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秋猎,是傅子矜从军营里回来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以前,她只知道顾家有个乖巧的庶公子,不曾留心、留意过。直到这次,她才算是将他这个人记得真切。
不过,他为何会唤她为子矜娘?
语气自然如流水,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唤了。
他音色清润纯正,像是夏夜微风,空谷幽兰、浸人心脾。佛珠被缓缓摩挲,女人下眼投下了纤睫的阴影,思绪犹如蒲绒,渐飘渐远了。
一盏温热的茶下肚,她心里的算盘不拨自动。
她救了他,照他那个性子,会怎么谢她呢?她倒是挺好奇的。
傅子矜唇一勾,右手半托着脸,桃花眼微眯,颇有误闯仙境、流连忘返之意。
但让傅子矜没想到的是,她在傅府那是左等右等,等到花儿都谢了,都没等到顾家的谢礼。
谢礼倒是事小,只是,她怎么觉得他好像有意躲着她呢?不仅如此,谢礼没等到也就算了,她那是赔了平安符还惹了一身不快!
那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灰蒙蒙的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狮沽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烟雨中。狮沽长街上的行人、商贩都少了许多,免得雨泥溅了一身还染上风寒。
傅子矜看着窗外的毛毛细雨,转身对阿无道:“阿无,吩咐阿酉下去备辆马车。”
阿无:“是,世女。”
就在刚才沈南笙托人给傅子矜带话,说今年庙里的平安符很难得,奈何他今日身子不适,只能委托傅子矜来替他拿这对平安符。
傅子矜倒是没说什么,从军营回来后皇帝让她好生修养,并未给她安排官职;母亲也是让她好好休息,一来二去,她倒成了这狮沽的头号闲人了。
寺庙离狮沽并不算远,但由于天气不作美,车路泥泞像是被凭空拉得老长,马车慢慢悠悠。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傅子矜掀开了车帘.....
虽然下着雨,但前来烧香祈福的人并不少,香火将寺庙浸入了味。百姓来来往往,但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一身浅绿色衣裳将他肌肤衬得雪白,乌发半挽半放,腰间配有一玉,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朦胧细雨将他承得愈发柔弱美丽。
尼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公子您来晚了,今日这平安符又没有啦。公子改日再来吧......”
顾羡之还没开口,小由先急眼了,据理力争想讨个公道:“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我家公子天还没亮就已经到这儿了,如今这都第三回了,这平安符再少也应该轮到我家公子了吧!”
尼姑腰弯得更低了:“阿弥陀佛,贫尼代表本寺先给公子赔个不是,但这平安符...贫尼也实在没有办法......如今...欸......”她欲言又止。
顾羡之苦笑了下也释怀了,只见他双手合十:“阿弥佗罗,最近战乱频发这平安符也定然是水涨船高、千金难求,罢了,既然老天不想让三郎求得这平安符,自然是有老天的......”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一个土黄色的三角平安符便递到了他跟前。
“嗯?”顾羡之下意识抬起了头——
女人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眸色似点漆,微翘得桃花眼似醉非醉,含着笑意,眼角下妖痣淡淡。
神清骨秀、金质玉相。
*
原本的朦胧小雨恍惚间变成了倾盆大雨,整个狮沽仿佛都淹没在雨水中似的。厢房将大雨给隔开了,点上幽幽檀香,屋外的雨声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很是惬意。雨天并未影响扫了兴致,反倒给人一种忙里偷闲的雅致。
“给顾公子添茶。”
阿无:“是,世女。”
美手曼妙有条不紊将茶叶泡入壶中,一刻钟后,淡黄绿色的茶水从紫砂壶中缓缓流出,茶杯被一点点添满,袅袅白雾悠悠然。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少男行云如流水,美得特别、美得有意境,而且还是一位盲眼少男。
顾羡之不禁夸赞道:“傅世女手下当真人才辈出。”
还真是符合,她浪荡、花心的名声呢。
傅子矜礼貌将热茶递给他,笑着道:“顾公子谬赞。话说回来,顾公子还当真是执着,为了个小小的平安符都能做到‘三顾茅庐’的地步。”
小由:“要紧的自然不是这平安符,而是看这平安符是为谁求的。”言下之意,虽然洛世女还未回来,但我家公子和洛世女可恩爱了!
这话多少有些没了规矩,顾羡之这才象征性斥了一句:“小由。”
小由后知后觉自个儿说错了话,这才乖乖将嘴闭上了。他下意识看了傅世女一眼,她面上并没有皱眉抿嘴,但却明晃晃让人感觉她没有先前开心了。
顾羡之笑容淡淡,饮了口热茶他垂眉低眼:“三郎未婚妻远在边塞,如今正是战乱频发之年,三郎也帮不上未婚妻什么忙,只想着给未婚妻求个平安符保她平安。没想到这平安符竟也是不容易求得的......”
他眉眼温柔,但声音却坚韧而有力量。
傅子矜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过了好一会儿她来了句:“顾公子......还挺痴情的......”不知她真是想夸他深情专一,还是别的什么。
阿无乖乖在一旁站着,静静观摩、不语。
难怪世人都说她傅子矜性情古怪、阴晴难测,果真是有几分道理的,顾羡之心想。他难以猜中傅子矜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在夸他,他赔了笑,言笑宴宴:“青玥姐姐一直对三郎很好,反倒是三郎之前不懂事给傅世女平添烦恼了......”
语尽,他起身向傅子矜行了一礼,聊表当年春风小楼一事的歉意。
傅子矜连忙起身扶住了他,她看着眼前柔弱到快破碎的男子,她无语凝噎。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成世间的圆滑:“顾公子哪里的话,是当时子矜考虑不周,这才将顾公子至于两难之地,是子矜应该给顾公子赔不是才对......”
顾羡之笑容淡淡,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意味:“都过去了,傅世女便莫要再提了......”
都过去了,便莫要再提了。
仅仅一句话,便把两人之前的种种撇得干净。
他笑着让傅子矜坐下,说是外面下着大雨,与其赶路染风寒不如坐下好好品会儿茶。
后来傅子矜话少了许多,她半垂着眼帘,将茶杯里的最后一点茶水喝干净了,起身作揖匆匆收场:“那便预祝三郎同洛世女新婚快乐,喜结连理。”
“多谢傅世女,三郎也祝傅世女早日觅得佳人......”
“沈公子还在等,子矜便先行告辞了......”
“好。”顾羡之眼眸漆黑如墨。
傅子矜走到了厢房门外,她回过头来,嘴角微微扬起:“顾公子,有缘再见。”
语尽,女人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