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残诗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写上去的,字迹与春不尽别无一二,春不尽将画卷取下。
正看着,一把匕首便从窗后飞出,险些砍掉他的脑袋。
“谁?”春不尽将匕首取下,复杂地看向窗外。
春不尽又喊了声,依旧没有回应,春不尽干脆在喜床上坐了下来,地上的尸首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脊背一凉,春不尽回眸,是一双目滴血,身穿丧袍的鬼怪,那鬼攀在春不尽的身上,低低笑道:“夫君,你来娶我了?”
春不尽看了眼身上的服饰,果不然又变了样——胸前绑着个大红花球,腰间系着黄金蹀躞白玉带,身上却是一件寒碜的青衫。
春不尽嘴一抽,朝身后的鬼怪恭恭敬敬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夫君。”
那鬼怪不听,将涂着豆蔻的指尖轻轻在春不尽脸上刮着,留下几道胭脂痕,那鬼怪阴森森说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子——喜新厌旧,合该将你那双写字的手捏碎了,腿打折了,哪也去不了。”
春不尽耳不听为静,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又入了幻境。
这个幻境极为真实,连疼痛都能感受个十成十,春不尽看了眼自己身处的地方,阴暗潮湿,隐隐有腐肉的气味。
脖子上套着个笨重的铁链,锁在墙面上,春不尽一时推测是个犯人。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现状,原身应是个书生,右手指节上留着老茧,只不过现今被掰折的不成样子,两只腿被打断,仍有黑血涌出,引来地底下的老鼠。
春不尽暗想此人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被折磨至此,下一刻,下巴被一双手勾了起来。
一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身嫁衣,拿着个红盖头笑着看向春不尽。
“疼吗,顾郎?”那姑娘道。
春不尽还没弄清楚“顾郎”是谁,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挣扎、嘶吼起来,春不尽魂魄离体,看清了现状。
被唤做“顾郎”的人有一副好相貌,而此时却面色发白流着虚汗,那人一开口,血水便从嘴角流下。
这姑娘似是现在才注意到般,惊讶地捂着嘴,笑容愈发灿烂,“瞧我这记性,忘记顾郎的舌头被拔了。”
说着,又将“顾郎”的脸揉了揉,在右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问道:“早知如此,顾郎又为何想谋害我,是我对你不好吗?”
“顾郎”听罢,又挣扎起来,这姑娘像是没看到似的,随手将红盖头一抛,便抛到了“顾郎”的头上,她拿起喜称点了点“顾郎”的胸口。
“上回成亲到一半,便被人打搅了,这回,没人会再打搅我们了,顾郎。”姑娘笑了声,挑起了红盖头。
春不尽蹲在一旁,捂着耳朵、紧闭双眼,生怕听到些不能听的、看到些不能看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春不尽睁眼,回到了刚才那间婚房,只是婚房内多了两个人。
姑娘换了身常服,拿着白玉汤匙,舀着药,吹了两口,递到床上那人嘴边。
依旧是被锁在墙上,只不过换了个稍微好些的位置,床上那人小心看了姑娘一眼,才将头伸过去,吃起药来。
春不尽简直都快要疯了,抓着头发,明知是那个鬼怪干的事情,却无可奈何,只能看着。
春不尽的视野被隔在了这间婚房里出不去,每天都看着这两个“人”蜜里调油,春不尽恨不得自戳双目。
那姑娘盯“顾郎”一会儿,笑道:“顾郎这脸真是救了你一命,不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留你这个祸害了。”
春不尽:“……”
眼前一晃,跳到了第三幅画面,依旧是这个婚房,四面挂着白幡白灯笼,“顾郎”跪坐在一旁,脖子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下来。
他拿着把碎瓷片抵在这姑娘的咽喉上,眼神空洞,时不时还流出两滴泪来。
姑娘不语,唇无血色,显然是中毒已久,躺在棺材板里,盖着身厚实的毯子,笑道:“你不是想杀我了吗,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小了?”
说着,将瓷片握得紧了些,刺进了心口,那“顾郎”睁大了眼,忙把瓷片夺了过来扔到地上,姑娘却已经断了气。
“顾郎”叫了两声,见人真死了,反倒哭喊起来,属引凄异,下一刻,眼一凝,颤抖着手捡起了瓷片,将腕子割开一道口子,靠坐在棺材旁,闭着眼,痛苦离开。
春不尽不知说什么好,幻象不知何时已经解除,徒留眼前满目疮痍,没了幻象,春不尽这回看得清楚了些。
见是破旧的婚房内摆着个腐烂的棺材,里边躺着具看不清人样的尸体,棺材旁挨着具结着蛛网的白骨,看上去异常怪异。
春不尽刚走上前,突然被道外力一拽,只觉身上是断骨般的疼痛,春不尽倒在地上,流着冷汗,喊道:“谁?!”
依旧是没有回声,春不尽有些气了,拔出自己的本命剑来,向前一刺,恍惚间听到了“噗嗤”一声响,待再拔出剑时,已沾满了血渍。
春不尽被这怪异的一幕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便将手伸出来,春杯盏正冒着浅浅的金光。
春不尽按着春杯盏给定的方位快速走了出去,直至走到个桥上,他才能勉强看见不远处被迷雾遮掩的身影。
春不尽认出了呈听雪,也自然看到了呈听雪背后那只奇奇怪怪的鬼,表情微变,一剑便朝那鬼怪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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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尽在地上画着圈,看着面前这个白衣鬼,挠挠头,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感觉你好熟悉。”
那鬼显然不信,也问道:“你还没到见我的时候。”
这句话春不尽摸不着头脑,干脆道:“你知不知道‘顾郎’是谁?”
那鬼一僵,随即摇头:“我哪里知道你说的顾郎是什么东西。”
春不尽听罢,有些沮丧,可很快,那鬼便又道:“不过我知道一个故事,那里边的人也姓顾,你听不听?”
春不尽想都没想便点头,问道:“什么故事,不妨说来听听。”
那鬼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穷书生,姓顾名羽琏字凝鹊,他自幼喜好古文诗书,奈何家道中落供不起。
这穷书生便想了个办法,因有着个好皮囊,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干脆写起了画本在城里贩卖,可那画本里尽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有一回他便栽了跟头,被一名买他书的女子发现了。
那女子强势,见人长得不错,本是来捉人的,这回倒是调戏起穷书生来。
那女子说:‘写这么多说你也赚不了几两银子,不如这样,我和你做个交易,我花钱供你读书,待你高中之后,便回来娶我,如何?’
穷书生听罢,只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一下子便同那女子签了契,签契时没看内容,待日后才发现当初签的是个黑契。
待穷书生高中,就按原本的计划去娶那位姑娘,可中途却出了差错。
穷书生又被城主家的小女儿看上了,想劫亲,干脆拦了路不让穷书生继续走,最后更是直接将穷书生绑了回去。
那女子却在洞房内等了许久,听下人说那穷书生已经毁了婚约跑去了城主女儿的府邸,登时就恼怒不已。
那女子也是个狠人,穿着喜服,提着一把剑便冲进城主府邸将城主家里上下杀了一个精光。
那城主平时便爱苛待百姓,这女子一剑,非但没有被百姓口诛笔伐反倒为其建起了庙宇,称其是入世救人的活神仙。
那女子仅凭一把剑杀到了城主女儿的地方,将城主女儿一剑封喉,顺便将倒在床上的穷书生又绑了起来,放在马背之后,一路拖回了府。
那女子气穷书生违背誓言,还不等人解释便削了穷书生的舌头,毁了他写字的手,断了他行走的腿,囚于地牢。
女子因爱生恨,每日换着法折辱于他。
因被劫婚,礼数只进行了一半,那女子干脆在地牢里将红盖头给穷书生盖上,那女子成了新郎官,穷书生成了新娘。
后来女子知道误会了穷书生,但又怕人逃跑,便将人脖子上套了铁链,锁在婚房里,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要弥补。
可穷书生被折磨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被名贵药材吊着命,浑浑噩噩地过着。
女子为穷书生找来了最好的医师想要治好他的手与腿,可是为时晚矣,穷书生成了残废。
穷书生很崩溃,却又无可奈何。
一日,女子被仇家暗算中了毒,生命垂危,她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棺材自己躺了进去。
女子将穷书生给放了,可穷书生心里崩溃,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碎瓷片便想杀了女子,却又迟迟下不去手。
最后女子自戕,穷书生殉情,死后穷书生才知那女子是下凡历劫的神仙,自己只是那女子生命中的一道坎罢了。
接受不了现实,穷书生便在阴间留下不愿投胎,甘愿当个孤魂野鬼也不愿与女子再相见。”
春不尽听完,瞠目结舌,他拍起了掌,道:“鬼兄你这故事甚是有趣啊!是哪个画本子上的?”
那鬼朝着春不尽微微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春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