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查到了,我去了明小姐最常去的心理咨询中心,拿到了病历本。”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刑警,他翻着手中蓝色的病历本,接着说道:“明小姐有严重的边缘性精神障碍、偏执人格障碍、物质依赖、妄想症…”
年轻刑警忽然顿住,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队长,我不懂这些,但这么多病是可以同时出现的吗?”
明小姐瞧着也挺正常的啊。
陈警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你问我,我问谁去,去去去,找个专业的问问。”
要是明初晞真有这么多病,那可是社会的危险人物了。
微沉的目光朝窗外看去,铺着假草的操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上体育课的学生在草地上追逐打闹,正是活力满满的少年。
不知为何,陈警官对上那些笑容,冷意自心底蔓延开来,他摩挲着拇指间的茧子,招手将王洋叫来。
王洋便是那年轻刑警,他小跑过来,“队长,有什么事吩咐?”
“在十月三日后,明雨桐的日记本反复提到一个人,我们要将那个人找出来。”
少年的情意正如新冒的嫩芽,藏在枝桠间,生机勃勃却又那么脆弱。
……
而此刻,被初步认定为“危险人物”的明初晞在她的茶楼里。
二楼雅室的格子窗半合着,吹进的暖风温温柔柔,拂开她两侧的碎发,像是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雅致的木桌上放着杯热腾腾的茶,明初晞拿起抿了口,目光未曾从小册子移开,“哟,我这么多病呢。”
分身祁隽坐她对面,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写满的小册子,迟疑地说道:“目前人类所认定的精神疾病,你都有。”
明初晞将茶杯放桌上,“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人又自大又自卑,又狂妄又胆小,又勇敢又懦弱的…真是个怪人。”
看着明初晞“自嘲”的模样,祁隽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要来一颗系统局的病消丸吗?”
前辈说了,他和罪犯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尝试着带带货,毕竟这些年,系统局穷个叮当响,已经没钱发工资了。
“怎么,精神疾病吃个药丸就好了?”明初晞反问,抬手撑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祁隽抿了抿唇,不太想承认前辈会拿出这些骗人的东西。
见他这有些窘迫的样子,明初晞很贴心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本位面的男主是谁?”
闻言,祁隽又翻起他的另一本小册子,“本位面男主是岳黎,出身自香林市四大豪门之一的岳家,但他是私生子,他母亲去世后,在岳家受尽屈辱,在学校受尽霸凌,因而他变得消沉而阴暗,直到遇到女主,册子上称此为——”
他顿了顿,一板一眼地念出那两个字,“救赎。”
再之后,无非是男主在岳家掀起腥风血雨,成功当上家主,本来到此就结束了,但这样平淡的剧情如何配得上“狗血”二字。
于是女主的狂热暗恋者、狂拽痞帅的校霸、同为豪门大少爷的二号反派季飞出现了。
祁隽合上册子,皱眉道:“这个季飞有很重的嫌疑,本位面所谓的豪门子弟法律意识薄弱,做出很多霸凌欺压别人的事,脑回路通常异于常人。”
他不禁异想天开,许是季飞爱而不得,做出伤害女主的事,结果失手杀人。
若季飞真是凶手,此刻定是寝食难安,躲在家中哪也不敢去。
正想着,茶楼里的员工上了楼,“老板,一楼来了个叫季飞的,出手阔绰得很,说是要喝咱们茶楼的招牌。”
明初晞朝门口看去,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淡茶色披巾,嘴角挂着的笑容不变,“瞧瞧,这不就来了。”
这话是和祁隽说的,明初晞见他紧锁着眉头,满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更觉有趣,她对员工说道:“请客人上来。”
员工小陈看着笑得跟狐狸似的老板,不由抖了个哆嗦,“请到这儿来?”
外头那穿着校服的同学什么来历,能让老板请进雅室里喝茶,小陈不敢耽误,不过十分钟,就笑着将季飞请了进去。
那笑容在明初晞眼里,略有些谄媚,看着他口袋露出来的几张红色大钞,她瞬间了然。
“季同学快请,咱们老板就在里头。”小陈满脸堆着笑,还贴心地给人倒上杯凉茶,不料一抬头,对上自家老板似笑非笑的脸。
明初晞看着慌张的员工,大发慈悲地说道:“你去将一楼柜里的白山茶叶取来。”
“好的老板。”
雅室的木门被轻轻合上,季飞冷酷开口,“我不是来喝茶的。”
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季飞面容憔悴,两边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突出的骨头添上几分凶意,他很久没睡个好觉了,眼底的黑眼圈又深又厚。
明初晞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是给你泡的。”
季飞有些恼,但不知是有什么顾虑,硬生生将心里那股气憋了回去,死死拽紧的拳头轻轻砸在桌角。
易怒易燥。
这是明初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给出的评价。
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你好像有些紧张。”明初晞说着,将桌上的闻香炉拿到面前,精巧的灰压将里头的香粉轻轻压平,点上熏香,不过片刻,平和的清香弥漫开来。
季飞紧皱的眉头松了松,“没有。”
“说说吧,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明初晞问道。
季飞死死盯着她,“你说是什么事,你的亲侄女死了,你竟然还有闲功夫在这做生意,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你就是凶手。”
他?
明初晞突然笑了声,向后靠到了椅背上,“小同学,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说,我不是警察,破不了案,抓凶手的事还是留给专业的人来做。”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挺直腰杆坐着的祁隽,从刚刚起他就一直盯着季飞,一动也不动,看着还挺唬人。
不过他额前垂落的几缕头发看着有些呆。
【他很奇怪。】审判官这样说。
若季飞真认定了明初晞是凶手,此刻定不会耐心地坐在这,还说出这些话来。
要么报警,要么直接打起来。
对于这种法律意识淡薄的人来讲,报警大概是不可能的,按照小说里的发展,他也许会雇佣几个人,将明初晞绑到荒郊野岭去。
这样想,审判官看季飞的眼神莫名不善,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他是败类”四个字。
一股寒意直冲而上,季飞觉得背后阴森森的,他压下心里的不适,说道:“那天晚上,他听到了你们的争吵。”
……
11月13号,正值周五,晚上六点左右,明雨桐从学校回到“家”中,她是住校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回这里,回到她亲姑姑的家中。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人的年纪不过相差八岁,本该相互帮衬着生活,但她对这位亲姑姑并不亲近。
在她的日记本中,她甚至称那个人为“刻薄的女人”。
但不得不承认,有明初晞的存在,给了她苟延残喘的机会,她再次有了安稳,甚至比起一般人还富裕的生活。
在香林市这种寸金寸土的地方,明初晞在她二十岁时,已全款购置了一户一百多平的大平层,就在那家茶楼的后头。
上辈人留下的存款不多,她不知道这些钱哪来的,也不在乎。
可那本日记本在餐桌上摊开时,明雨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惊慌和恐惧,还有掩藏在心里淡淡的羞愤。
那些阴暗的想法毫无征兆地暴露,这些年浮于表面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争吵……
在季飞的描述中,明初晞成了爱看别人**的姑姑,亲手将自己的亲侄女逼入绝境。
明初晞听得认真,原本还笑着,可从这里开始,有些不对劲了,她微微抬手,制止了季飞义愤填膺的谩骂。
她微笑反驳,“是单方面争吵。”
季飞皱眉,“什么?”
“我没有和小孩子吵架的习惯。”
残留的记忆告诉她,那天晚上,她窝在沙发上,含笑着倾听完小侄女这些年所有的不满。
看,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姑。
“另外,我也没有偷看别人日记本的兴趣。”
几人谈话时,小陈已将白山茶叶送上了楼,热水冲泡进红砂杯中,浓郁的茶香飘了上来,隐隐夹带着几丝苦味。
明初晞给自己倒了杯,另一杯则是放在了祁隽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模糊了他思索的眉眼,朦朦胧胧好似一团雾。
季飞也在思考,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需要他自己判断。
“之后呢?”明初晞忽然问了句,“争吵完之后,发生了什么?”
带着诱导的声音让季飞陷入回忆中,“…她跑出去了,到八点才回来,是你,是你出手袭击了她。”
季飞的呼吸有些不畅,他猛地起身,底下的座椅发出刺耳的推拽声,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挥舞着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
像这样,力道一点点收紧,蓬松的黑发中露出泛白的指尖,他沉浸在了无边的惊恐中。
“你说是我袭击了她?”
明初晞一改慵懒的姿态,幽沉的眸色凝起冷意,连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伤口在后脑什么位置,凶器是什么,警察为什么没在我家里找出凶器来?”
季飞被她唬住,“我,我…”
压下的眉眼渐渐松缓开,明初晞嗤笑了声,“看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判定我是凶手的理由是…你那位同学说的?”
她的目光偏移了几分,这话更像是和祁隽说的,“很可惜,那晚七点四十左右,我接到一个电话,来茶楼处理事情了,一夜未归。”
茶楼里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听到这话,季飞狰狞的神情僵在那,有什么东西在他耳中嗡嗡直叫,不是她,那会是谁?
那晚的场景一下浮现在他眼前,地上是血,墙上也全是血,还没有干涸的血迹流到他脚边,他俯下身,发抖的手粘到了凉透的血。
他离开的时候还早,虽然天色全暗下来,但还有些人在小径上散步,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欢笑声,可他身处在黑暗的地狱中,与周围格格不入。
没有尖叫,也没有痛苦的挣扎,白天还那样鲜活的人,像只失了翅膀的蝴蝶,轻飘飘地就摔在了地上。
不,不对,这不对!
季飞低下头,张开的五指紧紧扣在了自己的脸上,慢慢捂住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看到了,他应该看到了…
他应该看到凶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季同学,你记起什么了?”
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季飞深喘着粗气,突然踉跄着夺门而出,“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我要先走了。”
通向楼下的楼梯变得狭窄,一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季飞的脚步越发凌乱起来。
他直直往下冲去,莽撞地闯入未知之地,不敢回头。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明初晞抿了口茶,眼里浮现几丝兴味来。
“他怎么了?”祁隽问道。
“谁知道呢?”明初晞回过头,见他面前的茶杯已空了,嘴角的笑意加深,“也许是做了什么坏事,现在心虚了。”
祁隽蹙眉,“他是凶手吗?”
“他的心理素质不太行。”明初晞评价,“这样的凶手,大概不会光明正大地到处乱晃。”
“既然不是他,那还会有谁?”祁隽这样说着,但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看着她。
明初晞轻吐口气,“嗯,是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隽有些尴尬地咳了声,“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缺失了同位体的记忆。”
所谓的剧情只是片面的,更深的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
明初晞沉默很久,才说道:“精神体分裂是件很痛苦的事。”
祁隽怔住,“什么?”
“我的精神体苏醒后,曾有段时间的记忆错乱,江博士建议我忘掉同位体的记忆,就这么简单。”
明初晞笑着看向他,“不过回到这些位面后,还是会有微弱的记忆慢慢苏醒,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记得那晚去了茶楼。”
祁隽垂下眸,“抱歉。”
他没再问她的精神体为什么会受伤,导致昏睡这么久,以他们认识不到三天的关系,再问下去就太冒昧了。
”审判官大人。”明初晞撑起了下巴。
“啊?”审判官没想到她会这么叫自己,耳根一下红透了。
“你不觉得一点一点慢慢剥开真相,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明初晞的笑容如日下春花轻轻绽放,“我很期待未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