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两人在床上相对而坐。
对方只说自己要救人,搞得张俊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实话实说:“我着实谈不上会这门绝学,不过将入门,你若要凭此救人,我没把握。倘使鬼风邪主还在世,兴许能帮到你……”
令狐荀的手不重不轻地一按。
“他既已死,全天下又只有你得他真传,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也必须一试。”
可怜张俊人这阵子酒意复又上头,本就难受,被他这么一下按在喉头,差点干呕:“行,行,帮你便是。”
这句话刚出口,腰间iPhone忽然开始亮起红光,一闪一闪,黑色惊叹号在红屏上显得触目惊心。两人不约而同都朝那处看去,张俊人连忙捂住那处:“没事,它最近有点毛病,我后面会修理嗯……调教。”
又道:“行了,咱俩既然已达成一致,能不能别再这么贴着了。我喝了酒,你老把手放在这处,动不动就捏一下,真的想吐。到时候吐你一身一床的,谁都不好受。”
黑暗里呼吸可闻,却听令狐荀低声道:“那我怎知你是否会信守承诺?”
张俊人耳鸣得厉害,早已被他缠得不耐烦,此刻轻吐一口气,冷不防抬手在他腕上一拧,顺势将他整条胳膊扳过来,将少年反压在身下。
局势瞬间颠倒,他伏在他肩头轻哼一声:“我说令狐荀,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我公玉玄说到便做到,还用你质疑?你也不看看你一身修为全无,真以为这么一下就能把我搞死?”
令狐荀试图反抗,然而力气到底比大他三四岁的公玉玄差了些许。加之这人下半身几乎与他紧贴在一处,还将他两条腿死死绞住,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
他一条胳膊兀自佯作推拒,另一只手已然悄悄转至胸口,不动声色摸出一张符纸来。
而张俊人并未察觉到这些,一只手绕到他后颈,准备先打晕再说。
正是各怀鬼胎,千钧一发之时,门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笃笃的敲门声。
“启禀教主,属下有急事禀报!”
是宿灵!
张俊人与令狐荀鬼使神差对望一眼,一把拿手捂住他嘴巴,从他身上坐起来。
“怎么了?”
片刻后,外面又传来另一硬邦邦的低沉男声:“教主,属下长云,亦奇押人回囚时遭了暗算,被人定住。我等解不开这机关,那男子也不知所踪,特来请示教主。”
什么不知所踪,分明是在这里拿我做要挟。张俊人哭笑不得,只道:“亦奇人呢?”
“在前厅。”
令狐荀漆黑的眼珠死死盯住身上的公玉玄,符纸贴在指尖,离他大腿不过寸许。
张俊人却只是嗯了一声:“都去前厅等我。”
待到脚步声消失,他松开覆在令狐荀嘴上的手,把声音压得极轻:“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想活就先在这里待着,稍后我再与你计较。”
“你不会趁机逃跑罢?”
张俊人回眸冷笑:“你不应该担心我等会儿带人来围剿你吗?”
“那我正好把你在祭坛上叫我配合弄虚作假之事,和盘托出。”
“你这小子,真是半步不肯退让啊。”张俊人摇摇头,“随你,你爱听不听,我先走了。”
言罢径自点燃烛火,理好衣衫,又拿了副新面罩对镜戴好,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推门而出。
前厅里,宿灵人站着,正低头与另一人说话。地上坐了一人又横躺着一人,那躺着的人头枕在坐着的长云大腿上,眼睛瞪得老大,但身体像块僵直的板子,一动不动。
宿灵见他过来,立刻迎上去:“教主,你没什么事吧?”
边说边上下打量他。
张俊人摆手,随手端起烛火,蹲下来靠近些瞧向那人,正是亦奇无误。他全身上下看着完好无损,就是动弹不得,被那火苗寮得眨了眨眼皮。
再起身,长云将手一伸,递过来一张裂成两半的符纸:“这是我在那捡到的。”
张俊人接过,对着鬼画符看了半晌,道:“我听闻正道有一种叫寂灵符的玩意儿,少阳派的人就会做,可以用来定身,应该就是这个。”
宿灵蹙眉:“教主的意思是,有仙门的人混入这里?”
长云单刀直入:“怎么解开?”
眼下只有一人能解。
张俊人稍一琢磨,冲他摆手:“你先把他带回去休息罢。”
“不解了?”长云错愕。
“嗯,我猜根本不需要费心,顶多三五个时辰便可自行消解。这种符纸法力有限,困得住人一时,困不住人一世。”
长云那张包公似的黑脸总算稍霁,低头领命。
张俊人又道:“今日在场的各位,这件事暂且不要声张。免得教中其他有心人都觉得我这里好闯,都跑来搞埋伏偷袭,我可生受不起。”说完,又点宿灵,“你跟桑阴说,叫他加强我这里的巡逻与保护,再出这种事,我要狠狠责罚。”
长云将亦奇公主抱在怀中,快步离开。看得张俊人一愣一愣的。
见厅中已无人,宿灵在他耳边低语:“教主,教中混入仙门歹人的事,是否需要追查一下?还有那个在逃的人祭……”
张俊人手一挥:“那人祭我自会调查,你先不用管,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
宿灵听命。
张俊人清了清嗓子:“尽快通知各部门主和使者,明日未时到罗上宫碰头,我要带他们开个小会。还有,你明日早些派人在那收拾出两三个厅室来,布置好,我得尽快搬去住。”
这些事儿着实够他忙活一阵,宿灵神情严肃,领命后匆忙走了。
罗上宫位于殒日塔正南方向,正是历任教主的寝宫。
它特意建在悬崖之上,往南峭壁孤悬,比起尖锐高耸的殒日塔,则更显敦实。
四四方方,不过两层。不算大,但足够华丽,琉璃瓦,红漆柱,俨然一座世外皇宫。
那里有邪主专设的禁制,相较于这小院,显然更加密不透风。
“公玉师兄真是贵人事忙啊。”
不知何时,少年突然出现,抱胸倚在墙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张俊人没理他,因口干舌燥,体内燥热,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嘟咕嘟一气儿喝完。又从旁拿起另一只杯盏,倒满。
令狐荀视线落到那杯冷茶上,停了停才道:“你的人中了符咒,不着急?不问我要解法吗?”
张俊人笑笑,不接茬。
“说到符咒,我倒想问你一下,你分明是青城派的人,如何会少阳派的寂灵符?”
“师兄怕是忘了,在极渊,星晖仙君可是在下救的。”
“所以他教了你这招?那你把这符纸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带进来,也没有被我教中任何人搜查到?”张俊人一边揉自己太阳穴,一边慢吞吞道,“我不信,据我所知,这祭品上坛前,肯定是要沐浴净身,换衣装的,这些符纸你根本无处藏身。除非你在此地有内应……也不大可能,你小小年纪,才初出茅庐,哪来的人脉?”
令狐荀面色不改:“那你觉得呢?”
张俊人身体前倾,捏着那作废的符纸搓了搓,看向他的眼光十分摄人:“我觉得,这是你今天才画的。”
令狐荀微微一怔,踱步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随你怎么说。不过我一身修为已散尽,那符咒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解不了。”
“你不用唬我,这玩意儿坚持不了多久,根本不需要解。”
令狐荀神色复杂:“你……”
他还欲说什么,手里突然被塞入一只满是冷茶的杯盏,不由愣住。
“直接跟你说了吧,”张俊人叹口气,脸上满是疲色,“今天不行,明天大概也不行。双极教刚接过来,我手上一堆事。得忙完再说。”
“要么你现在启程,去把病人给我带过来,路上我可以派人暗中助你,咱们见到人之后姑且一试。”
“要么你在此地耐心等些时日,让我精进一下延麟冥书,研究一下破解之法,到时随你亲自去看病人。”
“只有这两个选择,别的我给不了你。如果你不接受,可以另寻出路,我不会阻拦。”
令狐荀捏着茶盏的手一紧,正要开口,张俊人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把压住他胳膊。
他双目灼灼,看向少年:“当然,这些条件生效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你要告诉我,你想要救的到底是谁,为什么救?”
厅堂内烛火噼啪,一阵晚风拂面而来,轻柔温暖。
那双明眸中的幽潭同样被风吹皱。
柔风甘雨,媚眼如丝。
“救谁,还有理由,很重要吗?”令狐荀动了动嘴唇。
“很重要。”
张俊人死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令狐荀轻轻别开眼去:“罢了,说与你也无妨。我有一胞妹,名芷。此刻危在旦夕,我正是要救她的命。”
“理由呢?”
“她是我嫡亲的妹妹,这还不够吗?”
张俊人沉默一阵,忽道:“所以抚浪妖那里拿到的凤还丹,是给她用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令狐荀微不可闻地一点头。
张俊人此刻只感觉自己脑浆沸腾,天灵盖里发出一声尖啸。一阵天旋地转,顺势又坐下。
原文中的令狐荀,先寻妹妹-妹妹死-后刷青头溪得凤还丹-回教派继续升级。
眼前的令狐荀,先刷青头溪得凤还丹-后寻妹妹-妹妹昏迷-发现新问题-跑来找公玉玄解决新问题。
再加上他先前的其它种种异常表现。
也就是说,令狐荀跟他一样,恐怕是提前知道剧情的。他在换法子破解以前的难题。
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正如他之前的猜测——
眼前这个少年,要么不是一周目的令狐荀,而是重生了。
要么就跟自己一样看过书,被剧透了。
张俊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不觉间心如擂鼓,手脚发冷。要真是这样,那公玉玄这个变数也早就被他看穿了。怪不得……他一直在拿一些奇怪的话试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