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中往来士女,谈语喧笑。御街两侧,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万灯齐明,彩旗轻飘,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
李意容带着赵长舒、柳信,还有一叶飘前往曲江会。
那日琴昭门政变,搞得整个昭安城人心惶惶,各大营房全部换了防。今日是朝廷彻底洗牌后,第一次取消宵禁,几乎是倾城而出,热闹非常。
柳信又恢复了女装打扮,跟在李意容身边。
李意容挑眉笑道,“你如今好歹也是将军,再被别人知道,你喜好女子打扮,可不得了。”
一叶飘刚被聘请来,在边上略带嘲讽道,“哎,就是,一个大男人,丢不丢人?”
柳信本就长得娇小,人不足五尺,面容偏女相,打扮成女子起来,雄雌难辨,当即狠狠瞪了一叶飘一眼,心想谁像你虎背熊腰的,像个女汉子,也不理她,转头对李意容道,“大人,我舍不得你。”
他跟李意容跟久了,学到的东西不少,而且对于这黑袍军,他早就失去了当初的雄心壮志,要不是李意容看中他,他都不乐意去。
赵长舒在边上嘻嘻一笑,“以后大人就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说着亲昵地靠近李意容。
李意容淡淡一笑,摸摸他的头,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到了曲江会,林月川迎了出来。
曲江会,如今生意大好,即使是宵禁期间,也没有影响多少。林月川大概地跟李意容介绍了情况,把他们一干人带到二楼的隔间。
但曲江会之前几人争艳的场景不复再见,如今李意容独大,一路走来,人不对她卑躬屈膝,那些寻常子弟只能斜眼看人,低头窃窃私语,又是好奇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几人坐定,楼下早已经是猜枚行令、唱曲闹酒,笙歌处处了。
一叶飘笑道,“喂,柳信,台上那个戏子倒是跟你像的很,男扮女装,风流动人。”
柳信哼道,“那是,不似你,男不像男,女不似女。”
“总比你娘娘腔地好。”一叶飘格格一笑,环抱着胸,黑色短打,颇为英气,又比柳信高得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柳信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实在是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可他的武功又不如这一叶飘,只得强压着怒火,脸红成一片,顿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意容靠在栏杆边,手持一把白玉为柄的折扇,慵懒邪魅,背对着他们,微笑道,“说起这个,柳信,你身边不能少人,一叶飘以后就跟你。”
柳信脸色一变道,“大人!这不好吧。”这个男人婆在自己身边,自己做什么都要被她冷嘲热讽一番,但看李意容缓缓转过头,面露不悦,当即住口不说。
李意容温言道,“黑袍军不好对付,你别让我失望。要是出半点差错,你知道后果。”
正说话间,只见外面朗声大笑,只见一个五十来岁,宽面肥耳的胖子笑着走了进来,“首辅大人,柳童来迟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端正少年。
李意容长身而起,让柳信和一叶飘先行出去,自己和赵长舒上前迎道,“太尉大人来的那么早,意容没有前去迎接你,实在罪该万死。”
台下正咿咿呀呀地响锣开唱着。
柳童对李意容介绍道,“这是小侄柳承谨。”又对少年道,“承谨,拜过首辅大人。”
柳承谨看着笑意盈盈的李意容,当即一愣,他一直以为大名鼎鼎的李意容怎么说也该有个三十多岁,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看起来貌美如花,标致地出奇,最多二十,比自己都大不了多少,一时竟看呆了,傻傻地愣在那里。
柳童略觉尴尬,用手肘轻碰了一下柳承谨,柳承谨回过神,做了一个揖道,“首辅大人,万安。”
李意容含笑道,“承谨小弟不必拘束。”指着自己身边的赵长舒,“他跟你年岁差不多,你们两个可以做做朋友。”
当即,赵长舒赶忙上前,挽住柳承谨的手臂,微笑道,“我叫赵长舒,兄弟多多指教。”
席设在栏边,风景极佳,正好能看到楼下的戏子。桌上杯盘精洁,几碟精致小菜。
谈话间,柳承谨心中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只觉得眼前这个首辅大人完全不如外界传的那般凶狠霸道,而是十分为他人着想,又亲切,又温柔。
几人谈的开心,只听得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信拦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四十来岁的粗犷男人走了进来,两人堵在门口,柳信抱歉道,“大人,我实在拦不住他。”
李意容推身而起,微笑道,“咦,这不是柳玉之将军?将军今日怎么得空到这曲江会?既然来了,何不一同喝一杯?”
柳玉之冷哼一道,不回李意容,反而对柳童道,“你打算扶你身边这个人上去,挤掉族长,老子看你是休想!你敢造反,老子就割了你的肥头,你看老子敢也不敢!”
柳童本以为柳玉之是李意容叫来的,看这仗势,压根不是,蹭的站起身,大骂道,“你的眼里就只有族长,还有没有我这个柳家长老!”
他气得胖脸发抖,大喝一声,重重地在桌上一拍。
李意容见状,劝解道,“哎。玉之将军,今日是我让太尉大人带承谨来给我看看,根本没有说过要换族长这件事,你不要动怒嘛。”
又镇重地拱拱手,“两位给我这个首辅大人一点面子,大家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柳玉之见她语气诚恳,冷笑地坐下。
柳承谨却被这阵势吓坏了。
这柳玉之,是柳氏族中赫赫有名的武将军,如今掌着十来万琴军门,驻守姑孰。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因为脾气差,娶了三任老婆,没有一个活过二十,据说都是被他亲手杀掉的。
玉之玉之,名不副实。
他生平又只听柳时霜的话。当时柳若思起兵,一路北上,许多州郡的柳家将军纷纷倒戈。其中却没有柳玉之,因为他没有得到柳时霜的诏令。
在这片刻间,柳承谨似乎也看到李意容嘴角边的淡淡笑意,让他不禁猜测,这一切会不会是她一手安排好的?
李意容亲自给柳玉之倒酒,微笑道,“将军息怒,不要动气嘛!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柳玉之道,“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尤其是你,柳童,族长犯了什么错误,你要弹劾他?”
柳童本来生的慈眉善目,一张圆圆的胖脸,此刻却怒目睁眉,有些凶狠,喝道,“柳若思反叛,难道不是族长管教无方?柳氏一族,家风忠正,从未出现逆反之事。柳若思犯了重罪,要不是因为他死了,本是要被逐出柳家的。”
柳玉之仰起头不屑道,“那是柳若思自己的事情,跟我们族长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族长带着我们负荆请罪,又怎么能如此轻松地过关?你自己想当族长,就直说吧!”
两人越吵越凶,怎么劝也劝不住,到了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柳玉之气鼓鼓地离开,又留下李意容几人。
李意容劝慰柳童道,“太尉大人别急。这柳承谨,必然是下一任族长。”
柳童微微一愣,感激涕零道,“若是能得首辅大人相助,事成之后,我们必然永远记得大人这份恩情。”
“哦?”李意容反问道,“我们?太尉大人的意思是,还包括承谨是吗?”
看向坐在那沉默寡言的柳承谨,笑道,“承谨这孩子,我很喜欢,倒是有些你们族长的感觉。”
她朝着少年眨眨眼睛,“本辅自当尽力而为。”
柳承谨心想,你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吧,居然说他是孩子。他低下头,自己被推上族长位置,实属迫不得已。
他心中明白,自己是万万不能跟柳时霜相比的,他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
两人离开后,李意容仍持着折扇,坐回到雕栏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台上的戏子打节奏。
赵长舒坐在她身边,好奇道,“大人,您对他们有什么打算?”
李意容笑,“你猜不到吗?长舒,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哪一点?”他美丽无害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都是欢喜。
“傻。”李意容哈哈一笑,
赵长舒噘噘嘴,“我就是傻,我傻才能衬着主子聪明。”
李意容道,“告诉你也无妨。柳家必须得有柳家人来把控。可是我若是直接去帮柳童,哼,那显得我多不值钱?“
“这个时候,柳玉之就显得特别重要。他一来,柳童必然害怕。我要让他们两个面对面吵一遍,让柳玉之狠狠地恐吓这柳童一遍,柳童才会心生敬畏,我的帮助才值钱。”
赵长舒拍拍手,笑道,“那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我们渔翁得利,是吗?”
李意容摇摇头,“不。他们不是什么一般人。柳家是贵族,真正的贵族是不会内斗的。”她喃喃道,“柳时霜只要在一天,这柳家就永远斗不起来。”
赵长舒狐疑道,“既然如此,那大人,您为什么?”
李意容微微一笑,“因为,我要让柳时霜自己交出族长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