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泽发现宿舍还有第三个人,看清路舟的脸后,眼睛瞬间一亮。
就连语调也十分惊喜:“路舟,你回来了!”
“嗯。”可能是想起上一世,某人那个振振有词的“情敌”,路舟对这个大大方方走进来想揽住他肩膀的男生,表现得很不自在。
路舟状似无意地转身去拿东西。
俞白泽伸出去的胳膊因为路舟的错开,正尴尬地放在半空中。
他没往心里去,收回了手,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你要是再不去参加部门活动,我可就当你自动退出了啊。”
“嗯。”
俞白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误会了,上前一步,想听得更清楚些:“你说什么?”
路舟转头看他,认真回答:“我想退出了。”
俞白泽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的态度有问题,惹得路舟不开心才赌气说出这番话。
可是路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正常,语调也很平缓。
和平时一样,是那种有点慢,又温温柔柔的调调,丝毫没有透露出对刚才那番话的不快。
眼神也没有透露出任何可疑的细节。
不等俞白泽发问,孙铭和周渡就抢先一步,问:“怎么了?”
他们同时也看了一眼俞白泽。
俞白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莫名有种不自然,忍不住用手指蹭了一下鼻尖,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作为部长,俞白泽率先自我检讨。
难道是他无意中暴露了什么?俞白泽回想了一下,并没有想到任何暴露自己意图的可能性,就连舍友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他对路舟也只是处于小心观察阶段,原本是想确保万无一失了,再开始透露出一些意图。
可是路舟怎么好端端的要退出了?
“不太适合我。”路舟的回答并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因为某人咬定的“情敌”。
只是通过上一世的实践来看,路舟认为加入学生会这类的团体活动,不适合他,对他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起初之所以加入是为了学分,二来也是想尝试改变一些自己的性格,多交些朋友之类的原因。
时间久了,路舟发现那种强迫自己变得外向开朗的举措,对他来说是种压力。
有些人可以通过社交突破自我,来获取正向情绪,到了路舟这里,却反了过来。
加之,作为死过一次的人,以前那些自以为很重要的,现在回头看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一世,路舟想活的更真实和开心一点。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让他重来一世的原因?难得碰上这样的机会,路舟也想试试做一些上辈子想做,又没勇气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各种现实因素,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俞白泽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个腼腆少年,是个人生重开的人,他语气有些急切:“一个学期都还没有过去呢,你怎么知道不合适?是不是我让你做的工作太多了,你有压力?”
因为私心,俞白泽给路舟安排的工作不算少,还都是他们一起做。
路舟摇头:“和这个没有关系,只是这几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想换个活法。”
这种仿佛是经历过什么人生大起大落,开始顿悟的发言,让孙铭和周渡又对视了一眼。
他们一致认为路舟消失的这段时间,应该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俞白泽也从孙铭口中得知,路舟是去医院照顾亲戚了,也下意识往这边想。
他第一次和路舟接触的时候,就知道路舟肯定是个心思细腻且敏丨感的人,可能是在医院见证了什么悲欢离合,才会这样。
“要不你在想想?反正这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就当提前放假了。”
他试图再次说服路舟,然而对面的男生依旧很坚定的拒绝了。
得知路舟会在今天的课程结束后,去写退部申请,俞白泽只能无奈地说了声好,然后垂头丧气离开了。
孙铭从中嗅到了一丝古怪,沉吟思索。
趁路舟去浴室的功夫,孙铭给同样在玩游戏的周渡丢了一张纸球,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现在是不是和我在想一样的事情?”
周渡一个白眼过去:“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哪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那个学长是喜欢路舟吧?”
孙铭越想越不对劲,以前不在意的细节,这会开始出现了各种可疑的蛛丝马迹,开始分析起来。
“路舟又不是学生会骨干,就是个刚加入没多久的新成员,不去参加活动而已,他一个部长至于来得这么勤吗?难道他们部门的新人都会得到部长的热切关怀?”
“还有,他总爱拉着路舟出去做事,没事也要约着一起去图书馆找资料什么的。”
“下课还总能碰到路舟,开口就要请他吃饭,对了,我记得有一次,路舟吃糖醋排骨,我说他嘴巴上沾了酱汁,这位学长坐在他对面,似乎想亲自帮他擦,只是没来得及。”
孙铭当时还以为俞白泽是想把纸递给路舟,但现在仔细想想,那动作和不自然的神态,怎么都不像是单纯的递纸。
孙铭头一次觉得自己观察入微,露出一种真不愧是我的自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聪明的人呢?
知道他什么德行,周渡都懒得说他了,但周渡也赞同孙铭刚才的分析。
其实有些事情因为没往那方面想,才会下意识忽略一些可疑的细节。
一旦开始有那个意识,那些被忽略的事情就会在一瞬间清晰明了。
趁浴室的水声还在响,周渡提醒神经大条的孙铭:“看样子路舟应该是不清楚他们部长的心思,既然对方没有点破,我们也没必要告诉路舟了。”
孙铭本来想说当然得告诉,不然万一路舟一个直男被占便宜了怎么办?
可是想想路舟都要退出了,刚才那位也一直没表明,要是冷不丁告诉路舟的话,他会不会被吓到?
“行,就按你说的做的吧,万一把他吓到就不好了。”
要是换做孙铭,冷不丁得知自己被一个男性暗搓搓的追求,他可能也会吓一跳。
而且万一要是猜错了,那真的是尴尬了。
路舟出来的时候,两个舍友已经聊完了,他也没把刚才的事情记在心上,一直在想容祈究竟有没有去医院。
那位老爷子都发话了,他不可能不去吧?
路舟不放心,又给容祈发了一条消息。
【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直到下课,也没有人回。
因为生病的缘故,容祈最近一直处于嗜睡的状态,路舟只好告诉自己他可能在睡觉,过一会儿再看看情况吧。
下午的课上完了,路舟直接去找俞白泽要退会表。
俞白泽明显还想再劝劝他:“你要是觉得在这个部门不合适,我去找其他人说说,让你转过去。”
这种人员流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隶属学生会,平时做一些活动的时候,都是好几个部门一起,所以他还是可以经常见到路舟。
“没有这个必要。”路舟既然做好决定,就不太会轻易改变。
更何况他上辈子已经完完整整的体验过一次了,似乎也没有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太大的变化,就算没有这个学分,也不会影响他毕业。
因为有专门的退会申请表,填起来也方便,路舟不打算拿回去填,直接在隔壁的空桌子前坐下。
这会儿活动室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笔尖沙沙的声音。
俞白泽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当路舟把申请表放在他桌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抓住了路舟的手腕。
俞白泽呼吸乱了,喉咙也有点发紧:“路舟,其实……”
路舟扫过俞白泽的手,看向他的脸,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啊?啊……”俞白泽的脑子卡壳了,“你有女朋友了?”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是男朋友。”路舟动了一下手,示意他把手松开。
俞白泽回神后,尴尬地松开:“抱歉,我不知道。”
当初,他带着人去军训基地拍照,第一次见到了路舟。
那时候路舟他们正在太阳底下站军姿,路舟站在后排第一个,十分显眼,人又高又白,宽肩窄腰,五官气质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白兔。
俞白泽一眼过去就看到了他,那一刻心脏也跟着砰砰砰的乱撞。
称得上是一见钟情吧。
只不过本质上就是看脸,不然哪有人第一眼就能看到你的本质和内涵啊,第一眼看到的无非就是脸和身材。
军训结束后各个社团开始招新,俞白泽又一次看到路舟,于是他费了一番嘴皮子功夫,又用学分诱惑,终于让这个看上去腼腆怕生的小学弟入了会,到了他的部门。
接触之后俞白泽发现,路舟本人和给人的第一印象没有太大区别,性格慢热,很容易害羞脸红,抿着唇笑的时候简直不要太让人心动。
总之这个学弟身上的每一项特质,都戳中了俞白泽的喜好,只是他不清楚路舟的性取向,也不敢贸然出手。
俞白泽是初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性取向为男,因为害怕周围人的目光,他并不敢暴露,但也交过男朋友,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分手都是悄无声息的,身边的家人朋友都不知道他喜欢男生。
让俞白泽大大方方,打直球追求路舟,他是完全不敢的,因为万一路舟不是的话,他当然也怕路舟因为反感传出去,让他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俞白泽上一任男友就是受不了他这点,好端端谈个恋爱跟做贼似的,谈了一个月后,直接把他给甩了,现在人家交了新男友,成天在朋友圈秀恩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男的。
俞白泽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有男朋友的少年,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畏畏缩缩的,才错失和他在一起的良机?
“我好像都没见过,最近才在一起的吗?”他抱有一丝侥幸,其实这是路舟拒绝他的借口。
“不是,高三就在一起了,也是这所学校的。”
路舟的表情不似作伪,俞白泽只能放弃了那一丝的侥幸,但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不想公开你们的关系?”不然他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呢。
“……”
路舟的沉默让俞白泽以为他在默认,忽然又升起了一抹冲动,如果他勇敢一次呢?会不会有意外收获?
然而下一秒,路舟就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不是,是我不想,我没办法接受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我想做别人眼里的正常人。”
最开始的时候,路舟认为那样是不正常的,所以当他点头接受容祈提出的交易的那一刻,他羞耻又难堪。
那是他从来不了解的领域,以往的人生中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和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
俞白泽没想到路舟会这么说,复杂道:“那你现在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他对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坦诚?毕竟他们都是gay,出去外面乱传也没什么好处。
“想通了一些事,所以想试着接受自己。”
接受那个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容祈的自己。
是妥协了,从而习惯有容祈在身边的日子?还是喜欢而不自知?
路舟不知道,但他会亲自去找到这个答案。
当然,他不会因此就立马到处宣扬他和容祈的关系,但也不会羞耻的去隐藏什么了。
容祈刚出医院大门,就打了一个喷嚏。
他下意识想要掏手机,看路舟有没有给他发消息,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只带了办公事用的那部手机,私底下用的那部被他锁在卧室的柜子里了。
至于原因,或许是爷爷的突然袭击,还有他同样无法大大方方的宣布,路舟是他正在交往的人吧?
容祈其实很清楚,他和路舟的关系并不能在自己的生活圈公开。
他可以在人来人往,并且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牵路舟的手,甚至亲他,却不敢在认识的人面前流露出丝毫喜欢他的情绪。
因为别人知道了,那么爷爷也有可能知道。
老爷子是绝对不容许家里剩下的一根独苗,居然喜欢男人。
他给孙子规划好了人生该走的路,其中也包括了利益最大化的婚姻。
容祈想反抗吗?他想,但可惜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容祈自信路舟不管逃到哪里,都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那是因为容祈清楚自己拥有的东西比路舟多。
但在阅历丰富,手段老辣的老爷子面前,容祈同样处于任人宰割的位置,至少19岁的他,还没那个能力和资本去肆意妄为。
他一直气路舟对于他们的关系遮遮掩掩,但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容祈一直认为不公开,也是在保护路舟,因为现在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所以能瞒着最好瞒着吧。
直到今天早上,看到爷爷的那一刻,容祈前所未有的慌了。
究竟是慌事情暴露之后,路舟会不会被他牵连,还是慌自己让爷爷失望了,慌为了路舟,从而影响到自己在爷爷心里唯一继承人的位置,究竟值不值?
路舟和自己的人生比起来,他更在乎的其实是后者吧?
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路舟?
说白了,他们是一样的人,只是自己更虚伪。
路舟对他的抗拒太过明显,所以他理所当然将这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一个被自己强迫,没有能力反抗的人罢了。
可见爷爷言传身教的“虚伪”二字,还真是刻在了他骨子里。
路舟不喜欢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跟在他身后的赵玉成,只见这位容少爷站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一动不动,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猝然发出一声冷笑。
容祈收回目光,看也没看在小心翼翼观察他神色的赵玉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