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恭亲王、辅国公、宓国公、荣成夫人、廖太妃,及诸位朝中重臣,均秘密受诏入宫。
彼此在殿外碰面,心里皆为一惊。
原因无他,只因受诏之人不是朝中重臣,便是宗室辈分极高之人,连廖太妃也在此地,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虽说廖太妃只是先帝的妃嫔,可出身名望氏族,乃先贤之后,声名显赫,有着和她家族同样的清高孤傲,同样的极其严于律己。
年纪尚轻时便同朝中那些老臣一般固执守礼,极其爱对人说教,动辄张嘴闭嘴便是言行举止不庄重,亦或劝人简衣缩食洁己奉公,莫说太后对其深恶痛绝,便连先帝都对其敬而远之。
也因廖家之人品性皆为太过正直无私,活像行走的律书,是以其被世人引以为典范,故而即便只是妃嫔,在后宫中也颇有地位。
一般来说,若要全部出动这些人,还是秘密受诏情况下,要么是关乎国家存亡大事,要么便是皇帝病危,临终托孤等事宜。
如今正逢变法之际,太子又远在穆北,一旦天子出了事,恐怕会动摇江山社稷,国之根本!
众人心里惊疑不定,倒也没有敢将这个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只希望是他们杞人忧天。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前脚还没消化好沈懿病危之事,后脚太后弑君的一应罪证摆在眼前,铁证如山,丝毫不容抵赖。
不论是弑君之行,还是同室操戈的皇室丑闻,每一件都是大事!就是不知这位皇后娘娘,此番借诏传他们,是有何目的。
众人心思百转,各自盘算着应对之举。
苏芷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举止从容,“诸位皆是朝中股肱,乃国之砥柱。如今变法不容有误,太子亦远在边疆,恐有奸人作祟。”
她顿了顿,“今日本宫请诸位大臣前来,便是想请诸位暂瞒此事,代之国事,一切等陛下醒来,再予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刚说完,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原本还担心苏芷会同历朝的皇后一般,趁机摄政,如今听闻只是要求隐瞒,让他们暂代国事,这才放下心来。
苏芷考虑得也有道理,如今太子不在宫内,如若沈懿病危的消息传出去,先不提会不会有反贼等人,以及影响穆北军心动摇,单说其他诸位皇子恐怕会借机生乱。
同室操戈,陛下与太子而今尚在,名不正言不顺,是为谋逆。
若真如此,必然国之将乱,百姓难安!
好在消息封锁及时,一切都遏止于萌芽之初。
再者,太后虽非陛下生母,可到底也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自古百善孝为先,即便太后弑君,可也好歹也贵为太后,此事也只有陛下定夺才更为妥当。
沈懿这边太医正小心翼翼用药尽量温着补,至少也得拖到太子归朝。
穆北那边已派人快马加急传递密令,朝中有诸位重臣做隐瞒,对外声称沈懿偶感时疹需静养,由三省六部共同代为执政,倒也未曾生乱。
只是变法之事牵扯甚广,利益已然出显,大臣们都能看得出变法对国对民的益处,可牵扯到人情往来,大臣身后本又站着各方势力。
如若实施,不是得罪姻亲便是得罪本家,心有顾虑,不如沈懿那般行事果断不怕得罪人,谁都不愿意做那被迁恼之人,便有些举棋不定,推行之事也一搁再隔,难以进展。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但凡耽搁一日,开支的银子都能让户部心痛难忍。
以往虽说也有相应开支,甚至比如今还大,可进展也是肉眼可见,如今银子哗哗的流,进展却停滞不前,一忍再忍,户部实在忍不住又去催。
世人都说民不与官斗,因为得罪不起,可是户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掌管天下田地、赋税、户籍、财政,甚至连百官的俸饷都归他们所管。
你要是敢‘拖字诀’敷衍,那么最好祈祷日后不要从他们那里拨款。
论得罪人,户部没再怕的。
他们憋着满心怒火催促,被催促的官员也一层层上下催促,结果发现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顿时傻眼当场。
得罪户部是不可能得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得罪的,不能摆烂,也不能得罪别人,那怎么办呢?
有大臣想起变法始出于苏芷,甚至偶尔谈起沈懿都对其赞不绝口。
于是他们腆着老脸,暗戳戳找上苏芷,说当初都是沈懿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有些事我们真是有心无力,既然当初变法是你和沈懿一起捣鼓出来的,里边也有你的心血在,总不能这么耽搁不是?
虽说自古有后宫不得干政,可如今这不是变法了嘛?既然外边女子都得以参加科考,出将入仕,且也有皇帝病重,皇后执政的先例,着有何不可?再说了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去做,咱就是说大伙儿一起干,进展也快不是?
当然了,如果有人骂你意图篡位什么的,你放心,大伙儿会帮你说话的!别墨迹了,放心大胆跟着干,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好事儿,一般人我们都不带他们玩的!我们是信任你,才会拉你入伙。
苏芷按照旧历象征性来个推辞,哎呀我可能不太行,我没做过这种事,你们太看得起我了,大臣又回你可以的,相信我们,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加油闷头干就完事!
你来我往互相商业互吹了一番,苏芷让他们立了字据,证明不是自己有歹心,而是他们三催四请,这才带着众位妃嫔撸起袖子干。
变法推行,取消娶妾制,沈懿作为发起之人,自然以身作则,放人出宫,可惜还没等最终决策下来,自己就毒发昏迷不醒,此行也便耽搁了下来。
储君已定,苏芷又是个不好惹的人,眼看着大局已定。日后苏芷能够当上太后,她们也就仅仅有表面上先帝妃嫔的荣耀,内地里却要受着人走茶凉孤苦一生于深宫度日的日子。
除却有皇子心里有些野望的妃嫔,大多都是选择了提前与家人打点好,加上自身有经验,很多重要的职位已经差不多谈妥,只差她们一出宫便能马上上岗就位,过着不必看人脸色的美好生活。
沈懿突然染‘疹子’,本来摩拳擦掌的她们也被耽搁下来,正无聊着,听闻苏芷需要人手,立马毛遂自荐。
要知道变法可是国之大事,如若她们参与其中,好处自是不必多说。
大臣们本来只是想让苏芷来当这个得罪人的出头鸟,没有报以其他期望,谁知苏芷带着众妃嫔们参与其中,进度是蹭蹭大幅度往上涨。
看得大臣都开始担心自己之前会不会表现得太过无能,叫人觉得自己吃白饭。
各种缘由之下,两方人马你追我赶,良性竞争,进度比以往快得太多,也让众多男子恍然察觉,确实不是女子不行,而是她们以往没有这个机会。他们要是再不努力一把,说不定被她们赶超,自己都会没脸。
变法之事,如火如荼进行着。
也不知是否因太后人在大长安寺,路途遥远,加上尊卑有别,无法严加看守,还是是有心人看着苏芷参与变法其中眼热,亦或是有其他方势力浑水摸鱼,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民间流传出皇后弑君,牝鸡司晨,意图谋朝篡位的传闻愈演愈烈。
紧接着各个皇子也都不安分起来,成日不是要见沈懿,便是怂恿他们的属官逼问,可谓是流言如虎,剑指苏芷。
明眼人都知道,苏芷不过只是野心的幌子,这些人真正的目的在于帝位,毕竟苏芷如今虽然在皇宫最大,也参与进变法当中,可是真正执政的还是三省六部各个大臣。
至于为什么不是说朝臣把持朝政呢?因为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所属的党派不同,各自制约着彼此,绝无沆瀣一气的可能,用这个来当借口,岂不是同等于直接得罪这些大臣,把人往政敌那边赶?
也只有苏芷是个比较好的靶子,谁让苏家已然没落,手无兵权?至于得罪叶温两家,这是不得已为之。
衡量之下,为了皇位,孰轻孰重,心中自有计量。
随着流言的加剧,沈懿又无法现身证明,京城的风向也更加严峻。
几乎是各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街道上也有士兵在巡逻,处于京城政治中心,嗅觉也颇为敏锐的百姓们,也能从中看出风向不对,减少了日常非必要的流动。
……
乾清宫,侍卫将整座宫殿层层包围。
以往那个一向见人三分笑,看起来非常讨喜的三皇子,此刻笑得不怀好意。
他轻蔑地看着挡在殿门的宫人,“母后,您这是作甚?儿臣不过是担忧父皇被奸人所害,何必如此劳心动众?”
在收到密信时,他早就已有所准备,让他安插在五军营的人调兵前来将皇宫包围。
如今父皇已然病危,太子远在穆北,可不正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么?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乃皇子,自然有继承的机会,如此有何不可?
至于所谓的名正言顺,如若历来皇帝皆是如此,哪还会有他父皇?他不过是继承了他父皇的优秀传统而已。
自古帝皇皆为有能者而居之,他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苏芷神情淡淡,“皇宫禁卫森严,御前禁止带刀。三皇子即便再担忧陛下,也莫要失了规矩,叫旁人误会。”
三皇子呲笑一声,淫.邪的目光破坏了他那原本还算俊秀的长相。
“儿臣这不是担忧父皇么?说来早年儿臣还与母后曾见过……”
当年他只是远远见过一次,可惜身边的宫人说她与程家有姻。要不然如此美人儿,他岂能错过?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为他母后……听闻金国那边一向有父死则妻其后母,兄死则妻其嫂的传统,既然他父皇可以,为何他不可以?
三皇子说得令人遐想,语气极其暧昧,让人闻言不禁齐齐皱眉。
苏芷眉头微蹙,厉声喝道:“当年之事是当年,如今本宫乃皇后。陛下如今尚在,岂由你放肆!”
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将士们也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你想要做些有违伦理纲常之事,可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啊!
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再来个威逼皇后的名声在,岂不是让天下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实在不行,学着前朝那些什么假死,偷龙转凤等等的手段也好啊!
碍于身份,且与三皇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之日后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将士们虽然心中腹诽,但也没有必要在这点上得罪三皇子。
“三皇兄,正事为先。”五皇子提醒道。
三皇子本来还在欣赏着美人恼怒的别样景象被五皇子打断心里有些不喜。
如若不是五皇子性子一向沉默寡言,木讷得可以,加上如今他也需要五皇子的帮衬,不若他才懒得和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来往,实在无趣得紧。
三皇子虽然心生不耐,却也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
“母后,儿臣劝您还是赶紧让道。这刀子,可是不长眼啊。如若伤了您,儿臣可是要心疼的。”
这种情况下,三皇子还是没忘占口头便宜。
“心疼何人?”
微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和宫人的大喜不一样,三皇子身子一僵,震惊又惶恐地看向来人。
只见不知何时沈懿已然醒来,在张公公的搀扶下,目光幽深,不辨喜怒地看着众人。
虽然身体在毒药的侵.害下,变得形似枯骨,眉眼憔悴,身带病气,可帝王的威压还是无可阻挡。
苏芷也没想到沈懿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虽然这场宫变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沈懿在各个皇子面前都是持以严父的形象,见到本该昏迷不醒的沈懿突然醒来,加上这事本来就大逆不道,三皇子下意识心生心虚和心生畏惧,等看到苏芷去搀扶沈懿,这才反应过来。
也许是皇位太过诱人,导致他利益熏心,亦或者是沈懿的病态助长了他的野心,三皇子收敛了之前的轻浮,目光阴郁。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您如今病重,太子至今未归,儿臣实在担忧。”
“您看,不若让儿臣暂代国事如何?”
这个暂代,自然不是意义上面的意思。
沈懿闻言脸色微变,“逆子,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有把握,三皇子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三皇子轻笑道:“儿臣自然不会做手足相残之事,只是您当真以为您的计划万无一失吗!?多少人盯着太子,您不会不知晓罢?”
“从小便是这样,不论我们做得如何,您的眼里永远只能看到太子!就因为他是先皇后所出,就因为他是嫡长子吗?同样都是皇子,自古能者而居之,您能做的事,儿臣自然能做。”
三皇子说着说着,对上沈懿不含喜怒的眼神,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现在他占据上风,何故说这么多?
“来人,父皇病得已然神志不清,还不请父皇歇息?”
这就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说那时快,又有一伙人闯了进来,只是并非字面上的救驾,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见一看便是舟车劳顿,略显疲惫的太后和八皇子出现当场。
到底是上届宫斗最终获胜者,太后虽然有些狼狈,但还是显得雍容华贵。
“哀家来迟,辛苦皇帝。”
虽然知道自己已然落败,但三皇子还是不甘,半是怨毒,半是嘲讽地看向八皇子,“没想到八皇弟你居然可以无视你母妃之死,与这毒妇联手。倘若惠妃娘娘泉下有知,怕不是得气得活过来罢?”
八皇子嘴角含笑,完全不在意,“三皇兄不必挑拨离间,我想我母妃泉下有知,必然会体谅我的难处。”
三皇子没想到八皇子比他还要狼心狗肺,气急道:“过河拆桥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你们谁做那个拆桥之人!”
“这就不劳三皇兄费心……”
话声未落,只听一道嗓音如雷声音响起。
人未至而声先到。
“好生热闹,老夫厚颜不请自来,诸位殿下想必不会与老夫这个粗人一般计较罢?”
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目光如炬的大汉,大摇大摆出现在众人面前,跟在他身旁的还有宓国公,以及一应朝中重臣。
太后和八皇子以为自己是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哪成想脸上的笑意还没落下,结果又出现了这些煞星?
还有,宓国公不是已经离开京城去平叛叶城的草寇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宓国公出现在这里就算了,为什么连黑水城的王广也在这里???
倘若只有宓国公,他们冰释前嫌暂时合作也不是不能对付,可是连王广这个能够赤手空拳与虎斗,令人胆寒的王广也在?难道黑水城那边的蛮族不用防守了吗?
为什么他们父皇偷个家那么容易,他们想要浑水摸鱼,却出现这么多的变故???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人的喜乐并不相通,意图谋逆的各位皇子如丧考妣,王广见到沈懿这般模样,立即两眼通红。
“陛下,您如何……”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自责,“末将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王广早年是因为灾年而落成匪寇,虽没有伤人性命,但也打劫了不少富户的钱财,恰好被南巡的沈懿碰到。
沈懿观他有勇有谋,剿灭着实可惜,便伪装身份与之结识,并劝说让他有这般本事何必落草为寇。在百般劝说之下,王广也觉得自己这样早晚会被朝廷剿杀,于是带着他的兄弟去从了军。
至于那些被打劫的富户,在查明之下得知皆是不义之财,而后来王广也将早年劫来的同等数目银子,全部接济了穷苦之人。
王广和他的兄弟们靠不怕死还有勇有谋,成功让当时驻守黑水城的将军注意到了他们,并向沈懿举荐。
后来一次成功反击难缠的蛮族,也到乐将军年老解甲归田,受封之时,王广才发现当初那个劝他之人居然是当今圣上,沈懿也没想到一次爱才心喜的恻隐,居然得到一个良将。
两人更像是伯乐与千里马的惺惺相惜之交。
上一次见面还是近有十余载,当时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心怀壮志,如今再见却是一个头发半白,另一个则是形如枯槁,病入药膏,这如何能不叫人感到心酸?
沈懿也目带怀念,之前的满心怒火也被冲散。
“峥衡啊,一晃多年,你竟也是这般年纪了。想当初你一顿可要吃十笼包,可把街口的大爷给吓坏了,每次见你都心里发憷,还跟大伙儿说你怕不是肚里有方外之天。”
说到这个,王广也笑了起来,“末将现在还能再吃十笼哩!”
旁边一位看起来与他有几分相像,同样身板魁梧壮硕的年轻人撇了撇嘴,当场拆台,“还一顿十笼,上回也不知谁吃了数笼便频频如厕,再来十笼看阿娘不收拾您。”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王广恼羞成怒道:“陛下面前休要胡言乱语!”
这个年轻人便是王广的儿子,他和王广一样皆是有天赋之人,甚至因为从小在军营长大,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也算是后继有人。
沈懿也难得开怀,“无妨,朕也喜欢听实话。”
沈懿到底是才刚醒来,身子也快油尽灯枯,说了一会儿话便面显疲态,很快在太医的劝说下回到殿内。
沈懿醒来,所有涉事之人皆被清算。
三皇子作为主使之人,剥夺皇子身份贬为白身,发落边疆服劳役;五皇子作为同党,剥夺皇子身份,终身拘于宗人府;八皇子因和太后合谋,剥夺皇子身份,同样发落边疆服役,永不赦免。
太后作为毒害天子,危害江山社稷,动摇国之根本的罪魁祸首,废除太皇太后之位,革除皇室之名,终身拘禁宗人府。
怜淑仪治下不严,导致宫人谋害天子,念其伴君劳苦,贬为白身,服役十载……
二合一,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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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替身文里的女主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