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已转, 时间眨眼便是五年后。jiujiuzuowen
当初被阿良救下的青年一口咬定自己失忆,几乎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茅草屋内,一待就是五年。
阿良是在金秋九月、麦香阵阵时捡到的青年,见青年没了记忆, 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小名“阿秋”, 整日挂在嘴边,一次次脆生生地唤着。
可惜青年并不喜欢, “阿秋”这个名字喊出口, 永远无人应答。
阿良也不恼, 每次只拽着青年的袖子,甜甜笑着,“阿秋是不是害羞啊。”
阿良对这个凭空出现的青年格外的好,家里并不富裕, 可每次做饭时,他都要偷偷在青年碗底塞个喷香的鸡蛋。
近来人间动荡不安, 疆外胡人数次攻打中原,而皇族青氏这些年又连连遭殃,自大皇子早早失踪后,五年前年小一岁的二皇子也一同消失了。
民间关于大皇子的传闻很多, 他本是个天生的瞎子,四岁时不小心跌入湖中,被人救起后,眼睛便莫名其妙就好了。
人们都说大皇子的这双眼睛,是从皇家偷偷圈养的“阴阳人”身上抢来的。
阴阳人, 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群体,自出生他们第一个见到的人,便自然成为他们毕生要守护的宿主;当宿主遇到任何危险时, 只要两人中有任意一方同意,阴阳人都能替宿主分担所有伤害。
是以很多王公贵族都渴求能在府中养个阴阳人。
“阿秋阿秋,你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吗?怎么会有人愿意主动将眼睛给别人呢?”
瘦小的阿良坐在门前阶梯上,晃着白净的脚丫,面朝一片绿色麦浪,眼前一片空洞。
身旁青年并不答话,不耐烦的神色毫不遮掩地摆在面上,听着阿良又开始喋喋不休,他便直接从台阶上跳下,跑到麦田中央,嘴里嘟囔着,“整天就会这几句,烦死了。”
高出青年一寸的男人从麦田中直起身子,皱眉道,“阿秋,不要这样说阿良。”
青年低吼一声,“青......羽青,连你也这样叫我!”
见男人专心农务并不答话,青年神色有些着急的来到他身旁,急急问道,“大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儿?胡人猖狂,父皇已派人送了两份加急,如今京城只有你才能主持大局。”
羽青抬眸望了望远处乖巧端坐的阿良,眼中满是忧虑。
“大哥若是担心那个小瞎子便大可放心,”青年煞有其事地拍拍胸脯,“你先回去,我会在这里守着他的。”
两日后,羽青一身劲装站在门前,抱了抱矮他半头的阿良。阿良吸着鼻子,紧拽着羽青衣角,再三嘱咐他外面危险,一定要安全回来。
青年听了这话登时便垮下脸,开口数落,“大哥不过是去外地探亲,你怎么总说些不吉利的。”
阿良立马闭了嘴。
羽青不在的日子里,两人开口说话的时候越发减少,青年麦子也不管了,每日早出晚归,有一回甚至一连去了三天,回来时发现阿良昏倒在家门前,脸色绯红,身体滚烫。
被吓坏的青年不会照顾人,一碗粥都熬不好,清瘦一圈的阿良却捧着碗,喝得十分开心,一遍遍重复着,“阿秋,我很高兴你会回来。”
青年神色闪烁,看着阿良被烫的小手通红,夺过碗一勺勺将白粥喂入他口中,只听发着高烧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羽青大哥可有受伤?”
“受什么伤,”青年再次皱眉,“你别成天乱操心,先管好自己吧。”
一月后,失踪多年的大皇子重返战场,直捣胡人老巢,一举攻占城池,旗开得胜。
当夜青年喝了整整两大罐清酒,扑倒前来关心的阿良,在他低低的求饶和哭泣声中,一夜荒唐满堂春色。
自那时起,青年对阿良的态度温和不少,甚至在人欢呼着喊他“阿秋”时,也会时不时迎合两声。
情况在半年后直转急下,胡人请来巫师,使用卑劣手段对大皇子下了蛊毒,消息传到镇上时,据说人已奄奄一息。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下午,天空早已没了一丝光亮,倾盆大雨猛烈撞击着脆弱的茅草屋。
“阿良,既然你早就知道自己是‘阴阳人’,那便赶紧跟我回去救大哥。”
阿良被青年攥的手腕发紫,却执拗地抱着柱子不肯走,嗓音满是颤抖哭腔,“阿秋阿秋,我救不了大哥,我不要去......”
青年离去前,眼中满是愤怒与怨恨,他对着身体颤抖的阿良,留下最后一句,“你不配叫他大哥,你也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阿良穿着异常宽大的衣服,瘦弱的背影颤栗不止,闻言神情一愣,对着青年愤然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我知道啊,阿秋不是从不吃我塞在碗底的鸡蛋吗,每次都会倒掉。”
青年终究还是走了,阿良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夜,一声声“阿秋阿秋”的喊着,哪怕最后嗓子都喊哑了,眼中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是瞎子啊,又哪里来的眼泪呢。
全程旁观的景曦看着阿良独自一人收拾了包裹,拄着拐杖,离开了这片麦田。
此时正是金秋九月,五年前的黄金麦田因无人打理,早已成了一片枯败荒地。
随着阿良走下马车,景曦抬头看着面前群山,以及山门前巨大红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玄,青,宗。
“您好,请问我能找一下霜月仙使吗。”
“您稍等。”
沉重木门被缓缓推开,仙人自高阶而下,青丝高束,一身素白飘飘长衫宛如天山雪莲,让人望一眼便再不能移开眼睛。
这是景曦第一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叶翎,相比于如今的淡漠清冷,这时他身上的锋芒要锐利太多。
分明是差不多的岁数,阿良相比叶翎却要瘦弱太多,他朝人深深一作揖,“仙使自第一眼便知晓阿良身份,如今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仙使不要拒绝。”
说着他从包袱中拿出一宗卷轴,“作为交换,阿良会将这个给您。”
景曦看着卷轴上的四个大字,瞳孔猛地一缩。
“九幽噬灵?你怎么会有这卷禁法,”叶翎看着卷轴上的四个大字,深深皱眉,盯着阿良高高隆起的肚子,慎重道,
“你身上还有一道气息。”
极少数的阴阳人确实能怀孕生子,看着圆滚滚的肚子,面色苍白的阿良只是坦然一笑,向叶翎解释道,
“九幽噬灵这本功法本就是阴阳人所创,常人献祭大多只会折损阳寿,只有阴阳人才能完完整整将自己献祭给宿主。”
“这本功法除了交给您,阿良谁都不放心。”
收好卷轴,叶翎神色凝重地问阿良,需要他做些什么。
“我想求您,替我救一救青羽大哥。”
叶翎皱眉,“大皇子青羽?”
“好,我帮你便是。”
五日后,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一夜攻破胡人十座城池,斩杀数百名巫师,破了蛊毒,一战成名。
“太好了,谢、谢谢您,谢谢您......”
夜色寒意深重,冰冷湖边,受得脱了相的阿良怀中抱着用破布裹着的羸弱婴孩,巴掌大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缓缓蹲下,不过几十步已经让他受不住地急急喘息,阿良将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孩放入脚边的篮中,再将篮子放在平静无波的河流中。
顺流漂走。
“阿秋阿秋,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你,阿婆说他的腰窝上也有一块褐色胎记呢。”
河水冰凉,阿良一步步缓缓向河中央走去,身后远远传来百姓巨大的欢呼声。
今日是阿秋和青羽凯旋归来的日子。
阿秋阿秋,我们在秋天相遇,也在秋天离别。
真好。
......
“诶,大哥!你看河边有个婴儿诶!”
林荫道旁有四人并排走来,其中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气势汹汹、一个清冷高洁,剩下温润儒雅的男子先人一步来到岸边,将孩子从篮中抱起来。
风流倜傥的青年将头凑过去,却被儒雅男人一掌推开,轻声道,“白轩,别吓着他。”
“行,也只有司尧仙尊才招小孩喜欢呢,”白轩不服气的一撇嘴,“要不你干脆把他带回去养吧。”
青年脸上调侃神色还未褪散,便见司尧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婴孩,很轻地说了声“好”。
婴孩不知何时醒了,不哭也不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尧,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着。
他看着司尧,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天际白云朵朵,司尧看着前方群山环绕,面前潺潺细流缓缓淌过,抬手刮了一下孩子的红润鼻尖,温柔一笑,“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
“那以后便叫你‘云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