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kanshushen”
身后金黄麦田香气阵阵, 景曦站在熟悉的茅草屋前,听见屋内传来的话语声,推门而入。
毫无偏差的陈设摆放,有个男人在屋中央的茶台边跪立而坐, 茶桌上的一尊小炉上正煮着沸水, 咕噜咕噜的响。
男人面容清秀,唇边有一个小小梨涡, 有些浑浊的双眼虽然略显暗淡, 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恬静温柔。
坐在这里的人, 分明能看得见。
“您......是阿良前辈?”
“请坐,”男人只是浅浅笑了笑,递给景曦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声线温和地问他,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晚辈名叫‘景曦’, 是霜月仙尊的弟子,”阿良投河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景曦神色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前辈为何在此?方才那些都是......”
“是我生前的记忆。”
岁月无情, 男人虽已不再有当年的青涩稚嫩,但温和笑容却是依旧,“其实我如今也算个半死人,不过是在两个世界里的‘灰色地带’苟活而已。”
“灰色地带?”
阿良颔首道,“我存在的时间里, 有人凭一己之力,打造了一个平行世界;我的亡魂无法消散,又不愿重新来过, 就自愿被困在这片灰色地带。”
景曦正襟危坐,剑眉紧蹙。
若是平行世界......那阿良存在过的那个时空中,会有另一对一模一样的他和师尊吗?
“平行世界是指晚辈存在的时空中,正同步发生着您所在时空同样的事情吗?”
“很难说,两个平行世界中,若有任意物体的行径发生变化,那么其所在世界的轨迹也将改变,最后两个世界便必定会碰撞相交,”阿良温柔的看着景曦,耐心解释道,
“你能来到此地与我相见,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与那个‘改变点’有交集罢了。”
景曦瞬间反应过来,“前辈是指.....我师尊?”
阿良微微一笑,“你身上有霜月仙使的气息,他很喜欢你,对吗?”
景曦身子一僵,想起自己来时的种种行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灵力无法再拓展,你能告诉我,”阿良并不求得一个答案,主动换了个话题,眼神微微闪烁,“云锡......还好吗?”
“他现在是宗主座下的大弟子,玄青宗的大师兄,”景曦看着男人眼中的愧疚和期盼,心中一酸,“他为人谦和友善,待我们很好。”
男人露出如释重负地长吐口气,笑眼弯弯地道谢,“已经很久没人同我说过话了,谢谢你。”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景曦将自己此行目的简单说与阿良听了;男人闻言后了然地点点头,抬手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碧绿玉佩,递给景曦,“你从这间屋子走出去,若有人为难你,便将这玉佩给他,到时候他自然会将东西给你。”
离去前,景曦再次回头看了眼默默喝茶的阿良,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前辈,晚辈一直不懂,您这样重情义的人,既然肯去求我师尊,为何都不愿去看大皇子一眼呢?”
握着杯壁的指尖一顿,阿良没有抬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原来这世上真有和阿秋一样愚笨的人啊。”
“我救不了大哥,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阴阳人啊。”
景曦愣在原地如鲠在喉,他终于明白青年离开的那日,阿良为何一遍遍哭喊着“他救不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看着男人暗淡无光的双眸,景曦突然理解了他为何甘愿困在这片“灰色地带”。
若他退回前世便要灰飞烟灭,若选择重新来过,那么他深爱的青年在这一世,将永远不见色彩。
原来他才是青年阿秋的阴阳人。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懦弱,”男人满目眷恋的望向窗外,望着窗外一片虚无,轻声喃喃,
“但爱上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实在太辛苦了。”
推门离去前,男人温润动听的嘱咐还回荡在耳边:
“世事无常,人生有时就是一步错便步步错,既然你有幸重来一次,这一世便不要再负了他。”
白光乍线,四周景物一闪,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冰冷冰碴无情地刮过脸庞。
“何人造次?”
风雪交加挡住视线,景曦在一片雪白雾霭中,远远看见一个男人自远方而来,他的面容清秀端正,头发却已一片银白。
景曦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看了眼男人的五官容貌。
男人凌厉的面容五官上,镶嵌着一对温柔似水的眸子;盈盈眸瞳亮晶晶的,仿佛一眨眼便能落下泪来。
而除确那双眼睛,每一处都能隐隐找出云锡的痕迹。
看见景曦手中紧握的碧色玉佩,面无表情的五官瞬间扭曲狰狞,疯了一般朝着景曦扑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佩,不可思议地抬头等着青年:
“这是他让你给我的?你怎么见到他的.......”
银发男人疯癫般揪住景曦的衣领,在青年长久的漠视中逐渐冷静下来,脱力似的跪坐在地,片刻前雄浑气势丝毫不见,喃喃低语道,
“你身上有两个世界的不同气息......也难怪你能进入灰色地带。”
景曦皱眉。
两道世界的不同气息?指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他吗?
“他......还好吗?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是还在恨我吗?”
银发男人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褪去冷硬伪装,景曦此时才发现他的神情憔悴,身体微微佝偻,和阿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看着银发男人,景曦的后背不知何时爬上一层冷汗,他突然感到一阵死而后生的庆幸,“或许他只是觉得,将心放在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的人手中,实在太辛苦了。”
“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
银发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整张脸都跟着扭曲变形,笑到最后一双眼睛竟流出两行血泪;他转过头,阴森森地看着景曦,
“你说,我要这双眼睛有何用?”
手掌一转,男人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株血红色的植株,抛给景曦,“既然阿良叫我不要为难你,我也好心再提点你一句。”
“小子,你身上的另一道气息快要觉醒了,他的力量不是现在的你能抵挡的,自求多福吧。”
“这玉佩算我欠你一个人请,往后若有困难,可直接来天山之巅找我。”
-
虽说景曦离去前下了层层禁制,但右护法也不能让他永远闷在屋里,第三日下午便偷偷解开了禁制,陪着笑让叶翎多出门走走,只要不离开魔族便好。
没了景曦的日子,再加上司尧这段时日忙的无暇分心,独身一人的叶翎彻底没了能说话的人,整日一言不发的看着日升日落。
下午叶翎在院中散步时,竹林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声,片刻后,蒙面人便款款自竹林而来。
院外就有层层重兵把守,叶翎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青年将熟悉的纸包放在他面前,急急道,“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将纸包打开,几颗莹润话梅映入眼帘;叶翎看着他爬满疤痕的手上微微泛红,皱眉道,“你去哪儿了,手上还有冻疮?”
男子仿佛没听见叶翎说话似的,自顾自问他,“这几天你被他关在这里,生气吗。”
叶翎轻轻摇头,凭心而论他只是觉得疲惫,景曦与魔帝之间的恩怨他无权插手,但青年半身修为的付出,的确让他接受无能。
此时他倒有些庆幸蒙面人的存在,只有面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好心陌路人,他才能将挤压太久的心里话一吐而快。
“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他这样倾尽所有的付出。”
“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你——”
“不是的,”叶翎打断男子未说完的下半句,转头看着不算刺眼的太阳,微微眯眼,
“我没有救过他,救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话出口的这一刻,除了揭开秘密的畅快感,叶翎却也隐隐察觉出自己心底深处的不甘与嫉妒。
如他般高傲的人,不甘接受原身应有的爱戴,却更加嫉妒他能始终如一的做自己。
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躲在一具空壳下,被迫享受着别人遗留下的恩惠,一次次面对他人奋不顾身的付出。
他觉得自己不配,也更想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蒙面人久久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沉浸在自我情绪的叶翎并未察觉,只当他无法理解自己所言之事,安抚地笑笑:“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太上心。”
“毕竟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能倾吐了。”
身后的蒙面人突然喊住他,剩下无比沙哑地开口,仿佛在极力按压着汹涌情绪:“......那个人,为什么不在了。”
依旧没觉察出男人的情绪不对,叶翎朝他走了几步,边走边一字一句为他清晰解释道:
“因为他被最心爱的弟子杀死了。”
“一剑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