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宫变牵连甚广,一连拉下了为数不多的三位皇子,一位当朝太后,以及其所属官员,就连军营也被查处不少。
其他有心想但没来得及行动,亦或是自觉得没有成功可能性的一应皇子,纷纷缩头乖巧得不行,各个闭门不出,拒绝接见任何官员,生怕沈懿觉得他们有异心。
沈懿已经快不行了,可是每日还是得打起精神为这个国家做出周全的准备,省得他离开后,朝廷会陷入动荡。
这日,沈懿在床榻上跟诸位大臣说着什么,倏地猛然喷出一口带着絮状物,隐隐散发**之味的血液。
太医早已在一旁时刻等候着,连忙上前端药。
手忙脚乱后,沈懿这才稍有好转,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怕是不行了,这是回光返照之象。
原来,前线来报,在两方交战中,他们的计划遭到泄露,太子所乘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如今太子的一条腿遭到惊马踩踏,已然保不住……
程文渊则在此次交战中,同样伸手重伤陷入昏迷。
当朝太子已废,主将重伤,将士死伤近十万人,可谓是惨烈非常。
这让原本就油尽灯枯的沈懿,如何不惊怒?
过了好一会儿,沈懿缓缓吐了口气,问道:“监军呢?”
这个监军自然是指与太子一同前去的韩睢。
有韩睢在,按理不应会是这个结果,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中毒。事情叠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不同的后果。
只怕涉及此事之人,除了谋逆的太后和诸位皇子之外,军中也有人同金国里应外合。
报信人低头,语气沉重,“监军为了保护太子,主动引走敌军,陷入包围之中,至今生死未卜。”
被敌军包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也许是被俘虏,也许是当场杀死,最不愿看到的便是韩睢为了活命,主动泄露军情。
虽然为了自保是情理之中,但是在战场上,在国家大义上,这便是叛国。
“陛下,微臣愿领军前往!”王广率先站出请命。
这次回京并不是他无诏回京,其实在年前他已经和沈毅书信来往,此次回京正是为了他儿子受封而来。他即便是还能再上战场,可到底不比从前,加上常年征战身上落下的毛病也多,防范于未然,所谓举贤不避亲,于是便提前举荐,谁知正巧碰到了宫变一事。
“陛下,微臣愿前往!”王广儿子也同样站出来请命。
王广瞪了他一眼,“你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对穆北地形不熟,金国多有狡诈,如何得能应对?”
他儿子同样不服气,“可是你已垂垂老矣!”
所谓最熟悉你的人除了你的敌人之外,还有便是身边的人。王广儿子扎起刀来,丝毫不顾王广是他老子。
“微臣虽年纪尚轻,可微臣自幼生长于军营之中!十二岁便跟着上战场!”
王广:“!!!”
王广气得胡须一抖一抖,“好小子,不是说十四才上吗?原来那次你便偷跟着了!?”
他儿子光想着说出1自己的优势,一时不察将此事居然在这里暴露,但还是战事要紧,顾不得与他老子在此事上争辩,继续道:“到如今,微臣已上过双十有余,带兵深入敌营……”
“臣认为王副将所言极是。正巧赵家最近也在跟老臣念叨,臣认为赵家二女赵燕君也得担以此任。”兵部尚书说道。
赵燕君自然是那个满门忠烈的赵家。
此女之名无人不知,若是她与王副将一同前往也并无不妥,只是他们刚吃了败战,损失惨重,如今急需胜战鼓舞士气,这二人太过年轻,怕是难以服众。
“微臣愿前往。”宓国公也站了出来。
沈懿沉思了一会儿,便也同意。
如今形势严峻,顾不得其他。如有宓国公坐镇,再派王副将与赵燕君一同,也算合适。
即便宓国公想收拢人心,还有赵家和王副将在,三人互相制衡,倒也不会出现一家独大。
又相继谈了一会儿国事,沈懿留下几位大臣,把苏芷也唤了过来。
众人知晓,沈懿这是要安排身后之事了。
氛围沉重,静谧得可怕,浓浓的哀愁萦绕在每个人心上。
“朕在位十九载,不求有功,但求万民之乐。然,而今逢灾年,昏官恶行,百姓之难,朕思之痛心,望后人引以为戒!”
“穆北之战,败之惨重,朕大行将也,恐时日无多。前太子沈瑜,温良敦厚,品性端直,恪尽职守,勤勉尽责,虽此役战败,念其劳苦功高。今册封前太子沈瑜,为瑞王。”
“十皇子沈雍笃学敏行,才智过人,耳目聪慧,今册封十皇子,为慧王。”
“十三皇子敦实稳重,淑质英才,璞玉浑金,今册封十三皇子,为贤亲王。”
“观历朝之诫,朕思及甚忧,恐覆国之哉,取消分封之制。”
……
“七皇子沈瓒,文武兼备,思虑恂达,材优干济,端在元良,心系万民,精图治世,乃国之幸。于今册封七皇子沈瓒,为太子,继江山社稷,理万治之邦。”
“尔今国事盛难,太子沈瓒年少,皇后苏芷肃雍德茂,内外治成,于变法大功,有高世之智。待朕百年,兹特命尔:皇后苏芷、恭亲王、辅国公、宓国公,辅佐天子,行督查之责,共理朝政。三省六部,共议朝事。勉治下无灾无疫,百官贤进,万民安乐,举盛世之行。”
沈懿的意思是命苏芷四人辅佐天子,共同执政,互相制衡,而三省六部有参政之权,也从四人手中分了一些权势,防止四人沟壑一气,形成一言堂。
总得来说就是旨意下发之时,三省六部可以提出意见或建议,享有驳回旨意的权利,而最终是否通过,则需要四人印章。
倒不是沈懿想要把皇权分散,主要是太子已废,其他有点用的皇子不是造反还是造反,剩下的性格软弱,年纪又小,难当大任,唯有七皇子还算可以,但相较于前太子来说还是差得很远。
此时灾年频频,战事纷起,邻国虎视眈眈,又正逢变法之际,唯有将权势暂时分散,才能避免他走后国家陷入动荡。
分权与国家动荡,甚至有覆国之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沈懿发完旨意,众人齐齐跪地叩首。
似乎是处理完后事,沈懿心中紧绷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成日昏迷比以往更长,往往都是迷迷糊糊苏醒,又随之昏睡。
这日正午,屋外阳光正好。
橘黄色的暖阳透过屋子,折射成奇形怪状的光斑,散发着融融暖意。
沈懿缓缓睁开眼,入眼的便是苏芷眼下淡淡的青色,眸中不由微动。
他看了看自己枯瘦手,叹了口气,“近来辛苦你了。”
苏芷正捧着书,闻言勾起一抹淡笑,“左右陛下已经给了臣妾想要的,谈何辛苦?”
这人还是这样,从来不掩饰自己。
“你不怨朕?”
因为他要制衡苏家和程家,导致她沦为弃子,这点是他亏欠于她,以及……
某种顾虑之下,不得已为之。
“怨?为何要怨?不就是怕臣妾谋取你沈家江山,予恭亲王废后旨意?”
苏芷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沈懿心里一惊。
他脸色骤变,随之想起此人智而近妖,会想到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儿。
“这是很正常之事,不是么?如若是臣妾,恐怕会做得比您更多。陛下还是太过心慈。”
沈懿虽然想明白,但还是失笑,“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你就不怕朕临时改旨意?”
苏芷这才抬眸轻瞥,眉目潋滟,一如初见。
“你舍不得。”
她慢条斯理道:“况且,想要驱使猛虎,并非死囚暴行,而是拴着长绳,美食诱之,让它知晓想要得到食物,必然同样接受束缚。恩威并施,帝王之道,这点陛下应当比臣妾更省得才是。”
苏芷神情间带着些许散漫,似漫不经心,“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已然将路铺好,一切交给后人便是。”
沈懿眸光闪动,终是叹息道:“朕不如你。”
也罢,他算计多年,也不能事事周全,便同她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无愧于心罢。
“今个阳光正好,皇后配朕走走罢。”
……
次日,张公公如往常一般伺候沈懿,触手一片冷意。
他心底漏了一拍,只见沈懿双眸微合,似若酣睡,唯有脸上不正常的白,显露出异色。
张公公抖着手摸向沈懿心口及腕间,震惊而悲痛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 * *
庆和十九年七月十二日,庆和帝沈懿驾崩。
次日,宣遗诏,群臣哭临。先帝有令,一切丧葬从简,科举依典,婚配嫁娶如旧。
新皇出次,素服举丧,缀朝三日。
有遗诏在,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当今新皇永和帝沈瓒,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够成为人生赢家,一切都仿佛做梦似的。
他生母云常在身份低微,刚生下他便撒手离去,母族是个地方小官,当初还是为了愈显帝王公正,这才在诸位小官之女中择取了几位入宫,而他生母则在其中。
没有显贵的家世,没有有力的母族帮衬,没有过人的才智,亦没有闭月羞花之姿,一切都不温不火。
自他生母去后,他便被过到婉嫔膝下抚养。
婉嫔生性淡然,好礼佛,成日不问世事,对他不算亲近,也不算太过冷淡,更多的是抚养与被抚养的责任。
对于他当上了新皇,也只是遣人送了本倡导帝王仁义之书与他勉励,再无其他。
他上不比各位皇兄有勇有谋,下不比各个皇弟从未,他自己也知晓,之所以他会被父皇册封为储君,不过是无人可用。
沈瓒一开始还是很兴奋,然而紧接着一堆国事砸到他头上,每日天不亮便有人唤他起来上朝,去听诸位大臣不是争辩就是针对各个地方政策商讨,末了还不忘问他有何见解,每每这个时候总让他有种夫子问话的恐惧感。
他有何见解?他有个屁的见解!他才刚满十三岁!上头的诸位皇兄,除却前太子,人人都没能听政,哪里会轮到他?再者,还没等他出宫建府,就被赶鸭子上架,他去哪里找甚见解?
沈瓒就是普普通通的皇子,表面上守礼温润,实则内心还没成熟,对一切都新奇好玩的年纪,让他坐下来慢慢听一堆大臣半句不离嘴的国事,想想都让他头大。
他知晓自己肩上扛着的责任,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喜和厌烦,试图努力学他父皇一样励精图治,可是当心里生厌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抵触。
在每日天不亮早起,忙活着永远忙不完的政事,本该茁壮成长的身子变得日渐消瘦,心病更甚,多者叠加下,沈瓒病了。
太医说是心病,关键是即便是生病他也躲不了懒!
每日都会有大臣到他这里将当日的要事过一遍,跟他叙说哪点的政策为何要这般处理,让他举一反三,亦或拿着一些看着相似仔细看好像又不相似,有些看着不相似,实则本质一样的案例问他,沈瓒不甚烦忧开始摆烂。
这日,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在宫人的提醒下,他立马闭上眼睛装成熟睡模样,以期能够再次躲懒。
这是他这两日发现的小妙招。
只要晚上晚睡一些,吃得少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愈发憔悴,再让宫人说一些他身子不好的话,这样大臣看到他的样子,也会不忍再过多‘为难’他。
只听脚步声徐徐,眼前出现一片阴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周围的宫人居然没有按他吩咐的那般主动问话。
越是安静,逼迫感愈强。
沈瓒实在忍不住,掀开眼皮偷偷瞧,却对上一双不便喜怒的双眼,当即有些心虚。
他故作刚醒来的模样,面色却还是显露出几分心虚,“儿臣咳咳~见过母后。”
沈瓒努力伪装病弱,犹觉不足,还加了一些从话本上看来的戏。
苏芷淡淡应声:“哀家听闻皇帝身子近来不佳,特请董老先生前来替陛下问诊。既然已然醒来,便叫董老先生一看。”
董老先生是这两年才出世的神医,听说是妙手神医后人。不但擅长各种疑难杂症,还能开肉正骨,剖腹切肠等等无数令人望而生退的可怖治疗手法。
据说效果极佳,连宫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当时他听上一嘴已是遍体生寒,如今让董老先生替他看诊,这如何能使得?
看穿他的伎俩失了面子是小,就怕对方来个让他胆寒的治疗手法,那岂不是遭罪?
沈瓒对于苏芷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心里是又好奇又敬畏。
好奇是她与他大皇兄年岁相近,敬畏则是他父皇那么严厉的人,她不但与他有话说,有时候还能指使他父皇做事……
加上后宫妃嫔对其马首是瞻,近来接触国事也知道变法之事的重要性,大朝中大臣对其赞不绝口,他也是敬佩不已。
这样的人,明明他们年岁相差不了多少,却好像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她一般。
同他父皇一般,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高大神秘,无所不能。
沈瓒干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劳烦董老先生,朕歇息几日便好。”
“哦?”苏芷语调上扬,听得沈瓒头皮发麻,心里不住自省哪里露出马脚。
只听她道:“皇帝觉得歇息几日才能痊愈?”
沈瓒觉得好像又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想不明白,听闻自己没有露马脚,随即张口说道:“三日……不,五日,五日便能痊愈。”
刚说完,便对上苏芷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心里徒然一惊。
不对啊,他又不是太医,如何能知晓自己需要五日才能痊愈?
甚至拿心道不好,可是话已然出口,由不得他反悔,心里懊悔着自己说话前没有思量清楚。
苏芷也没揭穿他,而是说道:“皇帝,你可知寻常百姓一年产量几何?可知百姓赋税几何?可知百姓日子如何?”
这个几乎是必问点,沈瓒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但还是能够对答如流。
自从变法之后,不论男女到了相应年纪,都可以出去做活计给家里增加收入,为了鼓励学子就学,还实施免学费,学堂供食宿,赠书笔等政策,甚至学得好还有银子拿,几乎是只要你努力肯学,日子必然不会太差,日后考取功名,朝廷还会分配公事,吃上皇粮,成为公家人,可谓是光耀门楣。
有些人没那么机灵,也可以去相应的学堂学些手艺,虽然没有寻常学堂那么多好处能拿,但只要将手艺学精,自然也能有更多的收入。
这些手艺五花八门,有教人怎样种植庄稼产量更多,遇到病虫如何处理,也有教人建房子的,做木工的,做裁缝的……教人的夫子们都是各个行当的好手。
在这种种情况下,粮食产业剧增,工坊商铺林立,行当可选择性何其繁多,百姓有了活计也有了银子,不再是以前那般仅仅只为了填饱肚子,也能够吃上以往过年才吃的肉,吃上平日舍不得吃的糕点,穿上新衣游耍。
这些都是以前即便是盛世也难以想象的事情。
见到沈瓒对答如流,苏芷颔首道:“如今百姓过得好了,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被夸赞,沈瓒心里有些高兴,近乎是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变法!”
谁知苏芷却是摇头,“是也不是。”
“变法只是政策之举,更多的还有朝臣与民间的共同努力。”
“你父皇病重之时,耽搁了些许,变法进展不前,每日银子如流水般的往外开支,户部尚书每日愁得头发都白了。”
她话锋一转,“虽说你父皇已然为你铺好了路,替你抉择的大臣都是忠心耿耿的良臣,如今一切都有诸位大臣共同参政,不用你过多烦忧。可诸位大臣年岁也不小了,早晚会有致仕的一天,到时你会如何?还是像如今这般一切都听大臣的?你如何知晓他们不是欺上瞒下,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言尽于此,皇帝好好思量罢。你是帝皇,不是普通人家公子。你犯的错误,受累的不仅仅只是你,而是天下百姓。”
先是百姓的生活,再到大臣们的苦心,接着再说忧患意识,沈瓒听闻后,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
别人都在为天下百姓而努力,可他却只因为自己的私心,便装病躲懒叫他母后,叫大臣为他担忧,他实在是愧疚难当。
他盯着床幔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否听进,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虽然心里还是很有抵触,但也没再做装病这种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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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替身文里的女主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