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瑞。”
王睿眼中不禁涌动一抹复杂情绪,掌心不轻不重拍在他肩膀上,霭霭沉音道:“朝堂波谲云诡,为父是希望你能走得更远,我们王家,能走得更远。”
他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推开王睿的手。
“我有些疲累,想回去歇息。”
冷漠抗拒之感,令王睿产生一丝愧怍,从皇子入相府时,就严令他侯在外头。
不止是今日,甚至这二三十年来,也鲜少有一句好话给他,以至于王睿忽略了,他昨日才从断头台上下来。
知子莫若父,王睿明白他心里憋屈。
看着他凄凄离去,王睿蓦的道了句:“宗瑞,这些时日,你收敛些。”
他脚步顿住,眸光闪烁了一下。
“丞相要我收敛什么?我没杀陈夙,罪名不照样扣在我头上。”
“那你说,圣上为何赐你免死金牌。”王睿问。
“嗤~”王宗瑞嘴角咧开一抹冷笑。
“要我顶罪,又不想我真死。”
王睿目色幽幽。
在外人眼里,王宗瑞深受圣上宠信,可谁能知道,他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个差事,又哪里是常人能当的。
*
宝盖镶金的马车驶过寺辅街,衔入康庄大道,繁华道路两旁商肆林立,竖旗招幌,各种吆喝逐嬉声交织出一幅市井长卷。
身骑战马的护卫队均着玄阴铠甲,佩青铜面胄,暴露出的如炬目光扫视周遭。
领头护卫勒紧缰绳,使马蹄与车速保持一致,熙攘人流自觉避让。
“殿下可是不喜,他把您的亲卫军,与曲艺队混为一谈?”面胄男子倾向镶金嵌银的马车,低醇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
“孤不介意。”
大规模组建亲卫军谈何容易,燕宁的确不介意他的雏形是什么。
面胄后的少年有些不太明白,殿下既然不介意,为何还要拒绝。
想不通也就没再细想,拖动缰绳挨近马车,压低声音道:“逃去荆安当山匪头子的谢友亮,已被押回帝都,昨夜子时入的刑部大牢,辽东沉船事件,背后大有文章,还待严加审讯。”
话音未落,解语清风掀起帷幔,一道昳丽眸光瞥向窗外,嘈杂人群里,怀抱孩提的普通夫妇逗留胭脂铺前,壮年男人拿起口脂,笑嘻嘻说着什么,唇齿张合间,帷幔落下,天桥驻足张望的花娘们手指搅动帕子,恨不能掀开帷幔,把那镶金马车里的秀隽公子藏进眸海,失魂落魄跟随马车追了几步,桥栏撞上腰腹,花娘们相互取闹起来。
面胄少年不知桥上为何轰动,忧心风尘惊扰殿下,冷眸睨了一眼,桥上人影稀疏避开,年轻男声继续道:“这个谢友亮本是跑马船出身,景帝三十九年,剿灭东川海盗立功,被编入辽东水师,任楼船指挥使一职,沉船前一月刚升都司指挥使,沉船后,水军、管带、把总、参将在内,数百人全部失踪,从水面打捞的尸首来看,大多数船员已畏罪潜逃,属下在荆安神兽山逮住谢友亮时,他正在午睡,怀里抱着两柄大刀,想必是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神兽山有多少人?”
燕宁对辽东沉船事件的后续还算满意。
“叁仟多人,包括女人,孩子和厨师。”少年挺直腰背,声音洪亮了些。
此次追铺谢友亮,燕宁只给了他白来号轻骑,他却将整个神兽山,给一锅端了,活捉谢友亮,一众匪徒由当地驻军接管。
“让他们把熟悉水性的人挑出来,尽快押送帝都。”
“是,属下这就去办。”面胄少年颔首,准备打马离去。
燕宁指尖轻敲案几,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摄人心魄。
面胄少年转动身躯,又靠近了些。
隔着锦绣帷幔,冷沉气息侵染出几分闲散。
“据圣密司复核,当年景氏为官,确犯过贪腐之罪,你双亲如今还流放西北平窑,待你在亲卫军立下功勋,孤便命人,接他二老到帝都颐养天年。”
“属下谢主隆恩,万死不辞。”
修长手指撩起车幔。
少年抱拳于额帘,蓦然察觉一道凌冽目光掠过,缓慢抬眸看去,只余马穗晃动。
“这是去刑部的路?”燕宁问。
面胄少年记得很清楚,殿下说要亲自提审谢友亮。
“回禀殿下,是去刑部的路。”
春风拂过花蕊携来胭脂般的粉末,脑海萦绕某种奇异清香,燕宁闭了闭眼,似是想起什么,耳廓无端染上绯红,喉结滚动。
“先去沈府。”
*
阮舒窈睁开眼,一股诡异阴冷笼罩,分不清黑夜白天,只觉身上痛楚无比。
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她尝试起身下来。
令人心悸的森森白骨,从各个角度注视她,这些人应该死去很多年。
她强忍内心恐惧,脚步踉跄往前。
她知道,这个密室中,还有不少活着的人,找到她们,或许能得知真相。
身上衣物虽然干了,却还是不太舒服,像是被什么舔过,柔软布料有些发硬,隐隐还泛着一丝带着香味的血腥,她嗅了嗅,顿时察觉出不合常理的古怪。
密室里有这么多陈年尸体,为什么空气中嗅不出一丝**气息。
而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来自左手臂一朵花瓣状的伤口,被凉水稀释后,血液已经凝固,余留淡粉色伤痕,比普通划伤要疼很多。
她万分警惕环视四周,密室纵横铜柱上百,建筑宏伟,她赤脚往前走,嘴里呢喃:“有人活着吗?可能听见我的声音?”
“有人活着吗?”
大约走了数十米,脚底一润,地面铺设的黄色暖玉很是熟悉,她先前到过这里,目光落向不远处。
绑在圆形铜柱上的女子,一个个骨瘦如柴,面容凹陷,瘆人又叫人心痛。
她记得有一个褐色衣衫的女子,曾跟她说过话。
“阿俏?”她听天鹏唤过这个名字。
这个叫阿俏的女子,形如骷颅,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应她。
“阿俏。”
“阿俏。”
她一遍遍呼唤无果,回身望向密密麻麻的立柱,有的女子已成白骨,有的身形瘦削,长发散乱,所有人都像是被无尽折磨抽离灵魂,她们睁着浑白空洞的眼瞳,没有一丝神识和生机。
“快醒醒。”阮舒窈晃动那些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
“能听到我说话吗?”
“有人活着吗?”
她每走一步,仿是踏在无尽苦痛哀嚎之上,背脊阴寒:“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实在无法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竟要荼害如此多的生灵。
正失神之际,垂在身侧的双臂猛然收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真气束住,牢牢定在原地。
“沈二小姐好雅兴,对着这群活死人,还能絮叨这么久。”
伴着低沉脚步声,一道高大人影从暗门出现,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死死咬住她。
她试图挣脱束缚,却发现那真气如活物般,越挣扎反而紧。
她强自镇定,惊惧目光里拢上几分不屈:“活死人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做什么?”
“哈哈哈。”王宗瑞面上笑意深长,一抬手阮舒窈身体飘浮。
他踱步行至,鹰隼目光与她平行。
“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活死人。”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光芒,缓缓凑近,近到二人鼻息交缠:“别怕,你和她们不一样。”
王宗瑞收回内力。
她失去重心倾身倒向地面。
“王大人费心虏我,不止是为了说这些吧,我失踪,你觉得大司马第一个会怀疑谁?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
她猜测王宗瑞冒险抓她,定然不止是为了报复教训,而是有更重要的用途,她想快些知道,有关密室背后的秘密。
灯影下,王宗瑞垂眸打量她:“你认为,你还能出去吗?”
“不如你来猜猜,你的用途会是什么?”
“……”
她猜不出来,嘴里有些干渴,没兴致再说话。
干脆移动身子,后背靠上铜柱,心里念几句菩萨保佑,等人来救。
王宗瑞看穿她心底打算,手掌一翻,一股汹涌真气如潮水散向四周。
“嘶~”
声音窸窸窣窣从头顶传来。
某种不好预感在心尖点燃,她缓缓仰起下颚,无数盈绿光亮闪烁,危险气息蔓延。
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声顺着铜柱往下,一双双绿眼试探靠近,似是随时准备攻击。
“那是什么?”她声音轻颤,四肢发软。
王宗瑞神色漠然,戏谑道:“还以为沈二小姐,不喜欢与我说话呢?”
一股无形压力锁定她,努力平复恐惧情绪,主动靠近王宗瑞,讪讪笑着:“怎么会呢,王大人待我极好,我只是先前一个人说了太多话,想着歇会儿。”
王宗瑞睨她一眼,抬步往暗门方向行去。
“不想成为活点心,就跟过来。”
暗门后是一条通往更深处的甬道,甬道两侧灯火泛蓝,照得人面浮荧光。
甬道尽头还有石门,王宗瑞用真气触动机关,石门向左推开,夹杂着寒气的银白光芒倾泻。
她紧步跟进去,眼前场景令她不由自主怔住。
这是一座庞大的圆形祭台,正中央剜出一汪水池,水面平静无波,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奇异物体,在水下缓慢游动,仿是银河坠入凡间。
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景象,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惊恐、敬畏,也有对王宗瑞的重新审视。
王宗瑞行至蓝池,高大背影纹丝不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此刻的他,很落寞。
她放下警惕,好奇的观察四周。
“沈二小姐,可还有闲情,四处看看?”
她心头猛地一颤,回眸望去,王宗瑞居高临下立在她身后。
她瞬息收敛四散思绪。
“王大人,你会杀了我吗?”
柔腻声音好似春日里不经意间掠起的柳絮,轻舞中带着几分慌乱。
她开始有些相信王宗瑞的话。
她出不去了。
就算兄长寻到外面密室,也很难找到这里,密室嵌套可谓巧夺天工,硬闯的话估计还有重重机关,奇门暗器等着。
王宗瑞对上那双秋水眼眸,神情谨慎几分。
他没有回答,继续带她踏入串珠般的岩洞,岩洞平铺坚硬花岗石,两侧镂空出相似大小空间,也许用囚笼形容更为准确。
每一间珠形囚笼里,都关着一个白衫女子,阴冷气息中,她们穿着显得格外单薄。
听见动静都蜷缩在角落,苍白面容浮现出不属于常人的宁静,亦不敢发出一丝丝声响。
阮舒窈心中惊骇,这是她在密室中见到的,真正意义上活着的女子。
调整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开口问:“她们,是什么人?”
“她们是药引子。”王宗瑞稀松平常道。
用活人做药引子?
她脑海恍然升起一丝后怕,声音轻颤:“药引子的用途是什么?”
“幽蓝电母会告诉你。”王宗瑞道。
在她认知里,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陌生字眼,心里想着‘这是何物?’
王宗瑞目光微顿,补充道:“你进来时,已见过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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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诡异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