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渡睡得很安稳,将自己抱成一团,蜷缩在薄薄的寝背中。即便是在睡梦中,仍然眉心微蹙,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江南杳将身子凑近,手揽上上官渡的腰,炙热的体温通过掌心传至那冰冷的肌肤,上官渡身子逐渐舒展开,唇角漾开一抹餍足的笑容。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神殿外就传来了争吵不休的声音,江南杳连忙设下阵法,见上官渡睡得正熟,将手抽出来,翻身离开被窝。
幻音神色严肃,一言不发,底下像是煮沸了的锅,争论不休,唯一的结论就是要严惩飘渺宗弟子江南杳。
“神尊,进入天山试炼的四大宗门宗弟子皆是为他所害,就连那日他从天山出来,仙门弟子被屠恐怕也是和他有关啊。”
幻音玩弄杯盏,目露好奇神色:“那日我们只知是魔兽苏醒,你可有什么证据那些弟子是被江南杳所杀?”
“这……这……神尊难道还不知道吗,那些弟子身上有江南杳留下来的魔息。”
宋晚秋先笑了,乐不可支地扶着脑袋,玉骨扇轻轻抵在下巴轻轻晃动。
“宋晚秋,你笑什么,别以为你是飘渺宗长老,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还是那孽徒的师父呢!”
幻音浅笑,倒了一盏茶,轻轻推到说话的长老身前,道:“徐恒长老的意思是,难道徒弟犯法,师父与之同罪吗?”
徐恒身子一僵,讪讪地接过热茶喝下,冷声道:“我不管,我可要为我宗门弟子讨回公道。”
幻音继续问道:“长老是如何得知江南杳已经入魔的?”
徐恒收回手,慢慢紧握成拳,道:“不知是谁,将此物送到了我们宗门上。”
幻音看着他从手里伸出的灵珠,笑道;“不必再放了,此物也被送到了飘渺宗,我们已经查看过内容了。”
“那神尊还要选择包庇他?”
宋晚秋见幻音但笑不语,搭腔道:“此事疑点重重,就如灵珠中所显示,为何江南杳会被绑在柱子上,弟子们为何要烧他,其他宗门的弟子为何要旁观,若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就给我那不肖徒儿定罪,只怕是不太公平。”
徐恒冷哼一声,道:“你是他的师父,自然偏心包庇,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幻音轻咳一声:“这是我的意思。”
众人均诧异地朝幻音望去,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众位长老要追究飘渺宗弟子江南杳,我绝无异议,只是事态尚不明晰,不要沦为有心人手下的利刃。若是拿出足够的证据,你们可以处置他。”
长老们脸色清白,咬着牙愤愤不平。
幻音起身道:“我知晓众位长老心中不忿,如今天山覆灭,世间再无天然灵脉,我将取出一半的神力,注入四大仙门的灵域中,以供弟子们修炼,略做补偿。”
长老们脸色稍霁,纷纷告退,宋晚秋却一直待在原地没走。
“天都快亮了,你这个闲散长老怎么还在这里?”幻音挑眉,一抬手神殿又恢复了往日里简单的陈设。
“神女不愿意见我,如今还待在暖阁中。”
幻音上下打量局促不安的宋晚秋一眼,眼角微微上扬,笑道:“我去安置她。”
她走出神殿,不忘转过头来加上一句:“你与我同去。”
*
人悉数走完后,江南杳才从神殿里出来,换了身装扮将自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魔界把守森严,他隐匿身形溜了进去,刚想去兰苑取回上官渡的东西,看对他恢复记忆是否有用。
薄薄的门板相隔,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咆哮。
“那日不是只有你跟在上官渡身边,幽夜发生了什么你岂会不知道!无非就是想故意诓骗我罢了。”
江南杳回想起来,那日三长老被自己体内暴虐的魔气围攻,似乎却是没有看到自己复活的全过程。
“你还有胆子提这个,恐怕你早就知道了幽夜会复活,所以才让我前去,枉我还是你大哥呢!”
二长老阴测测笑了几声,道:“是你和老三先联手的,以为杀死了幽夜你们就能坐拥魔界,甚至还将我幽禁起来。若不是老三那家伙脑子糊涂了,将我放了出来,恐怕我此刻还待在暗无天日的洞崖中。既然你们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竟然是老三……这个不成器的软骨头!总之,这世间我所知道的神骨,就是在幻音身上,除非这世间另有神族诞生。幻音实力雄厚,就算近几年因为维护灵脉而有所减损,你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二长老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身前的人,冷笑道:“我听闻那日天山有凤鸣传出,若不是凤族神脉,没有人能发出那般纯粹的凤鸣,你当真以为我一概不知吗?”
三长老脸色“唰”地变白,恶狠狠道:“我劝你做事不要太绝,若是真对神族下手,天道必然会降下惩罚。”
“那又如何,你无非是看我即将登上魔界至尊之位而心有不甘罢了。”
脚步声逐渐传来,江南杳连忙跃上房梁,两人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江南杳从窗户上翻了过去,魔脉被安置在兰苑中,众人皆以为是他寻得的天然魔脉,就连他也是这般对外声称的,只有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魔骨所化,洗墨池给予的大半力量都在其中。
身死魂灭,魔骨随之溃散,昔日里涌动的魔脉,如今也不过是一潭死水。
江南杳翻开桌椅,将上官渡的东西悉数放入储物袋中,又设下障眼法,别人看了也只会以为这些陈设与平日里的无异,并没有东西减少。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床上的暗格,神力设下的禁制流转着金光,他轻松用力就将禁制破除了,暗格里只有一叠画册。
他轻轻地将手覆盖在那叠画册上,笔墨已斑驳,宣纸发黄,上面浸透着神力,显然是上官渡花了心思竭力保存,但时间太过久远。
那一帧一帧的,是他笔下的上官渡,有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抿唇不语的模样,如同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
有时只是信笔一画,甚至连线条都不是那么流畅,却被他尽数保存了下来。
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江南杳连忙将画收了起来,缩到床底。
铁链砸在地上,就连脚下的布鞋也是破破烂烂的,那人蹦蹦跳跳地,将屋内的陈设砸得乱七八糟。
他忽然趴在地上,和躲在床底的江南杳对视一眼,江南杳眸中划过一丝杀意,神力凝聚在指尖,那人忽然拍掌大笑,眼泪和鼻涕裹在褴褛的衣衫上。
江南杳诧异地盯着面前疯疯癫癫的一长老,从床底下慢慢探出身。一长老已经换了别的地方去玩了,他身上堆积着深深的泥垢,一股难闻的气味顺着穿堂风飘了过来。
他不难猜出面前之人被抽了魂魄或是撕裂了生魂,才会落得如此痴呆的一幕。既然一长老已经撞破了二长老的好事,直接杀了灭口便是,如此折磨非但是为了当年将他关在地牢里的泄愤,只怕是为了探查自己的存在。
自己当日出手救下了一长老,恐怕二长老已经有所猜忌了,如今将一长老放在大殿四处游走,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身份。
若自己此刻像方才想的那样,用神力为一长老修复生魂,查问事情,只怕一旦神力溢出,不出一时半刻二长老立马会寻过来,将自己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江南杳手间的神力顿时消弭于无形,他唇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意。
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工于心计的二长老,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江南杳系好储物袋,从窗户中翻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逐渐黑沉的天幕中。
*
天空飘起了薄薄的雨丝,上官渡坐在院子中没有撑伞,乖巧地抬着头仰望着树顶的梨花。
江南杳刚到神殿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他没有出声打扰,在身后逐渐靠近,看雨丝晕湿在他的衣袍上,为他撑起手中的青伞。
“你回来了。”上官渡眸色冷淡,梨花在空中打转,顺着雨丝飘到他的脸颊上,江南杳俯身温柔地为他拭去。
“我们种一株玉兰吧。”江南杳的指尖迟迟没有离去,变为小心翼翼地捧着上官渡的脸颊,仿佛怀揣着一块易碎的美玉。
上官渡脸颊逐渐透出薄红,像是要熟透的苹果,他略一挣扎,从江南杳的指间抽身出来,有些愤怒道:
“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江南杳哑然,随即刮了刮他的鼻子,半是宠溺地笑道:“好,我以后答应你。”
江南杳伸手在他腕上轻轻一捏,蹙眉道:“天气转凉了,怎么才穿这么少?”
上官渡不自在地抽回手,冷冷道:“不要你管。”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砸在青伞上,江南杳也不恼,俯身单手将他抱起,另一只手撑着青伞全部倾斜在上官渡的头顶。
上官渡难为情地环上他的脖颈,良久,江南杳才从这一片寂静中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你对你从前的爱人,是不是也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