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下伸出一把青伞,伞下系着一条红绳,握着伞的那双手十分苍白,像是易碎的白釉,那双乌黑的眸子微微弯起,唇畔绽开一抹疏离又客气的笑容。
“请问是飘渺宗的宋长老吗?”
宋晚秋愕然,和温慈等人对视一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脸上很快挂上迎客的笑容,笑吟吟地道:
“不知阁下是?”
“放肆,公主岂是你们可以询问名讳的,还不跪下行礼!”一声娇叱从轿内传来,侍女眸色紧张地盯着三人看了一眼,柔声对身旁的公主道:“公主,你身子弱,受不得风,不妨先回轿子里等着,我来应付这三人。”
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在那侍女耳畔说了几句,侍女面色稍霁转身回到轿子中。
宋晚秋三人面色都是说不清的古怪,侍女竟然回到轿中让公主自己来传话,一时间到有些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公主搭着身边人的手缓缓下车,这个动作似乎对她有些吃力,她细细地喘着气,脸上泛起红晕,娇柔的声音被晚风送到三人的耳畔:
“宫中厉鬼频发,父皇听闻三位降妖除魔的大名,特意让本宫来请各位入宫。”
她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疏离,却也不会觉得太过亲切,那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他们,贵气浑然天成,仿佛她就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
宋晚秋垂下眼眸,笑道:“公主怎知我们会在此处?”
她笑得腼腆温柔:“在上京时便已听闻各位的事迹,估摸着日子本想亲自迎接,前几日小妹出了事不得不出城,本以为会错过,没想到今日反而撞到一起了。”
宋晚秋对她报以歉意一笑,转头压低声音问两人:“你们要留下吗?”
江南杳讶异地挑眉:“你难道要留下来吗?”
宋晚秋收敛玩笑神色,低声道:“皇族有命,仙门必出。至于你们二人若不想掺和,可以先回去。”
一向傻乎乎的温慈似乎也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秋哥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皇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宋晚秋轻轻摇着手上的扇子,神色却并不轻松:“这是凡人权利的最高地界,尔虞我诈自然是常态,若是处理不当可能会殃及仙门,所以你们决定好了吗?”
江南杳自然是点了点头,材料的下落就在皇城里,他在马车上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留在皇城,眼前一个送上门的机会岂能不珍惜,于是故作迟疑地点了点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别有用心。
温慈倒是答应得十分爽快,本来回去之后自己的掌门爹要考校课业,如同一柄利刃悬在头上,此刻骤然一轻,连忙答应,生怕宋晚秋后悔。
宋晚秋移步来到公主面前,抱拳:“多谢公主好意,那鄙人就携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去宫里看一遭。”
*
青砖红瓦,高耸的阁楼错落有致,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檐下各系着一个铜制的风铃,随风而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个风铃形状很是独特呢。”宋晚秋忽然出声道。
公主捂着手绢咳了几声,温柔的声音从面纱后传出来:“这是小妹给母妃祈福的。”
“风铃祈福?”宋晚秋眸色变深,视线移到伞柄系着的红绳上,公主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
“三位仙长,接下来由和云领你们去见父皇,我身子不适,可能要先回府了。”话音未落,她俯身咳在手帕上,身子摇摇欲坠,被前来的青衫侍女扶助,那侍女朝三人瞪了一眼。
目送公主的马车逐渐出了宫门,和云才转身过来正眼看着几人,语气算不上友好:“瞧什么瞧,我可没有公主那么好脾气,还不快跟上!”
宋晚秋笑道:“和云姑娘好像很关心公主。”
“我……我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个外人懂什么!”
宋晚秋被吼了也不恼,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几人乖乖地跟在她身后来到大殿,宫中正在设宴,皇帝端坐在明堂上,一袭黄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三人。
“你们几日就是飘渺宗的弟子?”他目光威严,将三人上下打量,远没有公主的客气。
宋晚秋正色,作揖道:“正是在下。”
皇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置一词,那目光像尖刀,紧紧盯着几人,却不肯松口让他们落座。还是旁边的女人扯了扯他的衣袍,低声道:
“三位仙长远道而来,毕竟是容儿请来的,皇上……先让人家坐下吧。”
皇帝面露不耐,冷哼道:“我当她是懂事了,对她也宽纵起来,没想到竟然跟着你胡闹,也罢,不就是让他们坐下么。”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立刻有内侍上前为他们安排席位,正好是靠近大门的几个位置,门没有关,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温慈直打哆嗦。
坐在皇帝身边身着雍容服饰的女子此刻正惨白着一张脸,刚想要辩解,就再次听到身旁人冷声道:
“若不是这几年丽妃抱恙,我也不会将容儿托付给你,若丽妃身子好了,送回到她身边去。”
皇后的身子抖了抖,抿着唇道:“丽妃还有太子要照拂,怕是顾不过来容儿,容儿放在我这儿……很好……”
皇帝冷哼道:“终究不是你自己的骨肉,你怎么可能真的用心对她,瞧她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两行清泪从女子秀丽的面庞滑落,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默默忍受着皇帝的怒火。
“你每次都是这样子……朕一说你就哭,哎……”
温慈好奇地吃着盘子里的金丝蜜枣,甜意窜进喉间,见身旁两人筷子没动,不由得道:“秋哥,杳哥,你们怎么不吃东西呀。”
宋晚秋夹了一块金丝蜜枣塞入他口中,将他没说完的话堵了下去,继续用灵力偷听。温慈修为太低,还没到达到那个实力。
“我去看看丽妃。”
宋晚秋闻言,鼻子耸了耸,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拍了拍江南杳:“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你是说血气吗?”江南杳波澜不惊地用帕子擦着灵剑,“早就闻到了。”
两人的话音刚落下,一个丫鬟半件衣衫染着血,跌跌撞撞跑到殿内,因为太过慌张,一只脚被另一只脚绊倒了,跌在地上,她不住地回望身后,像是背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有……有鬼……来索命了……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捂着了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宴席上大臣和亲眷们被这场面吓了一跳,皇帝屏退所有人,一时间偌大的殿宇只剩下江南杳三人,皇帝面色阴沉,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直射向那个丫鬟:
“好好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丫鬟身子颤抖不止,话也哆哆嗦嗦,连不成一条线:
“我去看望丽妃娘娘……看到一个鬼影闪过去……我心里实在害怕……于是和云姐姐陪我一起……门一直打不开……还是云和姑娘踹开了门……打开房门就看到丽妃娘娘吊在空中……”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怒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云和呢?”
丫鬟脑袋磕在地上磕出了几条血红的印子,颤声道:“娘娘舌头被人割了去……厉鬼还留下了一张纸条……说……说……”
“说什么?”
“说是要……索命……”
“荒唐,这你也信!”皇帝愤怒地瞧着桌子,神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父皇。”一道与这凝重的气氛不相符的声音响起,公主苍白的手腕搭在云和的掌上,捂着心口咳了几声。
本来害怕得紧紧攥着座椅的皇后忽然冲下来,将公主揽在怀里,急切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若……若那厉鬼在半路上盯上了你……”
说着说着,皇后也害怕地掉下几行泪,都被公主轻柔地抚去,她拍着皇后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几位仙君不是正在此处么,母后不必担忧。”
她朝宋晚秋三人盈盈一拜,歉声道:“还请仙居见谅,父皇实在不肯请人,但孩儿又担心得紧,宫里接连死了好几个人了,于是只能胡诌诓骗几位过来。”
宋晚秋摇着扇子,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嘴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公主不必客气,既是宫中有难,仙门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皇帝的神色有了几分松动,他双眉紧锁,盯着那丫鬟:“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
丫鬟瑟瑟发抖,硬着头皮答道:“和前几日写的内容如出一辙,都是……”
皇帝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直说就是,这里没有你说的厉鬼。”
丫鬟低下头,诺诺道:“是……是‘来路不正,人必诛之’……”
皇后本来恢复了血色的脸庞霎时间变得惨白,攥着公主的衣袖,竟然被吓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