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夜只觉这声音分外熟悉,抬头一看,叶寒英抱着胳膊,也陷入了沉思。
似乎也觉得耳熟。
那人说完这句便沉默,官兵们正拿捏不准,只见一个红色的肉球从远处飞奔而来:“放人……放人进来……”
这肉球走到近前,不住喘着大气,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热汗,手中一个早已捏得变形的帕子擦来擦去,帕子很快被湿透,他气喘得匀了,才一巴掌呼到面前的官兵道:“谁教你们的把人拦在外面的?本神官爱民如子,你却背着我将人拦在了城外,城外全是心魔,你让他们怎么活?啊!”
那官兵弱弱道:“不是大人您说的……”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说进城的人多,让你们妥善处理,你们就是这样处理的么?!没听见仙子说话么?还不赶快给我让开!”
官兵们退到两旁,人群顿时鱼贯而入。
有人见这个神官似乎是好说话的,大着胆子上前:“多谢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大人您快帮我看看,我家这口子的疯病,还有办法治吗?”
神官苦起个胖脸,看都没看一眼,挥着手道:“治什么治啊?哪来的办法治啊?没法子没法子。”
江照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撒谎。
这些人只是被魔气污染罢了,“魔”字拆解下来,上“麻”下“鬼”,正是指麻痹人神智的东西。只要净化掉魔气,人自然也就恢复正常了。
但为这么多人净化,颇有些费力,这个神官大人嘴上“爱民如子”,实际上嫌民如嫌苍蝇。
空中琴弦一拨,却又响起了那个分外熟悉的清脆女声:“谁要治病的,来城东碧波台等我。”
说罢空中一道白影翻飞,人已经朝城东方向飞去了。
那神官脸上汗流得更急了。
他手中全部洇湿,变成了黄暗暗的米色,想要继续追过去,又割舍不下一旁的江照夜,左右为难,对他匆忙道:“这位想来也是修道之人,不知来春风城有何贵干?我正是这城中神官,或可为阁下行个方便。”
江照夜神色淡淡:“无事,路过。”
神官道:“就算路过,也是缘分,在下今晚在府中设宴,还请道友来我府上一叙。”
江照夜尚未说话,叶寒英已经敲了敲他们被砍断的马车柱子:“你手下砍坏我们的马车,这事是该好好叙叙了。”
神官忙扯过一旁的手下,一拍他的脑袋:“就你多事,赶人就赶人,砍什么马车!还不快将人请进府上去,好生赔礼道歉!”
他急着去追人,说罢又和来时的姿势一样,滚地肉球一般朝城东方向跑了出去,
挨了打的官兵不好意思地上前赔礼道:“方才一时情急……两位随我到府上去吧,我家神官素来大方,一定会好好补偿两位。”
江照夜方才就听他们说,神官最喜欢结交的就是各方修士。
若是他们自己进城,绝不会多这个事去拜访这个什么神官,但现在碰上了,对方又竭力邀请,要是不去,反而不好,于是点头道:“那劳你带路了。”
叶寒英与东梨陪着他一起进去,两侧密密麻麻都是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带着有痴傻同伴的,也按着方才那个音修所说的,往城东的方向赶。
叶寒英低声道:“这个神官喜好结交修士,但若是普通修士,他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江照夜知道他是想说方才突然出现的那个音修,道:“她方才拨的那两下是《灵犀指》,可以使在场之人肃静下来,听她说话。这人在这春风城地位超然,又会灵犀指,显然是天谕皇族,萧家的人。”
叶寒英接他的话分析下去:“听她的声音,年纪想必不大,观其造诣,想必也不会太年轻,取个折中,恐怕和我们年岁相当。萧家这一辈里的女子,这个年纪,这个性格……”
他眼神看向江照夜,与江照夜同一时间吐出一个名字来:“萧凌青。”
怪不得他们听见老人说凌青仙子的时候就觉得耳熟,他们在中洲,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人。
萧凌青其人,本是中洲女帝家中侄女,一百年曾前在缘华见青山与他们一同入山学习,算得上同窗。
这人性格冷冷清清,与外人从不往来,和江照夜“清而不冷,淡而不远”不同,她素来远离人群,除了上课听讲,闲着没事,便独自一人找个清净处拨弹琵琶,自娱自乐。
都说“男不拉二胡,女不弹琵琶”,凡间女子弹琵琶,总在青楼酒肆,用于卖唱,故人们总觉得琵琶轻浮。但萧凌青家世贵重,弹起琵琶来,面容冷漠,如同冰山,只凭着高超技法,拨若风雨,没有一丝一毫的低廉轻浮之气。
要不是身姿算得上优美,遮去琵琶,说她在弹剑都有人信。
人年少难免知慕少艾,萧凌青纵使冷若冰霜,不解风情,但有那样一个身家背景,和一张据说肖似女帝的绝世容貌,愿意拿冷脸去贴这座冰山的少年俊彦还是不计其数,每天来听她弹曲的人,能将莲花苑的门槛踏破。
名为听曲,实际意在搭讪。
但见青山三年,从未有一人成功过。
别人听她弹琵琶,她也不管,别人上前搭讪,她也不理,这些人不管对她吹捧上天还是出言诋毁,她都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她唯一稍微愿意搭理的人,似乎……只有江照夜。
这事其实江照夜也想不通。
如果说她只是不喜欢轻浮庸俗的人,见青山那么多优秀学子,其中不乏清高之人。若说她看中容貌气质,缘华内门之中,与她旗鼓相当的也不是没有,她却没有正眼看过其中任何一人。
江照夜感觉得到,她对他,其实并没有任何爱慕之类的感情。更像是……有一点兴趣。
他也形容不上来的那种兴趣。
实际上他在见青山的三年,人缘并不算好,萧凌青没同别人一样对他避之不及,也没有对他过多热络,只是以平常同学的身份对待他……顶多再加上一些若有若无的观察吧。
他现在想起了,自己也觉得奇怪。
但现在看来,萧凌青外冷内热,倒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目下无尘。
如果一定要见的故人是萧凌青,倒没那么不愉快了。
叶寒英对江照夜素来关注,自然知道萧凌青当时谁都不理,只对江照夜一人青眼的事,见他知道是萧凌青后便陷入沉思,显然已经在回忆对方了,心里吃味,凉凉道:“怎么,旧雨重逢,是不是要高兴坏了?”
江照夜回过神来,把住他的胳膊笑道:“不是,我只是在想,萧凌青在这里,那个人会不会在。”
叶寒英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差点脱口而出“江山寒”三个字,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叶河安,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见青山的事?
他如果说出来便露了馅,连忙摇头:“是谁?”
江照夜道:“我们当时在见青山的同门,他从第一次听到萧凌青弹琵琶起,便如痴如醉,偏偏性子骄傲,说不出心里感情……只好每日跑去为萧凌青料理骚扰她的人,帮她处理一切问题,自以为自己做这么多,萧凌青总会多看他一眼,却没想到某次演武场上终于相逢,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结结巴巴道:“仙子不必对我手下留情”,萧凌青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是谁?”。原来他陪了她那么久,萧凌青从未记住过他。”
东梨也在一旁偷听,此时好奇道:“依你说的,这个人性子骄傲,经过这次,恐怕再也不肯去她面前自讨没趣了。”
江照夜摇头道:“你说的那种,也是有的,但若真的喜欢,什么身段和骄傲放不下?他消沉了两天,但从第三天起,便和从前一样去见她,只是这回,每次帮了她的忙后,会自报一句家门,盼望心上人能记得他的名字。当时谁都知道,萧凌青在哪里,江山寒就会在哪里。”
叶寒英道:“那是当时,他当时还在学府之中,萧凌青又与他同门,所以天天陪着也不嫌麻烦,现在萧凌青在中洲,他远在缘华,又是内门弟子,琐事缠身,怎么可能还日日过来找她?我看他一定不会在的。”
反正在他心里,这人是最好不要在的。
他对萧凌青印象不好,只是因为她对江照夜异于常人,据他观察,那时候她似乎经常在有意无意地观察江照夜,他总觉得对方没有安好心,并且出于排他性,对多少她有些抵触。
但对江山寒,他印象可以说得上十足的坏了。若不是他,江照夜当时也不会被冰蛇所咬,留下这要命的寒毒。
偏偏江照夜还对江山寒十分宽容,从来不会怪他。
他厌屋及乌,觉得江山寒审美也十分欠佳,萧凌青这人古怪得很,冷冰冰的,没一点表情,越是完美,反倒越像个假人……怎么比得上他眼前这个。
大概是他从小受江照夜这张脸荼毒,只觉世上得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不过尔尔,没什么好看。
春风城繁华程度不亚于明月城,一路走来,除了逃难的人挤在道旁有碍观瞻,其余的大商号,大酒楼,茶坊,青楼,当铺……鳞次栉比,挤得目不暇接。
过了最繁华的街道,神官府顷刻便到,道旁几个小孩在玩着石子,互相丢来丢去,一不注意,便丢到了叶寒英身上。
叶寒英接过石子,正想不轻不重地给他扔回去,没想到手里一捏,忽然摸出上面一道图案。
他摩挲片刻,发觉这个图案分外熟悉,霎时心底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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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雨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