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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冲刷过的地面亮堂堂,一双材质上乘,花纹简易的皂靴踏上青石板,没过多久,青石板上又多了几道不同人的脚印。
“藩台大人匆匆赶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劲装卫兵做了请状,苏定脚步迅疾,卫兵也跟着一同进大院,不忘问了一句。
“大帅可在里头?”苏定问。
“不巧了,刚出门。”卫兵答。
苏定脚步刹那间停住,“可知大帅去了何处?”
这把卫兵问住了,恰巧见杜策灼从廊道走过,于是大喊道:“杜麾使,您知道大帅去哪儿了吗?”
杜策灼还没来得及回,从另一处屋里走出来的容竹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大人什么急事?大帅处理点私事去了。”
既是私事,苏定也不好多问,只好与杜策灼点头打过招呼,然后随容竹的邀请进了商议堂。
“今日我来找大帅是想说说大泽岭那边的事。”
苏定将桓意怜今早说的那些话悉数转告给了容竹,同时存了些私心,没将桓意怜说出来。
正好容竹也没多问谁,只是站起身,去看了看外头放晴的天。
“今日确实升了温,”容竹站在门口道,“再看吧,如果这两天都放晴,我就去同大帅讲。”
苏定不太赞同这提议,他想着还是尽早和巳绥讲了比较好。
只是容竹说:“现如今只在大泽岭一带发现了东夷人的踪迹,而平汾又是能最快抵达大泽岭以及退守的地方,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想从三水冲击平原进攻。”
“苏大人要说大泽岭这些东夷人的踪迹只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假象,那他们还能从哪处进攻呢?”
苏定哪能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他一没有打探敌军的探子,二又对军事方面知之甚少,于是沉默了良久。
半晌过去,苏定还是没对桓意怜所说的话动摇,坚定道:“如若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大帅将兵力全派往大泽岭,特木尔直接打进城了怎么办?”
容竹道:“如若不是,他们踏过三水冲击平原,就直接兵临西南门城墙之下了。”
“……”
两人意见向左,所言又皆是猜测,无法用事实证明,再争论也是无果。
最后只能两方各退一步,同意容竹最开始的提议——若是连着两天都放晴,就去同巳绥讲。
苏定一脸沉重地回了自己府上,派到桓意怜身边的侍从倚桥急匆匆地小跑而来。
“大人,贵公子起了温病,自您离开就一直在昏睡,现在都没醒。”
苏定立马调转方向,往桓意怜的院落赶去。
院内侍从皆低着头,不敢看苏定的神色。
这位贵公子还没进府前,他们就已经跟着苏定身边的老先生学了几月的药理了。
他们从老先生的口中得知,这位贵公子身娇体贵,自小就体弱多病还患有腿疾,教他们药理一是要他们平日里小心担待,二是发生紧急情况不至于手忙脚乱,会一些应对之法。
桓意怜发热时,他们第一时间发现,快速做了应对之策。
好是好了一点,但桓意怜还是没多久就烧了起来。
苏定检查一番,吩咐下人去熬药,又忙前忙后了好一番,才让桓意怜的体温降下来了些许。
中途桓意怜醒来了一次,嘴里呢喃了一句“不用紧张,半夜烧就能退”,便又昏睡了过去。
桓意怜强撑着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叫苏定别在他身边劳心劳神,偏偏苏定守了一夜,等桓意怜彻底烧退,才去简单梳洗了一番。
再来时,苏定端着一碗药,桓意怜也勉强睁开了眼。
苏定将药放在一旁,先去扶着桓意怜起了身半坐在床上。
随后端过药,吹到温度合适,便喂桓意怜喝着。
“你昨晚没睡。”桓意怜倚靠在床侧,静静地看着苏定眼下的乌青。
说的是肯定句。
“怕公子再烧起来。”苏定低眉答。
“我的身体情况我心里清楚,”桓意怜说,“烧不出什么大毛病来,你不用一直守着。”
“公子还说半夜便能烧退,”苏定难得反驳了一句,“您难受到了早晨才好转。”
桓意怜其实已经习惯了不时的发烧,一般半夜时分都会好转,可能是刚来望东这边,有些水土不服。
经苏定那么一说,桓意怜许久未有回音,直到又一勺汤药递到嘴边时,他偏开了脸。
“太苦了么?”苏定以为他是觉得苦,“我下次改改药方,先忍着喝完这一碗可以吗?”
桓意怜依旧没有回应。
苏定才反应过来是刚刚自己说的那话,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他转头看向桓意怜,继而小心哄道:“公子说得对。”
“……”
见这也不行,苏定又怕药凉了,连着安抚了好几句。
最后桓意怜倦倦地张了嘴,苏定面露欣喜,喂他喝完全部的药,放回盘中时,桓意怜淡漠道:“苏大人,你知道,像我这样的病人,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
“你与我不是从属关系,让我暂住已是给我最大的照顾了,我很感激,但不想一直给你添麻烦。”
苏定听出了这话的言下之意。
如果因为桓意怜暂住他府上让他劳神,桓意怜宁愿选择去住客栈。
而最开始,桓意怜住他这里,都是他好说歹说磨过来的。
苏定再说不出没有添麻烦的话来。
桓意怜见话里的意思带到,又道了声谢,才缓缓闭眼躺下。
这回倒不是昏迷了,药效加之身体的疲惫,让桓意怜不久便沉睡了过去。
苏定帮他捻了捻被褥,又拂去人眼前的碎发,轻叹道:“怎么能说是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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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连着两天都是晴天,容竹找上巳绥,说了有关山雾的事。
巳绥静默良久,多派了些人探查大泽岭西面的龙灵谷,当天夜里,探子回报,在峡谷谷底发现了一小队东夷人马。
这队人马仅有三人,一男一女还带着个小女孩,打扮成寻常望东百姓的模样,在谷底采草药。
起先探子还没觉得奇怪,只是巳绥发令说要着重观察出现在龙灵谷的人员,探子便跟了许久。
觉出异常是因为探子忽然发现这三人整整几个时辰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若说是哑巴,偏偏小女孩有时会咿呀咿呀,而小女孩张口要说话时,又会被妇女连忙捂住嘴。
于是探子设计让三人掉进陷阱里,果真听到了几句粗暴的东夷语。
探子火速赶了回来通报。
“龙灵谷峡谷深渊数百丈,其下谷底路虽宽,却是个易受伏击的地方,只要占据高地,万箭齐发,谷底兵马毫无回击之力,且退无可退,这应该是最不会被考虑的路线,特木尔为何还会选择这么走?”
容竹其实更想问巳绥为什么听他说完大泽岭山雾会散的事后,第一时间是想到龙灵谷。
“特木尔是个喜欢挺而走险的性子,”巳绥道,“同时还有些……”
容竹接了一句:“自负。”
“嗯。”
特木尔算定自己在大泽岭露出的马脚会让巳绥以为他们将在三水冲击平原开战,再加上龙灵谷确实如容竹所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巳绥不会想到他们会选择走这条路。
届时他们便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直抵西门城墙之下。
巳绥反应再如何快,回来也需要时间,只要他们在这时间内火速突击,没有巳绥在,特木尔就能攻破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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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堂的烛火燃至后半夜,不久后,陆陆续续有人从屋内走出,随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容竹见巳绥也往外走,叫住了他:“大帅还有何事要出门?现在时辰不早了。”
“你不用管。”巳绥头也不回道。
容竹注视着巳绥的身影潜入夜色,手心不由捏紧了几分。
这是那人回来,巳绥第三次晚上出门了,还彻夜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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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定府邸。
某处院落主屋的烛火还未熄,灯光柔和,倒映着屋中人伏案的影子。
落笔写下最后一字,这人就纸张折叠进信封中,火漆滴在封口,盖章一摁,钤印完毕。
只是人才刚站起,屋内的烛火就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了,桓意怜被这情况惊得倒退一步,差点跌坐回椅子上时,一双有力的手轻易环住他的腰,顺带夺走了他手中的信。
意外地,桓意怜没急着抢那封信,而是挣脱箍在他腰侧的大手。
那手握得并不用力,然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桓意怜如何都摆脱不开。
衣物摩挲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不断变大,甚至有着轻微的拍打声,传到屋外时,又融进了枝头的虫鸣声里。
无人发现屋内的异常,桌案上沾墨的毛笔被不小心推翻落地,巳绥弯足垫了一下,再砸下地板时,已经没了什么声。
煎熬的情绪开始蔓延。
巳绥努力压着几日来积攒的情绪,然而箍在对方腰间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在一直加重力道。
重到他觉得再用力一点,深一点,就要能将这腰折断了。
然而桓意怜不肯哼一声。
“你不该回来的。”
像是泄了气一般,巳绥松了手上的全部力气,砸在桓意怜的肩颈,粗重的喘息声交叠着,最终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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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温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