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杳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
“别担心,是那抹保护你的残魂消逝了。”
“为什么会选中我?”
“你们同是修者,可能在你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江南杳从血迹斑驳的地上坐起,心里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古籍,心中一阵讶异,自己分明上次都没有打开过,怎么这回反而自己闻风而动了,他忍不住翻了几页,剩下的书页像是被黏合在了一起,撼动不了分毫,只有两张可以翻动。
上面的没有文字,只有图画,正是他前几天梦到的那两个梦。
第一幅是少年朝洞里面的少年伸出了手,身后是灿烂的云霞。第二幅是两个少年并肩坐在窗前看着夕阳,日光落在那人的眸中,化为流光溢彩。
江南杳像是被人窥见了心事一般,一时面红耳热,顺势将古籍扔了出去。碧色身影上前蹲下翻阅,没看出什么异样,不由得疑惑道:
“怎么了,上面没有什么术法,可是伤到你了?”
江南杳摇了摇头,将古籍收回储物袋,面前的门自己开了,露出几张愤怒的脸,他们青筋勃发,身上穿着粗布衫,肩膀上扛着铁锹,还有的拿着棍棒,怒气冲冲地瞪着江南杳。
“就是他,就是那个妖怪。”
持着绳索的村民冲上来就要将人捆住,那凶恶的神情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罗刹,反而触发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
他以为他早就将哪些记忆沉入湖底,可是那些记忆就像附骨之蛆,时不时冒出来,像水井里面的潮湿阴森的鬼魂,时刻盘踞在他心头。
那些愤怒的,忌惮的目光,纷纷望着他,有惶恐,有嫉妒,有害怕,他们说和洗墨池做交易的人不值得信任,于是将他双手捆缚,想要用神火将他处死,可是没想到他们的神力已经微弱道无法抵挡他的魔气,漫天的魔气纵横在神族的领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因为他们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江南杳!你疯了吗!”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幻音的神色,复杂中掺杂着忌惮,和那些人一样,用着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没想到最先透过他的身体的,竟然是幻音的神器。
“江南杳!江南杳!”
江南杳回过神时,耳边是碧色身影焦急的呼喊:“你在做什么,你快停下!”
他有些呆愣地看着面前声息越来越弱的人,正死命地抠着他扼在颈间的手掌,那人脸色逐渐发白,眼睛往上翻。江南杳连忙将人丢开,再晚一步那人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了。
“就是这个妖怪,就是他,害死了村里多少人。”
江南杳皱眉道:“不是我,真正的妖怪是这人。”
他指了指地上的王越,可是古籍方才吸收了他身上所有的魔气,此刻的王越比会动用灵力的江南杳更加像一个正常人。
“就是他,他刚才还发狂了!”
“正是!那些女子的身上的伤口,若不是一个男人所做,怎么会留下那么深的伤痕。”
江南杳见众人并不相信,索性地上双手,在他们疑神疑鬼的目光下,任由他们将自己捆起来。几个壮汉粗鲁地将他架在木架上,却怎么也点不燃火。
每当他浇上油想点火,却总会被潮湿的风吹熄,像是见鬼了一样。
江南杳长睫微扫众人的面庞,如墨的眸子晦暗不明,那道身影在他旁边低声说:
“逃出去吧,用你的灵力可以割开绳索。”
他望了眼身旁的身影,笑道:“我为什么要逃?”
碧色身影一愣:“你难道想被他们烧死吗?”
“自然不是,可是复活材料出现了吗?”
碧色身影摇了摇头,江南杳唇角微勾,落在那苍白的脸颊上,墨黑的眸子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宛若几簇火星:“那不就是了,背后的人还在下着这盘棋,只有成为他亲手所执的棋子才能比其他人更快地遇到他,不是吗?”
碧色身影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如果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办?”
江南杳垂下眼帘,敛去最后一丝光芒:“死就死了,只是委屈了你这具皮囊,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想报仇了……”
那人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会……这么想?”
江南杳扬了扬唇角,眸底划过一抹自嘲:“如果你的记忆并不真实,你还是你么。”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恨上官渡的,他所有关于上官渡的记忆中是从那场预言开始,族人的覆灭和他冷漠的脸相互交织,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于是成为魔尊后,他一度试图折辱他,可心口总会泛上细细密密的刺痛,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总是在告诉着他,他不该这样做。
面对那张苍白的面颊,他总是怜惜胜过摧毁,多么可笑,最后竟然爱上了他,甚至因此死在了他的手下。
他一直以为爱上上官渡是自己的行差踏错,既然重生,那么重来就好,抹去这个错误,接着系统之便,引诱他爱上自己,再亲手摧毁这份爱意,于是他每做一次任务,心中的恨就能舒缓几分,是因为他知道距离亲手杀死上官渡的那一日又进了几步。
可是忽然有一日,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明明是自己之前没有的,可是熟稔的感觉却欺骗不了自己,那的确是自己经历过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你是说洗墨池篡改了你的记忆?”碧色身影试探问道。
余晖没入田野,太阳缓缓西沉,方才的村民无论怎么试就是点不燃柴火,放弃着回家,不一会儿各家传来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甜香。
云层将最后一丝日光掩盖,菩提镇迎来了夜晚,
“或许没那么简单。”江南杳白皙的手腕在绳索的捆缚下勒出几道红痕,他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移动的黑点,等靠得稍微有些近了才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娇俏的人影正借助稻草人的掩护朝火堆逐渐靠近,两个小辫子一闪一闪地垂在肩膀上,那双乌黑晶亮的双眸不住地四处打量。
“姐姐,我来救你了,我知道你不是妖怪。”
她伸手就要去解江南杳手中的绳索,她身躯瘦小,因为害怕身躯在微微颤抖,却陡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将绳索解下来。
手上的束缚骤然松了,江南杳揉了揉手臂,柔声道:“你背后有一个鬼。”
碧色身影嗔怪道:“你怎么吓人家小孩子。”
他说的话旁人听不到,别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是在自言自语。
小女孩依言果然朝后面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瞪了江南杳一眼,她长得灵动,这一眼中的埋怨之意也减淡了许多,反而显得娇俏。
“姐姐是骗子。”
江南杳缩回手,笑眯眯地望着她,月光溅入眼眸,趁得那双瞳孔如精心雕琢的墨玉,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是我的错,我们接下来去哪?”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往前,声音被风吹过来送到江南杳的耳朵:
“自然是去我家啊,姐姐。”
江南杳的斗笠被扯下,仍然维持着那具女身,随着她走了几步,逐渐远离人群和村落,没过一会儿,那村落在他眼中就只剩下一个点了。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江南杳长眸弯起来,绽开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抿唇不语。
“姐姐?”
女孩回身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月光澄澈,倾泻在女孩的身上,朦胧的月光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江南杳看向她的眸色变深,突然从袖剑抽出自己的佩剑,斩向月光中露出的九尾虚影。
女孩的影子陡然拉长,爪子突破皮囊的束缚变得尖而长,声音冷峻蛮横:
“你看出来早说啊,我还懒得装呢。”
江南杳面露嘲讽,淡淡道:“下次放聪明点,四五个大汉都解不开绳索,自己一个人就解开了,难道不是很诡异吗。”
九尾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身子灵动地朝江南杳抓去却被灵剑轻巧地挡开。
“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可还不是照样落在了我的手里。”
江南杳闻言急速地掠过地面,可还是来不及了,阵法不知何时被启动的,那覆盖的范围辽阔,甚至延伸至村庄,勾连了天地之气,就算是空中的飞禽也难逃。
“那些人是你杀死的吧,那妖怪只吸精气,不取姓名,他们挖出来的尸骨,也只有你这个生性残忍的九尾狐做得出来。”
那人吐气森冷,缭绕在他的耳畔,悠悠道:“是啊,那妖怪不要的,我捡过来用用怎么了。”
趁她俯身的间隙,灵剑从背后刺过来,穿透那九尾,妖丹从她的胸腔中迸出来,落到江南杳的手上,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正是那复活材料。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终于身子慢慢倒下,可阵法还在继续,泛着莹莹的波光。
熟悉的火蛇缭绕着江南杳的衣袍,面前的身影犹如苍山负雪,孤寂又苍茫,他想上前牵住那人的手,才猛然发觉过来,此人正是上官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