。
被迫脱离肉身的灵识最是脆弱,魔帝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很轻易便被制服。
只听他一边挣扎,一边恶毒地大笑着,“你以为你赢了?司尧照样要死!”
魔人肃然跪立着,在恶毒的诅咒声中,云锡却浑然不知般,双手紧紧将司尧抱在怀中,低头看着他潺潺流血的心口,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怎么会知道?
他当然知道,在院子里他便知道了。
他的师尊,他刻骨铭心的爱人,从来不会站在原地。
他的爱人永远都是先一步朝他走来,习惯性的摸摸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云锡,你回来了。”
“师尊,弟子回来啦,你要不要看看我?”
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云锡看着司尧开始剧烈颤抖的睫毛,口中止不住地大口咳血,却无比满足的笑了。
两人身上浑身是血,混杂在一处,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迹。
司尧睁开眼,眸中还有一丝迷茫,终于落在云锡血流如注的心口处时,瞬间被恐惧充斥,第一反应便是起身替他止血。
四肢发冷僵硬,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云锡眼前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着,耳边是近乎绝望的呼喊声。
......是师尊吗?
他好想开口说话、好像私自地和面前的人说“我爱你”。
他好想说,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这辈子也不要再爱上别人。
但他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让司尧在余下长久的生命中,都在愧疚与苦痛中度过。
左腕上的玉镯不知何时已碎成两半,云锡有些心疼,却还是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上司尧的胸口,确认已没了伤口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
饱含着爱念与歉意,云锡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秒便要消散在微凉的暮风中:
“师尊,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