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冬狩,慧嫔并未出行之中,想来也是北帝对慧嫔的惩罚,不过如若慧嫔到此,想来才是真的没脸。
倒也不是慧嫔会觉得在这般重要场合低丽妃一头有什么屈辱,屈辱只是小事,相对比起后宫倾轧,重要的是政治上的意义。
在这般重要场合,慧嫔绝不会给恭亲王拖后腿,不得不说慧嫔身为皇子的生母,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可惜恭亲王这个草包自己不争气,不过倒也正合纪舒年的意。
如若恭亲王同慧嫔一般聪慧,恐怕他也不会如此舒适,直接找个封地当个富贵闲散王爷,毕竟慧嫔母族是相当得势,完全不像他母妃母族一般有等于无,不过这也是趋势使然,都是为了自保。
自古名利不可双收,有名自然无势,不若便会为帝王心腹大患——除之而后快,没有哪个掌权者会容忍有名利还有权势之人,这会威胁皇权,定然不能容忍。
此刻,恭亲王穿着亲王骑装,倒显得有几分人模狗样,只是与寻常世家子弟相比,倒是显得有些几分虚。
也可以这般说,今日能来到这里之人,除却如纪舒年与恭亲王这般必须到场之人,其他无不是其中翘楚,为的便是在冬狩上大放光彩,最好是拔得头筹,得北帝的一句夸赞,这对他们仕途有益处,自然过来的没有什么外强中干的草包。
若是今日纪舒年身子尚好,估计也会成为‘虚’中一员,如今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心里唏嘘着,便见恭亲王得意洋洋地朝他投来一丝毫不意外的眼神,是在炫耀他能够在此次冬狩上展现自己,不像纪舒年只能够在这里眼巴巴羡慕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恭亲王沾沾自喜,已经想好纪舒年羡慕地神情,然后他再在北帝面前如何做出兄友弟恭的虚假表象,可纪舒年只是目光一扫,便迅速移开视线,因为巴图鄂已经已经走到他面前。
巴图鄂牵着他从不离身的红枣马,这马生得油光水亮,一看便是被人精心饲养,额头还有个白点,名字叫一点白,非常朴实无华。
“王爷莫要气馁,此次本王给你猎个猛禽回来!你是喜欢飞禽,还是地上走的?”
婉平公主虽说没有以前记忆,但也没有失去狩猎的手感。她拿着巴图鄂特地寻人为她打造的长弓,试了下手感,闻言撇了撇嘴。
“飞禽走兽有甚好的?要我说还不如兔子来得鲜美!也不知现下是否还有兔子,届时扒了皮往火上一烤,再撒把盐,油汁呲拉,想想便惬意无比!”
巴图鄂:“……”
别的大家闺秀都是养兔子抱兔子,就他妹妹如此……如此与众不同,不愧是他亲妹,即便失去记忆也不改本性!
巴图鄂在京城多日,也学会了贵族的虚伪,只见他口中说着见笑,脸上却是满脸与荣有焉之感,看起来非常自得,就差将夸赞婉平公主的话语言明。
纪舒年听着婉平公主所说的烤兔肉,不免想起顾彧卿烤制的羊肉,那是一个劲道,让人吃了念念不忘。
正想着待众人回来,他看看能不能烤个什么肉,便见不远处站在北帝身旁的顾彧卿,抬眸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也只是一瞬,北帝似乎在说些什么,纪舒年也没有刻意去听辨,总归不过是与冬狩有关罢了。
太后老人家上了年纪,没人会去惊动太后,此次由北帝象征性地骑着马,朝宫人特意赶来的猎物射出一箭,随后百官再吹嘘陛下不减当年威风,这冬狩便已然开始。
在下边人吹捧之下,北帝被捧得飘飘然,有些意犹未尽想要继续狩猎,却在众人规劝下停手。
可能是有些同病相怜,北帝居然同纪舒年说了话。
“此次冬狩,老五你觉得谁会拔得头筹?”
一般狩猎按数量,而数量之上又要看重量与猎物的凶性和是否罕见。
当然,即便是空有一身好本事也不行,还要看权势与利益往来。
就好比一个下官之子,定然不能超过上官之子,不若便是给上官没脸,会被穿小鞋,总之一堆的世俗框架需要注意,官场之道向来如此,充满了利益与算计。
纪舒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孺慕和敬仰,“儿臣听闻父皇第一次狩猎时,曾独自一人狩猎吊睛大虫。”
其实说起来这事是误会,似乎是某个余孽想要暗杀先帝,却被当时只会吃喝玩乐的北帝给误打误撞碰上。
听小道消息说,当时北帝被吓得屁滚尿流,命身边的宫人去杀死大虫,自己拔腿就跑,好在当时护卫来得及时,只是也不知北帝是如何在其中运作,最后杀死大虫之人便是北帝自己。
时间久了,可能北帝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吧,每每狩猎之时,总要拿当年之事吹嘘一番。
纪舒年压下心底的腹诽,遗憾道:“可惜儿臣无福亲眼目睹父皇英姿,不过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父皇乃一国君主,身系江山社稷与万民福祉,如此牺牲所大,儿臣着实心疼父皇。”
他不屑道:“如若有父皇上阵,还有其他人何事?”
此话给了北帝不必证实的借口,同时又拍了北帝的马屁,听得北帝飘飘然,特别是纪舒年还是他的儿子,即便是北帝对自己的骨肉没什么父爱之情,但没有哪个当父亲的人,不喜欢被自己的骨肉所崇拜,特别是纪舒年看起来像是肺腑之言。
各种隐秘的癖好被满足,北帝感觉非常受用,同时又想起丽妃似乎与后宫其他妃嫔不同。
身为帝王,北帝身边自然不缺各色的女子,什么柔情小意、温婉贤惠、庄重知雅清丽皆有,也不乏真心爱他的女子。
虚伪的爱意只会让北帝不喜,可真实的爱意又会让北帝觉得无趣,只有丽妃对他的爱意是刚刚好,不会觉得无趣也不会恃宠而骄与得寸进尺,就连母族也手无权势,完全能放心利用。
哪怕是之前受了委屈,伤心之后一如往常那般信任依赖于他,完全不似其他妃嫔那般心怀怨怼。
如此能够让他放心还舒适的女子,已然少见。
如今她所出的皇子也是如此令他心情愉悦,不似恭亲王那般蠢笨不堪,因着身子的缘故,以及母族无权势,又不会叫他心生忌惮,北帝怎么看都觉得纪舒年怎么觉得满意。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会因为莫须有的宠爱,进而打破他苦心经营制衡的局势,甚至是威胁到他手中的皇权。
旁的给不了,在钱财与脸面方面,北帝倒也乐得给纪舒年一份殊荣。
“老五伤势可曾大好?”
这种时候,身边心腹的作用就派上用场。
陈有福愁着一张脸,“回避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此次冬狩意义重大,王爷岂能因此叫陛下没脸?”
“这不?才刚能下床,太医都说了若是行走这腿钻心疼痛,可王爷还是咬牙坚持,就怕在冬狩上有所差错……”
“你这奴才倒是话多!”纪舒年假意嗔怒,他朝北帝请罪:“父皇莫要听他之言,儿臣身为亲王,为人臣子,如何能失了礼数,叫外人看笑话?此乃儿臣本份,不该、也定然不会借此邀宠。”
他顿了顿,似在说服自己,而后神情有些羞愧,“虽然儿臣确实有这般想法,可儿臣也知晓父皇乃当世明君,儿臣不愿用这般蝇营狗苟的算计,因此而玷污父皇的一身贤明。”
纪舒年朝北帝拱手,“儿臣心生贪念,还请父皇降罪。”
以退为进,不过如此。
北帝见惯了旁人恨不能将完美二字牢牢绑在身上,正比如后宫妃嫔见到他之时都是盛装侍君,百官面圣之时也是表现得样样完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心生贪念。
算计一直萦绕在北帝周围,已然是司空见惯,但北帝并不觉得厌恶。
是人就会有缺陷,北帝很享受自己的儿子在他面前坦明自己的阴暗一面,这代表着对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忠诚。
北帝出身皇室,没感受过来自亲人的真心对待,大多是利来利往。
高高在上的掌控生杀大权,已经让北帝没觉得有什么新奇,如今有如寻常人家父子交心,这让北帝感到很是新奇,与之随来的是自得。
看,他是多么的忠诚,连自己阴暗一面也对他毫无保留!
北帝看向纪舒年的眼神怜爱几分,更多的还是对待玩物的戏谑。
“心生贪念非君子所为,你在朕面前如此言明,就不怕朕怪罪于你?”
纪舒年神情愈加羞愧,“回父皇,事无不可对人言,父皇乃君主,为君父,即便是阴暗污秽,哪怕父皇降罪,儿臣也不敢有半分隐瞒,此乃儿臣之错。”
太过聪慧的皇子,会让北帝心生忌惮,可一个把君臣父子规矩礼仪讲究到骨子里的皇子呢?即便是这位皇子再聪慧,在北帝眼中,定然也会被世俗规矩所束缚。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被权势所束缚,而是束缚之人是自己所为,为了所为的世俗规矩,把自己放置在规矩所构成的牢笼中,北帝也见过很多,比如那些迂腐的大臣,为了心中虚无缥缈的信念惧不怕死,北帝太明白这种人是有多么的顽固和执拗。
以前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官员,可若是自己儿子的话,却又是另说。
恭亲王和王家的手,伸得实在太长,在他所得知的情况之下,已然伸到军中,本来还有所顾忌,可如今新寻到的刀正也趁手,而贤亲王也能掌控,是时候清除一些碍眼之人。
帝王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北帝已经忍受恭亲王党派不安分太久,心中满是压不住的杀念和喜意,不过他还是强压而下。
慎重,还需再观望。
北帝畅快地笑着,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高兴,“好,吾儿类朕!”
北帝乃帝王,一位帝王对很有可能成为储君之人说像他,其中寓意非比寻常。
宫人闻言纷纷低头,心中所想不得而知。
不过,想必今日之后,贤亲王怕是力压恭亲王一头。
纪舒年一如他所表现出来那般,“父皇,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儿臣有错甘愿受罚。”
“还请父皇降罪!”
北帝看着纪舒年正肃的样子,心中愈发畅快。
他言行中的君子规矩,每每说一句,在北帝眼中便是纪舒年给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层枷锁,有如作茧自缚,这叫他如何能不畅快?
自古有傀儡皇帝,随着皇子年岁渐长,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北帝也感觉不如从前,朝中大臣开始不甚安分,手中的权势也不如以往那般牢固,特别是朝臣谏言立储君的奏折也多了起来,哪怕是冒着惹怒于他,也如同雪花一般而来。
北帝知晓这是攀附皇子背后的党派,不过欣慰的是属于纪舒年的党派很少,有些都是自发而行,事后还受到纪舒年的问责。
再看看恭亲王党派之流,那副面目可憎的嘴脸,恨不能今日当储君,明日就当皇帝,简直是恨不能让他这个皇帝早点死!
想着想着,北帝心中愈发不虞,本来还想着观望,现下也没了耐心。
即便束缚是虚假,可纪舒年这孩子向来孝顺他母妃,有丽妃在手,想来纪舒年也不会做糊涂之事。
这孩子生来愚善,又是孝顺,愚善不知真假,但孝顺却是做不得虚假。
北帝敛住心中思绪,看向纪舒年,“难得出京城,你且好好玩乐,”顿了顿,有道:“至于惩罚之事,便惩罚你以孝道作文章,待冬狩事了,朕亲自批阅。”
纪舒年眼神微深,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