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依旧悠扬。
裴音端坐在沙发上,头痛地说:“之前这里的女仆说我是被阁下外出打猎时捡来的,看样子并不是事实。”
她不自觉闭上眼,保持着冷静的表情,内心开始哀嚎。
佩索里特城堡是血魔亲王沉眠地,她在城堡里设下高阶阵法,保证自己不会被打扰,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该如何唤醒她。
问题是阵法对“黑雾”一点用都没有,和薄纸没什么区别。
……虽然她不懂阵法,但是通过正常途径解锁它,和暴力销毁它之间总有区别吧?
“她们是这么跟你说的?”亲王轻笑道:“好吧,真实情况是,你从空中掉下来,砸坏了我的城堡,还把我惊醒了。”
“黑雾”真会选地方,一下子把她弄血魔祖宗老巢里,还顺带帮她揽了一笔巨债。
亲王疑似把她认成了某个组织派来的成员,估计是因为这个,她这几天的待遇才会这么好。
她生无可恋地说:“……我该如何赔偿?”
黑雾能打得过亲王吗?
“你现在可不像能负起责任的样子,等你找回记忆再谈。”血魔松手离开温热的身体,声音沙哑华丽:“好好努力,我等不了太久。”
裴音轻轻皱眉,她突然睁开双眼,无神的浅紫色眼瞳正好撞进亲王眼中。
……她讨厌紫色。
血魔立刻伸手覆上女孩的眼睛,随口道:“别睁眼。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为我提供血液,你闻上去味道不错。”
裴音立刻把刚刚想说的话抛在脑后,乖巧回复道:“好哦。”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凝固了。
*
佩索里特城堡比索玛庄园还要冷,寒气四溢,像个大型冷冻柜。
在裴音印象中的世界地图里,魔域在南大陆的最南边,与冰原隔海相望。血魔因为种族特性,向来居住在魔域的最南侧。
她穿着温暖的大衣坐在床边,好奇地问:“阁下要从何处下口?”
她在研究“美梦”药水时,翻到过血魔毒腺的相关资料。它们有四只可随意伸缩的尖牙,能将致幻性毒液注射进猎物的身体,据说被咬过的人并不会感到疼痛,而是会产生奇妙的愉悦感。
每个血魔毒液的成分有些许不同,并不适合她的药水,她也就没有过多尝试。
那会是什么感觉?
“我对那种粗暴的进食方式并无兴趣,”亲王示意女仆离开房间,抽出盒子里的针筒进行预先准备,“别发出令人厌恶的噪音。”
城堡里环绕着典雅的音乐声,血魔踏着节拍来到少女身前,针尖刺入她的静脉。
好可惜。
暗红的鲜血逐渐流进针管。裴音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被子,声音却还保持平稳:“亲王阁下,你上次说我是‘她们’中的一员……为什么?”
“你记忆恢复正常就会知道。”血魔抽出针管,给她涂上快速愈合药水,“好好休息,明天会有人检查你的身体。”
裴音遗憾地听着高跟鞋声逐渐远离,盘算着怎么取到亲王的毒液。
……那段只有女仆在庄园的时间,亲王在做什么呢?
她抵抗着烦人的乐曲声,辗转着进入睡眠。
梦中风声呼啸,寒冷刺骨。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日光明亮,被雪地反射到毫无防护的肉眼中,本该让人受到严重伤害,但裴音却完好无损。
她蹲在地上,细心地取下整株蒲镜草,当场把它处理好。她旁边是一张简易实验桌,摆满了她常用的仪器和试剂。
风声愈发尖利,庞大的阴影顷刻间将她笼罩。
黑雾蠢蠢欲动,被她按下来。
她抬起头。巨大的、遮天蔽日般的红龙正在她上方盘旋,下一刻,它猛地降落在她身前,扬起一片气浪,掀翻了她的实验桌,仪器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龙的身躯逐渐消失,纷飞的雪尘中,一个赤身**的男性缓缓朝她走近。他的肘关节以下是庞大的暗红兽爪,血液从爪尖滴落,隐没在白色的雪尘间。
他身躯健硕,肌肉线条分明,蜜色的肌肤上满是斑驳的裂痕,其间流动着血液般的鲜红物质。
“……你来了。”他张口,吐出浑厚的人族通用语。
一见到他,裴音立刻把器材抛在脑后。她围着这副绝佳的肉.体转了两圈,最后凑近他的胸膛。
滚烫的、不属于雪原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的眼睛正好对着他心脏上的裂痕,岩浆般的明亮物质将她的浅紫双眼映得通红。
她退后两步,抬头看他透着凶煞的脸,从这上面读出痛苦、忍耐的意味。
“我好像该杀了你。”裴音想到之前被黑雾吞噬的花豹、以及海洋里被章鱼杀死的生物,它们身上长着相似的裂痕。
光、水、火……
元素淤积的猜想是正确的吗?但是,它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龙低沉厚重的音色打断她的思考,“我不能死。”
“为什么?”她一问出口,立刻想到了黑雾的大清洗,“它会扩散?”
龙沉默地点头。
黑雾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虽然她这么像,却并没有如实告知。
“……你和它们都不一样。”裴音捧起他庞大的利爪,神色透着些许痴迷,“你打翻了我的实验材料,作为赔偿,你现在是我的实验材料了。”
她牵着龙的一根手指在雪地上行走,他安静地跟在后面,与书上描述的傲慢无礼差距巨大。
裴音带着龙走进一座明亮的冰窟,冰折射的浅蓝光线慢慢暗下来,只有龙明亮的红色裂痕散发着滚烫的光芒。
眼前突然变得明亮,她继续前进,直到一眼能望见洞窟尽头,龙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继续往前。
深不见底的池水躺在那,暗蓝接近墨黑的颜色让人心生恐惧。
“走吧。”她说:“你也没法离开了。”
红龙疲惫的金色竖瞳突然变得锐利,利爪捅向裴音的心脏,被黑雾顷刻间吞噬。
他靠在冰墙上痛苦地咆哮,雾气从肉.体与冰接触的地方不断冒出,扰乱了她的视线。
裴音拿掉自己的听力,怜惜地轻拍他的肩膀,想到这头龙刚刚想杀死自己,又扇了他一巴掌。
“好像不会扩散,你怎么想?”她问。
龙愤怒地盯着她,“你随意,我并没有反抗的力量。”
她拉着龙完好的另一只手,把他拖到池边,伸手从池里拿出一根针。
那针像是用紫色的矿石磨成的,透亮美丽,上面连着细细的水线。
裴音捧起他汗涔涔的脸,盯着那只失神的金眼——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边眼皮凹陷,下面什么也没有。
“你只是打翻了我的实验桌,我本来想好好和你商量的,但是你后面却要杀我。”无数相似记忆涌上大脑,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松手,那颗脑袋撞上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沉着脸用池子里的水把手洗干净,裴音拿起针,将锐利的针尖移到他心口的裂痕,干脆地刺进去。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面色通红,汗水迅速冒出来。
裴音缝好他心口的裂痕,满意地点点头,扫了一眼他的面部表情,心生不忍,“放轻松,我数数,还有一二三四……二十、二十一……呃我不数了,你坚持一下,不会死的。”
她闭嘴继续手上的动作,最后截断水线,把针投进池子里。
原本野性张扬、非人感极强的躯体,被她缝上裂痕后显得有些怪异,好在他完美的身材与肌肉线条拯救了这点不足。
“看起来不错,你感觉怎么样?”裴音把他的脸掰向自己,提问道。
他眼神缓缓聚焦,停留在她的浅紫双眼,“滚。”
裴音被恶语伤到心,扇他一巴掌,难过地哭起来。
再次睁开眼,面前一片黑暗。
有一只冰凉的手捏着丝帕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
她立刻停止哭泣,耳边的咆哮声尖锐吵闹,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再也睡不着了。
……梦到什么了?
背景似乎是寒冷的冰原,有只龙打翻了她的实验桌,然后被她端走了。
她好像对他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不对,应该是他先动手的。
还好报复回去了,要是连梦里都不能为所欲为,她做梦干什么呢?
*
遥远的冰原,在寒冷雪地中沉睡的巨□□突然睁开眼。他痛苦地咆哮、翻滚、怒骂,身旁的冰晶混杂着雪尘在空中飞扬,掀起一场小型风暴。
不久后,他终于安静下来,感受到身体的异变,巨翼扇动,飞往冰山。
明镜般的澄澈物体映出他此刻的形象:庞大、强壮,原先身上张牙舞爪的裂痕像是被缝合,两侧鳞片互相摩擦。
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仿佛要熔化大脑的痛楚减轻不少。
但仔细一看,那“线”并不稳固,血肉挣扎着要从线迹中间挣脱,内部的红色物质隐隐冒出。它帮不了自己多久。
谁替他缓和了污染?
他沉默地在冰原飞翔,俯冲下来吞掉几个水系污染体,巨翼展开,又飞上天空盘旋。
自从奥德里奇接受建议,来到冰山吞食这些水元素污染物,令他痛苦到几乎丧失意志的污染终于在表面上缓和不少。
那些人提醒过他,这并非长久之计,迟早他身体中的污染会彻底爆发,届时他和周边物质都无法逃脱。
但谁也没有根治的办法,污染还是只能被缓解,而冰原仍旧是最适合缓和他体内火元素污染的地方。
他不再想以后,沉默地猎食。
冰山一处黑暗的洞窟,隐隐约约的蓝色裂纹从它最深处的池子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