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知看着她背篓里那一朵朵丑陋畸形的蘑菇,它们用各异的姿态在招手,仿佛在说我可以吃哦,快来吃我吧。
兔子看出了她的嫌弃,忙反手从背篓里拿了一个出来:“别看它们长得不好看,可好吃了,不信你闻闻,上面还有奶香味。”
薛元知接过蘑菇柄,果然闻到了一股仿佛能化于舌尖的绵软甘甜。
相延予将那兔子放下,兔子朝他们磕了一个头,将背篓放在地上往前挪了挪,然后就飞速钻回草丛中。
找路也要先把肚子填饱,这样才能提高效率。
薛元知席地而坐,摩擦石子生了把火,再用棍子将那些蘑菇串起来。
火苗要燃时,相延予下意识躲开。
薛元知见他这个样子,忽然又想起在他梦里看到的场景。
那场刑台上的滔天大火,似乎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每每触碰,仍有余悸。
她转过身去,将火堆移了个方向:“师兄,我来烤,你休息一下吧。”
相延予笑了笑,没有推辞。
滋滋往外冒的鲜味,将人腹中馋虫也尽数勾出,薛元知咽了把口水。
她没有烤过蘑菇,看着那菇伞边缘变薄,也不确定熟没熟,又怕烤过头了暴餮天物,于是拿起一串尝了一下。
麻麻的感觉从舌头传到大脑,薛元知眨了眨眼,又看到了那只兔子。
相延予见她摇晃起身,脸色酡红,脚步交叉虚浮,就知大事不妙。
果然,薛元知走到他面前,托着自己的脑袋,猛地将他的肚子一撞。
相延予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吃痛地倒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薛元知捂着腹部,也痛得抽了一下,却是越挫越勇,继续欺身上前。
她钳着相延予的手,在他脸上嗅了嗅,长睫扫过他的鼻梁,像针尖刺入心脏,骤然将血液收缩凝固起来。
她乐呵呵道:“你这只大兔子,逃不了了吧!”
说罢,张嘴咬了上去。
相延予忙把头别过去,那虎牙尖尖擦着颊边飞过,留下一条白印,而后变成显眼的红色。
然后,薛元知就被他一记手刀劈晕了。
相延予扶住脑袋“哐”地砸在他肩上的薛元知,叹了口气,运转灵力帮她把蘑菇的毒逼了出来。
而等薛元知摸着酸痛的脖子清醒过来,便看见相延予在她对面坐得笔直。
薛元知指着相延予脸上的牙印,问:“师兄,你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
相延予道:“虫子。”
薛元知歪着脑袋:“什么虫子,还有牙齿……”
“你刚刚蘑菇没烤熟知道吗?”相延予打断她的话。
“啊?”薛元知有点迷糊道,“然后呢?”
相延予看了她一眼:“然后你就中毒了,开始胡言乱语。”
乖乖,不会把她的反派考试计划说出去了吧。
薛元知跳了起来:“我干什么了?”
相延予道:“你好好想想。”
薛元知托腮想了半天,依稀记起一星半点。
她道:“我好像是看到了很多手舞足蹈的小人,还有一只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大兔子,那兔子居然还会动,是挺魔幻的。”
相延予的眉毛抽了抽。
薛元知见他并没有生气的表情,慢慢放下心来,应该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没把自己的目的泄露就好。
为了两人的小命着想,接下来相延予不得不目不转睛地在旁指导,薛元知又把那些蘑菇重新烤了一遍。
这回是真的熟了,菇香飘了老远。
“两位。”
正当他们吃了个痛快,准备抹嘴走人时,一个声音蓦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薛元知和相延予回过头去,没有看到任何人。
那声音道:“我在这里。”
他们才发现正是那颗歪脖子树在跟他们讲话。
薛元知上前道:“你会说话怎么不早说?”
歪脖子树委屈道:“本来在睡觉,被你们砸醒了,见你们在吃东西,又不好打扰。”
好有礼貌的一棵树。
薛元知道:“不对啊,我们什么时候砸你了?”
歪脖子树道:“就方才啊。”
薛元知看向相延予,相延予道:“你吃蘑菇后,用自己脑袋砸的。”
原来如此,难怪她感觉脑袋一直隐隐作痛的。
歪脖子树道:“两位可是仙门中人?”
相延予拱手道:“我们是桐花谷的。”
歪脖子树道:“如何能证明?”
薛元知道:“你上来就让我们自证身份,这是要干什么?”
歪脖子树道:“见谅,兹事体大,我不能随意相告。”
相延予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桐花谷镇守的神器——一把月牙弯钩。
三派的腰牌都是由岐木泛水特制,外人很难仿出其中材质。
“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们。”歪脖子树高兴道,“桑弥山,哦,不,是苍怀要变天了,还请回去报信,告诉尊者,务必留意神器动向。”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相延予和薛元知面上均是一沉。
薛元知脑子里飞过一排乌鸦。
她都还没动手,神器为什么会出现问题?
难道除了她,还有人在觊觎神器吗?
这人拿着神器也是要解开贪嗔痴的封印吗?
那要是封印被别人解开,她这考试算过关还是不算过关呢?
如果不算,这事可棘手了,她现在刚开始修炼俶息术,灵力才有起色,要是明抢的话,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这年头,反派这么不好当吗,还有抢业务的?
看来得加快进度了,榜首还在等着她呢。
薛元知正愁着,又听见歪脖子树道:“最近山中多生异事,恐怕和清浮台镇压嗔欲的封印松动有关。”
“而明镜泉的圣水,也被加了东西。那水虽然可以暂时压制嗔欲,但是也将其养大,下一次再发作时,会更加严重。”
“就好像……有人想通过这个来控制它们。”
相延予道:“这么大的事,三派要是知道,定会互相告知,但到现在为止,暂时还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薛元知道:“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问题呢。”
清浮台就在桑弥山附近,封印松动的影响范围,应该是以清浮台为中心向外扩张才是,但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其他地方有这样的迹象。
要么……薛元知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封印松动的迹象被有心掩盖了,神器的力量在被蚕食,而对方想以桑弥山为切入口,试一下嗔欲之力。
可为什么要选桑弥山呢?
相延予道:“我立刻千里传音给师尊,让三派赶紧去看看神器。只是我们还要去明镜泉那里探查一下,能否为我们指路呢?”
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路像长了脚一样,自己开始移动,在经过一阵令人目不暇接的重影后,终于停了下来。
歪脖子树道:“你们就沿着最中间这条,一直走到底,就可以到山顶了。”
他们道过谢,继续往山上赶去。
上山的阶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陡,有些地方狭隘得只能容一人通过。
相延予走在前面,薛元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渐渐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山间有人唱起歌来,吟着听不清的词,毫无节奏的调,和淙淙泉水声形成惨烈的对比,交叠出一首混杂诡异的曲子。
薛元知脚一软,差点踩空,忙抓住相延予的衣摆。
台阶有些小碎石被踩掉,滚落山崖,瞬间消失在一片青翠中。
“专心点,这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相延予的脚步有意无意地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
薛元知探头问:“怎么了?”
只见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子,美目流转,巧笑嫣然,她食指绕着搭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悠悠地在唱着歌。
刚刚那歌声竟然是她的。
薛元知心中惊讶,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唱起歌来让人这么难受?
那女子看见他们,停了歌声,问:“你们是要去山顶吗?”
薛元知点点头。
女子道:“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呢?我走不了了。”
薛元知这才看见她被锁链锁住的双脚。
相延予问道:“你是?”
“我是个人偶。”女子大方承认, “我也要去山顶,回到我的墓里去。”
薛元知不由得感叹,桑弥山的风水还真是好,人偶这样的死物也能化形,生出灵智。
见他们迟疑,人偶又道:“你们要是帮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她将那食指轻轻在心脏位置一划,露出一截五彩斑斓的木头来:“这是我精气寄居之所,可为毒亦可入药,事后献给你们。”
薛元知认得那东西,她忙将相延予拉到一边,道:“师兄,这正是我们在找的缘木犀。”
相延予凝眉:“只是缘木犀如果在这里,那山顶的又是什么呢?”
薛元知摇头,转身问那人偶:“你是怎么被锁住的?”
人偶道:“我本来被埋在地底许多年了,是突然有一天被人挖出来的,他们将我锁在明镜泉中,好像是要炼制什么东西。”
“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砍断锁链,做了个替身后逃了出来,还好有树爷爷帮忙设路障隐去行踪,他们没有发现我。”
“可是脚上这锁链却是怎么也弄不掉,还像藤蔓一样每天生长蔓延,我很快就再一次被限制了行动。“
相延予道:“你既然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为什么要回去呢?”
“那些人想要的无非是这截木头,只要我舍了它,我对他们来说便是一块不需要留意的废物了。但他们意图险恶,我不愿意将它留给他们,所以我要将它带出来。你们走的是树爷爷开出来的道路,肯定不是坏人,所以把它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至于我为什么要回去。”人偶笑了笑,望向山顶,“因为那里有我至死也要守着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