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杳全身的骨头都软下来了,斜倚在椅子上,抱着手打量着他,淡笑道:
“不需要你,我自己也可以完成我的愿望。”
“是吗?”
江南杳从那张模糊成一团的脸上勉强拼凑出几分笑意,他是在嘲笑自己么。
“魔尊尽可一试。”
那人凝神看着茶盏,眉头紧紧拧成结,在看到江南杳灰溜溜地回来的那一刻,眉目舒展开来。
“三日之内,你离开院子就会死。”
江南杳冷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三日,三日之后离开也没什么区别。”
那人摇了摇头:“你等不到的,如果你不早日做决定,三日之后仙门覆灭,你也会随着一同身死。”
“我凭什么相信你?”
“明日会有人和阿姐提亲,那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但爹会拒婚。你若不信,且看着就是了,我说的事情会一件件发生,直到灭门。在下告辞,魔尊大人好好想想吧。”
几乎和那句话语一同想响起的是另一道明媚的声音,小胖子用肘子撞开木门,嘴里塞着一只包子,另一只沾着油腻荤腥的手凑近想去拉他的衣摆。
“杳哥,走啊,去看焰火!”
江南杳侧身避开,转身的瞬间袖间的匕首已经抵上了他的腰间,身子挡住匕首的影子,若有人从外面路过也只会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哥哥在海里喝水喝得有些多了,脑袋又撞了石头,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你告诉哥哥,好不好?”
他语调柔媚,墨瞳带着令人窒息的魅惑,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小胖子像是没感觉到腰间的寒刃,咧开嘴巴笑道:“好啊。”
“我是杳哥救回来的,知道的不多啦。”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笑嘻嘻地道:“杳哥是江掌门的独子,除了大师姐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三月之前为了进入仙门,自己一个人去寻找古籍,前几日才回来,只不过……灵根没了,性格也变了很多……”
他试探性地瞅了一眼江南杳,见他神色如常,于是继续嘟嘟囔囔道:
“其实杳哥回来之后就变得好凶,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么温柔……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杳哥的啦,毕竟送给了我很多好吃的……”
江南杳神色复杂地看着小胖子,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吃的还装着什么。小胖子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灵力将匕首送到自己掌上,有些疑惑道:
“杳哥,你在和我玩什么游戏吗?”
江南杳双眼一黑,忘记了自己早就没了灵根了,根本对面前的人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勉强笑着将人送出房门。
*
江南杳特地起了个大早,寸步不离地守在江掌门身边,江寒觉得今日的小儿子过分粘人了,虽然那双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的眼睛险些将自己盯成筛子,但他也能依稀分辨出来那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高贵和上位者姿态。
“杳儿这样看着为父是做什么?”
江南杳嘴角忽然展开一抹笑容,炫目夺人心魄:"许久不见了,自然要好好看看."
江寒心中暖烘烘的,似乎很是欣慰,可是背上直冒冷汗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日暮时分都不见什么提亲的人来,江南杳长长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瞳孔怒气愈发深重,呼吸紧跟着也急促起来,看来自己又被人耍了一道呢。
“杳儿在这做了这么久,也该去用晚膳了吧。”
江南杳“嗯”了一声,打定主意今日就卷铺盖离开。
一声娇嗲的声音直穿耳膜,江南杳拿着茶杯的手一个颤抖,滚烫的茶水险些泼在手上。
王媒婆眉开眼笑地扯着手绢,眼睛笑成一条小缝:“江掌门,天大的好事呐,恭喜恭喜。”
江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才扯出被媒婆紧紧攥着的手,她看向江寒的目光像在望着什么金疙瘩。
“令爱不是尚在闺中么,那孩子我瞧过,人乖巧懂事,术法又高超,就是主意有些大了,你不是还老同我说发愁清儿的婚事么,这不就来了。”
江掌门双目忽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这回换成他紧紧抓着王媒婆的袖子不放了,目光灼热地像是能将人烧穿:“此话当真?”
王媒婆笑得合不拢嘴,狠狠地点了点头:“当真,当真,这公子一表人才,掌门见了定是十分欢心。”
江寒忙道:“快将人请进来。”
他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在大堂绕了几圈才想起来吩咐仆人去准备招待客人,他笑得胡子发颤,拍了拍江南杳的肩膀,没注意到他的面庞越来越白。
进来的人一袭青衫,如山间翠竹,风骨自成,他温文地向江寒行礼:
“晚辈夏青见过江掌门。”
江寒越看越满意,不住地说着“好”,还不忘转头征求江南杳意见道:
“杳儿你看如何?”
茶杯的热气蜿蜒上升,他双眸氤氲着水汽,更加神秘莫测,声音听不出好坏。
“嗯。”
“爹,你随我来。”
江笛清似乎是刚历练回来,衣袍上还沾着妖兽的鲜血,凝结成褐色的痕迹,眉目是逼人的英气,不见丝毫的柔婉。
江寒愣了一下,太阳穴直跳,没过一会儿只有江寒走了出来,对王媒婆不住地拱手愧疚道:
“多谢老姐姐搭线,可清儿不愿意,我也是在没有办法。”
王媒婆的笑容僵在嘴角,试探地问道:“清儿可见过这位公子了,聘礼我都还没说呢。”
江寒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江某在这里多谢了,此事还是作罢吧。”
那人脸色倏地变得灰败,茶盏碎裂的声音响起,几人寻声望去,竟然是江南杳脸上血色全失。
家仆凑上前低语道:“公子,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
简单的摆设干净利落,书架沿着墙壁长长地蜿蜒到卧室,上好的灵器更是数不胜数。
江笛清正咬着纱布的一端,即将裹上上好药粉的胳膊,她抬眼看向江南杳,双眸亮晶晶地:
“南杳,阿姐要成婚了,高不高兴?”
江南杳怔愣了一瞬,江笛清立马意会,解释道:
“不是提亲的那人,是我今日外出历练偶然间救下来的,他长得可俊了。”
江南杳心里弥漫着酸涩,定定地望着她晶亮的眸子。
“你不高兴?没关系,阿姐可是掌门的大师姐,自然能护自己周全。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小白脸,还是有点实力的。”
她睫毛扑闪着,柔和的烛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她在谈到那人时双颊绯红,像是晕染开的胭脂,褪去了做姐姐的严厉,只剩下小女儿家的娇羞。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你看如何?”
见江南杳发呆,她伸手推了推他,有些嗔怪道:
“怎么连姐姐的话也不认真听了,当心我罚你。”
江南杳心中泛上密密麻麻的刺痛,像被几千根针搅弄着,就连最简单的呼吸此刻也有些艰难,给出了答案:
“阿姐喜欢的,杳儿自然也喜欢。”
三万年前他就说过。
离开院子的时候,冷风卷着地上的枯草,寒意强硬地灌入他的衣领,江南杳五脏六腑似乎也被冰住了一般。
是的,他说过的,可是后来,那个人死在了阿姐的怀里,在距离他们大婚不到一日的时候。
*
江南杳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无风自动,等他抬起头时,面前的人已经为自己倒好了茶水。
“决定好了吗?”
江南杳望着碧绿的茶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那人斟酌着开口:“你可知道什么是系统?”
江南杳懵懂地摇了摇头,那身影絮絮叨叨地和他解释起来,等红烛燃完一半时江南杳才懂了个大概,类似于办事换取回报,只不过任务可能会有些奇怪。
“我要做什么?”
“对一个人十分深情,坚定不移,哪怕那人并不喜欢你,也要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对他好。”
江南杳轻拧眉头,缓缓舒展开:“装模作样还是触及真心?”
“不必真的动心。”
江南杳一口气还没彻底缓下来,就听到那人似乎咽了咽唾沫,说道:
“只是这人有些特殊。”
“谁?”
“上官渡。”
月华透过窗棂为那人镀了一层金辉,江南杳冷笑着,手上的杯子化为齑粉,他唇角轻勾,凤眸紧锁着眼前那团模糊的影子。
“你真当我弄不死你?”
那人整个身影被风吹散又重新凝聚起来,悠悠低语道:
“你难道不也想回去弄个清楚明白么?若和我绑定,你不日便可以实现复活,不必再待在这具羸弱的身躯里面,接受以后的羞辱。”
江南杳眸如点漆,墨发散在颈肩,这人出现的太恰到好处了,自己徒有气势,其实早就已经被拿捏得渣渣不剩,他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踩在自己迫切的需求上,救下那个酷似自己姐姐的人,查清上官渡杀死自己的真相,复活摆脱这幅羸弱的身躯,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我答应你。”
声音清朗若山涧清泉,是江南杳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