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风声说仓岐要来望东,时间都给得很准确,就在三月初。
巳绥刚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也很是上心,四处派人留意望东境内的动静。
而苏定是在去年年底收到的仓岐的来信,在此前的半月里,就隐隐约约有传言说这事。苏定收到信后,更是自己都还没往外说,这传言一下就给认定为真了。
然而巳绥经过几番打探,根据年初收到仓岐途径西部比兰国的消息,再结合苏定接收的那封信来自北方京都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就多半肯定了这事不实。
不过他也没收回派出去打探的人,一、二月更是加派了人手,结果还是没什么消息。
开春和特木尔打的这一场战,巳绥将人马悉数收了回来,仓岐大概就是这段时间内进的望东。
卫兵大概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神医仓岐会是一个糟老头子的模样,身边还只跟了一个年纪轻轻、打扮同样灰头土脸的少年。
任谁看到都不得惊讶一番,这和画像上风度翩翩的郎君差距也忒大了。
怪不得人人都在找神医的踪迹,人人都找不到神医。每次都是神医在一个地方治完病后,才从此地流传出一点关于神医的消息,之后人们紧赶慢赶追去,那地早没了神医踪影。
如今想来,怕是神医就是从他们面前经过,都没人认得出来吧。
有可能看都不会看一眼。
卫兵遥想起自己看到的神医的模样,不禁咋舌。
巳绥则在听到卫兵说的话后,一下握住了桓意怜的手,不由慢慢捏紧。
“去看看?”
他没注意到桓意怜向后退的举动,一心沉浸在砸来的欣喜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对桓意怜说的是问句,实则现在就想带人去大院。
桓意怜缩了缩手,却没能将手收回来。
巳绥在这期间揽着他就直奔大院而去。
“……”
*
由于年底到开春巳绥对仓岐踪迹的过分在意,导致少年来送拜贴时,就被大院的人一一上前哄抢着请进了门。
少年似乎还没见过这架势,十分不知所措。
往常他跟着师傅,去的都是些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还常常被当地人嫌弃,师傅却总是乐呵呵地不当回事,该救助救助,没过几天当地人就从嫌弃他们转变成了恨不得给他们上供。
“上供”的东西他师傅照单全收,若有想要的东西还直接讨要,仗着这些人对他的依赖肆意横行。
总有人说神医仓岐悬壶济世、悲悯众生,是菩萨转世。少年却早看透了他这师傅。
不过是喜欢做救世主,还喜欢看人开始对自己满是怀疑到后面跪地相求只为诊一脉。
前者受众人追捧和供养,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后者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证明自己医术高超无人能及。
他若不是有把柄被他师傅捏在手中,早不屑与这伪君子为伍,同行这么久了。
最后还被硬生生压着拜了师。
结果本事没学到,给人当打手做苦力倒是样样不落。
这群蠢大个这么恭维着自己,怕也是被他这师傅迷惑了,以为人是什么好东西呢。
少年心中不免呵笑。
可转念一想,他师傅以前可是从不迈进这种地儿的,怎么这次还主动来送拜贴要亲自拜访?
难道是终于想清在小地方费劲全力也捞不着什么大好,开始转移阵地了?
嗯,极有可能。
少年为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人感到悲哀。
他师傅,贪得无厌。曾夺走一户人家祖传珍宝,人家那时不愿给,他师傅硬要,还以自己救活了人家小儿为理由,在当地大肆宣扬,对方迫不得已将东西给了他师傅。
结果他们遭遇了将近大半个月的追杀。
死倒是没死成,就是脱了几层皮,脱的还只是他一个人的,某个主犯人员依旧过得潇洒自在。
少年恨得牙痒痒。
“师傅说要择日前来拜访,您这边的大人回了贴我就先回去告知师傅一声,改日再来就好。”灰头土脸的少年调整好面部表情,微笑着说道。
“不用择日,”一卫兵回,“咱这也没那么多礼数,来就直接来,不用那么麻烦。小公子,神医现如今在何处,我们这就去接。”
少年有些犹豫。
他也不知道仓岐现在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人让他去找落脚地然后给这边递拜贴,自个儿却一溜烟不知道跑去做什么了。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回人家,于是少年道:“师傅重礼数,再者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只怕是要好好梳洗一番才肯见人的。”
少年边说边悄悄吐舌头,后一句更是违心得不能再违心了。
卫兵这一听,一敲脑袋。
也是!怎么忘了这茬。
“小公子与神医一路赶来定是累人,”杜策灼从一旁走来,接过卫兵的话头道,“大帅特意安排好了住处,小伍你带小公子去,好生接待着,神医休息好了再言他事也不迟。”
少年微低的脑袋小心上扬,偷看了一眼这人。
被唤做小伍的人上前来礼貌做了请状。
少年也没推脱,反正他们安排的住所肯定要比自己找的好,他师傅若是在,肯定也是欣然接受。
于是他跟着领路的卫兵在长廊穿梭,没走多远,就遥遥看见远方大门口走进来两人。
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健硕。衣装布料下是怎么也遮盖不住的肌肉线条,沿着手臂到胸腔,紧实有力。更别提人俊朗的五官,眉宇间尽是锋利之气,眼眸深邃,姿态挺拔,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不断散发。
男人健硕的身形投射出大片的黑影,笼罩下来,将其身前那人遮于阴影之下,却依旧能见暗光中,那只一眼便能摄去心魂的绝色容颜。
少年当场愣在了原地。
_
“能这么走吗?”巳绥不放心道,垂落在侧的手虚掩护在桓意怜的侧腰处,怕人一个不小心跌伤到脚。
“又不是断了。”桓意怜道。
巳绥脚步顿住片刻,又前行一步,虚虚护着桓意怜的手一下拥紧了。
“嘘,”巳绥身形向旁一侧,伸出一根手指挡在桓意怜嘴唇的正中间,“下次别这样说了。”
桓意怜没什么反应。
巳绥松开手,开始从身后慢慢抱住桓意怜,道:“你怎么不开心?”
桓意怜这次的不耐表现得着实明显。
巳绥本是隐隐约约察觉有一点,直到刚刚桓意怜回怼自己的那句话,才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不过桓意怜本人其实没太怎么意识到,经巳绥这么一说,才逐渐反应过来。
随后就是紧抿着唇,良久过后,头微微侧向一旁,借由巳绥的身姿挡住了脸。
巳绥轻轻揉了揉桓意怜脸侧的皮肤,俯身问:“因为什么?”
“没什么。”桓意怜低声道。
巳绥识趣地没再问。
耗费了一段时间将情绪收敛好,桓意怜逐渐隔开与巳绥的距离,想转身的刹那,他忽然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若有所思地抬眸,视线穿过院中水井,落在一灰扑扑的少年身上。
少年目光与他相接,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迅速低下了头。
待桓意怜移开视线后,少年双手捏住耳垂,一副失魂的模样。
太好看了,但是……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只是这般少见的容颜,自己若是见过,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许是记错了。
少年默默跟着卫兵出了门。
_
这边,巳绥和桓意怜停下来的间隙,杜策灼走了过来。
“大帅,神医那边说是要择日前来。”杜策灼不动声色地略过两人私下的动作,低眉道,“看前来递帖的人的模样,神医应该是还有别的事。我们先给安排好了住处。”
“嗯。”巳绥颔首。
他掩在衣袖里的手暗中牵住桓意怜,与杜策灼说过几句后,俯身问桓意怜:“现在还不清楚仓岐是什么性格,贸然打扰容易物极必反,看病一事先缓几天可以吗?”
听到这语气,杜策灼眉梢微挑,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到桓意怜身上去,在被发现前又迅速收回。
直到觉得自己一直待在这显得怪突兀的,杜策灼悄声准备退下。
“送我回去吧。”桓意怜道,没正面回巳绥的话。
巳绥沉默了一会,许久过后点了头,向一旁吩咐:“备车。”
走远到一定距离的杜策灼转身,边倒退着边看着正前方的两道身影。
他眼睛微眯,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着转。
退着退着,肩膀撞到了某个人,杜策灼也不惊讶,手肘顺势压在那人的肩膀上。
“乔维维,绝顶是真爱。”
“大帅这眼神拉丝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