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夏烟喝着那金玉露香甜,便又端了一碗新的递给景元白。
“景公子,刚才去哪里了?”
景元白接过抿了一口,放下时又恢复那一脸笑容:“起得早,闲着无事去看戏。”
卫夏烟知道他说的是宋府之事,便压低声音问:“怎么样?真都死了么?”
“一个不留。”
少年笑着点头,神情愉悦,看上去毫无怜悯之心。
不过说到底,宋询也不是什么好官,卫夏烟也不同情他。
宋询的妻子早逝,女儿和女婿又被善哥儿杀了,那日混乱听说趁机从府里跑出去不少人。
可想而知,还能留下来的,自然也是和宋询一样大奸大恶之人。
所以,袁鸿此举,倒有点惩奸除恶的意味了。
卫夏烟喊店老板送来两笼包子,边吃边说:“现在花娘和善哥儿都死了,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说起这事,她到现在也还不知景元白来清河镇的目的。
难不成,就是想要情人香的配方?
景元白摇头,伸手向衣襟处摸:“那个方子我看过了,其中一种香料似乎很难寻,它——”
少年指尖停顿,眉梢微抬。
摸向衣襟的手退出,换了个姿势撑到头侧,懒洋洋的收住话茬。
卫夏烟盯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略显惊讶:“方子没了?”
“嗯。”
景元白像是不太在意。
卫夏烟回忆了下,昨晚回来他们就睡了,方子一直贴身放在景元白身上,谁这么有本事,敢从景元白那偷东西?
她咬着唇,丰盈的唇被压出浅浅印记。
景元白回视向她,那唇瓣透着细润水光,在日头下很是抢眼。
少年蓦地又想起那日渡气的事,不自觉的抬起根手指,在卫夏烟唇上轻轻划了下。
碰过,又迅速收回。
卫夏烟跑偏的思绪被拉回来,小脸“唰”的红了下。
虽然一楼吃饭的客人不少,可他们二人占了整张桌子,又四目相对,如此近的距离,卫夏烟还是有些尴尬。
于是,她忙转移话题:“那、要先去把房退了吗?”
相比起她的窘迫,景元白表情就平和多了。
景元白不认为碰她的唇一下有什么不对,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和卫夏烟靠近,更喜欢抱着烟烟的感觉。
从前的日子过得索然无味,无论遇到何人何事,内心都毫无波动。
好像只有在和卫夏烟离的近时,他的反应才会产生些不同。
景元白一生只对制香感兴趣,巫善那种用血制香的拙劣手段他自然懂。
如果把烟烟的血抽干,做成香料一直带着,似乎也挺不错的。
不过,他才这么想过,又很快否定了。
香料是死物。
还是会跑会动会陪着他说话的活人好。
景元白压下心中那些源源冒出的念头,目光瞟向匆匆出门的店老板,唇畔勾了一勾:“房,自然是要退的。”
他伸手过来,示意烟烟把手给他。
卫夏烟不知他在想什么,乖乖把手搭上去,少年慢慢起身,带着她出了客栈。
前方不远,店老板挎着只竹篮,一面左顾右盼,一面步履飞快的出了清河镇。
卫夏烟默不作声的跟着景元白,看到鬼鬼祟祟地店老板,心中诧异。
不多时,他们就跟着店老板走出很远。
卫夏烟认得这条路,这是从乱坟岗穿出来的那条小道。
二人路过茶水摊,茶摊老板认出他们,还笑着和他们挥手打招呼。
“他上这儿来干什么?”
卫夏烟呓语般的看着景元白。
景元白没说话,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前方之人。
店老板一路走了很久,走的气息都喘不平了,才在乱坟岗边缘一处的坟包前停了下来。
此处时有野狗扒坟,可这座小坟包的外圈被精心的插了竹条,竹条修剪尖利,野狗硬要跳进来,很容易被竹条扎穿。
店老板走到近前,也不嫌弃腐烂肮脏的味道,直接席地而坐,从竹篮里取了一碗热乎乎的金玉露。
“囡囡,今日是十五,是团圆的日子,爹爹来看你了。”
说罢,便抬手抹了下衣袖,呜呜哭起来。
卫夏烟在远处看着,他们现下的距离和店老板已经不算远,许是对方太过忧伤降低了警惕性,倒是半点没有发现他们。
店老板边哭边叨叨往事,卫夏烟也听懂了。
这个没有立碑的囡囡,是他的女儿。
可女儿死了为什么不埋在清河镇后山,偏要舍近求远埋在乱坟岗?
她一边瞧着,一边在心中猜测可能性。
直到看到店老板从竹篮里拿出那半张情人香的方子,卫夏烟才猛然明白过来。
之前被善哥儿害死的那些人,最后都被宋询一把火烧了。
宋询的理由是,这些死者死状奇特,恐生变化。
难道说——
卫夏烟看景元白一眼,少年默许的眨了下眸,卫夏烟就大步流星走上来。
“老板,你来祭奠女儿,为何要偷拿我们的东西?”
卫夏烟冷不防发问,直把店老板吓了一跳。
店老板迅速回头。
见走上前来的二人,立刻心虚的把方子藏到身后,连应声的语调都弱了几分:“胡、胡说,我才没有偷你们的东西!”
景元白歪头看他一眼,像是并不在意他说的什么。
少年只是淡笑一声,倚向树旁,懒悠悠道:“你既然这么伤心女儿死了,不如我送你下去陪陪她?”
卫夏烟听得一紧,忙看向景元白。
她知道景元白不喜欢和人浪费唇舌。
但店老板和宋询不同,他曾好心提醒过他们不要去封尘小馆,卫夏烟还是想问问清楚。
她圆润的眸盯向景元白时,莫名就带上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少年微微一笑,没在继续。
卫夏烟一怔。
其实她只是想争取一下,却没想到景元白真的愿意听她的。
于是,她立刻转身看向店老板,徐徐试探:“你的女儿死于情人香是么?”
店老板脸色一白。
卫夏烟便继续:“你怕宋询将她的尸体烧掉,就偷出来葬在这里,你知道封尘小馆有问题,所以才会提醒住在店里的客人。”
她越说,店老板脸色越难看。
少女见了,皱起眉:“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偷这方子?还有,你怎么偷到的??”
卫夏烟着实惊奇。
店老板见怎么都瞒不过去,也知那白衣小公子对他起了杀心,便把心一横,狠狠叹出一声。
“我趁今早景公子沐浴时偷的……”
景元白确实没想到有人会偷方子,所以褪了衣衫,而方子就放在内衬中。
店老板来送热水时,就顺手牵羊拿走了。
他捏紧方子,气弱,但声音却不低:“这、这是害人的东西,我不能让它再留在世上!!”
卫夏烟不置可否。
她也觉得这东西邪的很。
而且这情人香一旦制作成功,到底有什么功效还未可知。
店老板说到激动时,额头的青筋都不受控的抖动起来。
“都怪我不好,那日我和囡囡吵了几句,她便出门去找杨小哥散心,回来就跟我说街上新开了家封尘小馆,里面的吃食香的很。”
“起初她去了几次,我也没在意。”
“可不久前她又和杨小哥去玩,说是想跟那花娘要些上好的桂花做糕点,因为马上就要进杨家的门了,囡囡很重视这件事。”
“但他们这一去,就没回来过。直到次日晨起,我在她房间里发现了她和杨小哥的尸体……”
店老板咬了咬牙:“从那时起,我就对那个地方留了心。我经常趁着子时之后去那处溜达,后来的某次,我看到花娘和一个穿紫色衣服的男人偷偷见面,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所以你去报官了?但是宋询不理会?”
卫夏烟问。
“呵呵,花娘私下里给了宋询不少好处,而且出事的地点又不是封尘小馆,宋询根本没怀疑过她。”
店老板的故事讲完了。
景元白慢悠悠走上前,伸出手:“方子拿来。”
店老板和少年对视,似是有些惧怕他,就颤抖着手递给了景元白。
景元白轻瞥店老板一眼,对方立刻起身抓起篮子跑了。
见这里只剩他们俩,卫夏烟才说:“按照他的说法,花娘和善哥儿早就见过面了,所以那日在地下,他们是在咱们面前做戏?”
景元白默认了她的说辞。
卫夏烟细思极恐,觉得这件事情好像还没完,处处都透着诡异。
二人准备往回走,卫夏烟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忽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瞧,竟是片衣角。
“这是……”
挨着衣角的位置也是座新坟,不过已经被野狗扒过。
卫夏烟惊愕于自己的猜测,马上找了根棍子挖上几下,然后就看到了被埋在土里的善哥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
卫夏烟又向下挖,却并没有挖到花娘的尸体。
-
回到客栈,景元白决定明日启程。
说来也巧,店老板的夫人来自于百草村。
许是店老板还是怕景元白会杀他,待他们回来,主动透露了方子上一种香料,正是来自百草村。
景元白告知他明日退房,就神色异常的出了门。
卫夏烟本想跟上去,可景元白似乎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
卫夏烟一个人在房里待着,一直等到夜深,对方都没回来。
她撑着下巴,坐在烛火下继续等。
不多时,倚窗的木棍被风刮掉,窗子“啪”的合上,原本月朗星稀的夜忽而狂风四起,惊雷阵阵。
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雨声伴着雷鸣不休,听得人心头烦闷。
眼看景元白还没回来,卫夏烟站起身,想要去一楼大门口看一看。
她正要推门,便听一阵微弱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对方的靴底似乎沾了雨水,走起来的声音稍显拖沓。
卫夏烟心觉奇怪,该不会是景公子回来了吧?
在听之下,脚步声确实是往她这处来的。
宋府大乱,中卞王派了新的官员过来,这几日清河镇禁止外人入内,所以客栈里大部分的房间都空置了下来。
往他们这边的,如今就他们一间住了人。
那就是景元白没错了。
卫夏烟走到门旁,门外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她放下心,边开门边说:“怎么出去的这么晚,是不是淋雨——”
话未完,便顿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