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第92章 花萼相辉（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面泛着金色的光芒，海鸥自由翱翔，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

“他们男生打扮起来真简单。”曹菲挑发簪挑得眼花缭乱，抽空看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翻册子的人，“帽子一戴，谁都不爱。”

“你可以选择带个幂蓠或者帷帽，轻纱浮动，风姿绰约，啧啧。”晏华予正闭着眼睛画眼妆。

“人家一拉开倾国倾城，我一拉开，好家伙，还是拉上吧。”曹菲一手绒花发簪一手流苏步摇，犹豫不决，“羲啊，从你们男生角度来看，你会选哪一个？”

被点名的人放下书站起来，身姿挺拔，淡雅简约，浅石英紫色棉麻宋制襕衫，圆领口露出凤仙粉色的中单。腰间束细细的黑带，随着主人的起身，尾端流苏离开地面，在皂靴上方轻轻摇晃。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比较喜欢这个。”郁羲指了指流苏步摇。

“果然，男的都喜欢有成熟韵味的东西。”曹菲两只手依次比划着，“绒花很可爱啊，粉色的，毛茸茸的。”

“菲菲，咱们都快奔三十了，已经过了可爱的年纪了。”郁非晚从卫生间里出来，在服装师的帮助下套上最后一层长褙子，“粉娇你几啊？”

“你这身太素了点吧。”晏华予举着小镜子检查眼妆，正巧看见郁非晚的倒影，“你换个颜色的外套呢，深蓝色的长褂子有点太压抑了。”

“我觉得换个红的好看。”曹菲扭头看过去，“里面橙黄色的裙子外面略微深一点的红褂子，应该不错。”

“你们还真挑上了？”郁非晚口嫌体正直地从一排衣服里找到了绣着暗纹的胭脂红长褙子，“这件怎么样？”

“可以。”曹菲忍痛割爱将流苏交给发型师，“还是这个吧，绒花可爱，但是和我这富丽堂皇的一身不太搭。”

“绒花可以给非晚，她那一身是宋朝的。”晏华予满意地放下镜子，“这眼妆真的美爆了，我可真漂亮。”

郁羲坐回沙发上，重新翻开服饰妆造一本通。被王瑾说中了，即使他们很早就预约了专业团队，但游客众多，团队上门时已经三点了，此时游轮早已行驶在茫茫大海上了。

“不打扮好还不能去公共场所……”郁羲无聊地将两本册子同时翻开，寻找同一朝代的男女服饰有什么相同点，“男生66套，女生133套，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他瞥了眼快摆满整个房间的衣服架子，“居然还可以自行搭配……”

郁羲研究到唐朝就开始审美疲劳了，抬头一看发现几个女生还在做发型化妆，每个人的选择困难症都到达了顶峰。于是他起身往落地窗走去，打开最边上的小门，来到小阳台。

海风轻拂，带来海水的清新和淡淡的咸味。

一连三个副本都在大海之上，郁羲早已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只有浓浓的悲哀。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为海洋的伤痛负责，他没有坐过污染物排放量很高的游轮，没有在沙滩上遗留下难以降解的塑料制品，他在副本到来之前甚至都没有亲眼看过大海。

可是……郁羲打开折扇，挡住刺眼的阳光，他吃过大洋彼岸运过来的零食，用过漂洋过海而来的家电，给拍摄游轮视频的博主点过小心心。

所以他理应要负点责任的。

所以他没有被剔除在外，而是和所有或无辜或不无辜的人一起，被送进了副本里。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溅起洁白的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郁羲在某个小摊子边上偶遇裴明修的时候，第一眼甚至没认出来。

挽发高冠，剑眉星目，宽袍大袖，脊背挺直。若是将手中纸扇换成一把长剑，便仿佛自喧嚣烽火处走来。

这谁？郁羲注意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哦，这是自己的男朋友。

可惜如今家长在旁，郁羲只能冲他笑了笑。

裴明修迈了一小步，借着双方宽大的袖子，握住郁羲的手。

“羲啊，姐姐带这个好看吗？”曹菲手腕上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扭头看见郁羲右手持扇，挡住了自己的左手，“你热吗？怎么耳朵有点红了？”

“你总让一个男生给你参考各种首饰，他觉得不好意思也正常。”晏华予朝郁羲笑了笑，“你要不自己逛逛？等会儿主餐厅集合？”

郁非晚正要开口，被晏华予打断，“行了非晚，你堂弟虽然比你小几岁，但也是个成年人了。他自己都过了六七次了，你总那么担心干嘛？”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啊。”郁非晚勉强同意，“遇到异常情况不要独自行动。”

“我知道的。”郁羲点点头，“我随便逛一会儿，就去餐厅等你们。”

郁羲哪里都没有逛，带着裴明修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刚把门关上，就迫不及待询问，“你怎么在这个副本里是……”

腰被搂住，后背抵在门上，熟悉的气息落在唇上，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

裴明修面对郁羲的时候总是会考虑对方能接受的尺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吓跑了对方。他靠着之前偷拍的照片思念着这个人，久别重逢又因为各种事情匆匆忙忙，如今人就在面前，他再忍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怀里的人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还是已经被吻得头脑不清，没有丝毫抵抗地，条件反射地顺从着他。

“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求饶，郁羲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裴明修放开他，用拇指缓缓擦去对方唇瓣上的水渍，声音轻柔，“羲和，我很想你。”

郁羲感受着对方充满暗示性的动作，不禁喉咙发紧，身体发麻，“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你不想我吗？”裴明修就着手指的动作在柔软的唇瓣上轻吻着，“羲和……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也想你。”郁羲的声音很小，“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但我不敢给你回复。”

“对不起，明明答应你会给你打电话。”裴明修满脸歉意。

“没事的。”郁羲搂住他的腰，“我这几天都在准备考试，你如果给我打了我也可能接不到。”

“考试怎么样？”裴明修问道。

“笔试很顺利，但是面试没过。”郁羲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也算有经验了，等这次回去再考一次，你不准给我开后门……”

“好。”裴明修将人牵到沙发边坐下，“说说你打架的事情，能把你逼急了，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没把我逼急，我是不得已而为之。”郁羲将店里的事情全盘告知，连带着万寻身上的谜团。

裴明修握住郁羲的手，语气凝重，“在你来之前我在电梯里见过他一次，当时只觉得眼熟，找田薇查了他的身份，系统显示他是桑枝的表弟，英国华裔。”

“华裔……”郁羲有被这一新身份震惊到，“万寻说房主是二组的人。”

“对，二组副组长之一，我跟他们都不太熟，也不清楚桑枝到底有没有表弟。”裴明修说道，“直到你告诉我你认识他，我才想起来是去临江找你那次见过。”

“怪不得你那个时候好像很困扰的样子。”郁羲说道。

“我当时就想过会不会和副本有关，没想到果真如此。”裴明修的表情极其严肃认真，“这件事恐怕没人知道，你一定要假装什么不知道。”

“我会注意的。”郁羲点点头，“组队道具里有两种红绳吗？”

“只有一种。”裴明修放开郁羲的手，转而将人抱住，“郁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所以红绳真的消失了……”郁羲将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表示安慰，“一人对应一张门票，你若是不占名额就上不了船。这场副本很有可能是用来核对幸存者信息的，就是为了防止你这种情况长期存在。”

“主线是你，副线也是你。”裴明修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副线不是你……该有多好……”

“裴哥，即使副线不是我，我也不希望你去做那种事情。”郁羲捧住对方的脸，“我在见到你之前就已经是自己的副线了，但我们还是绑定了好几个副本不是吗？而且云组长和万寻的绑定也说明红绳很有可能不止一种使用方法，我们会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方法，对吗？”

裴明修扣住对方的后脑勺，亲吻了一下柔软的唇瓣，“如果我真的做了，你会讨厌我吗？”

“我不会讨厌你。”郁羲垂下眸子，“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

裴明修将人紧紧搂住。

“裴哥。”郁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告诉望舒我们的事情了。所以，你想见我堂姐吗？”

浅褐色的眸子像是清澈见底的池水，碧波荡漾，敛起阵阵涟漪。

因为家族遗传而同样漂亮的另一双眸子里却反射着深深的惊愕和不可置信。

“你疯了吗？”郁非晚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一步。

“非晚，这个同性恋早就不是什么……”曹菲扶住她，安慰的同时眼里的震惊还未消退。

“是不是他强迫你？”郁非晚两只手抓住郁羲的手臂，语无伦次，“你不能因为小时候……就不敢反抗这样的人……”

“姐，他对我很好。”郁羲握住颤抖的手，“我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羲和，你明明和望舒是一样的性格……”郁非晚眼睛通红，泪如雨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那个混蛋吗？不都是因为那个二十万吗？”

“什么二十万？”郁羲捏住郁非晚的肩膀，“姐，你在说什么？”

郁非晚愣住了，她捂住自己的嘴，疯狂摇头。

“快到五点了，我们先去餐厅。”晏华予使劲掰开郁羲的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郁非晚转身就要融入人群之中，却被郁羲拉回角落。

“我不想以后再说。”郁羲态度强硬，“我现在就想知道。”

“羲和。”裴明修握住对方的手腕，“她可能还没有准备好要告诉你。”

郁羲盯着郁非晚的头顶，声音颤抖，“你们当年还给他钱了是吗？你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是吗？”

“我们相信你有什么用？”郁非晚声音哽咽，“我们根本拿不出来证据……可是他有你故意伤人的证据……他说他在警局有人……”

裴明修将浑身颤抖的人抱住，“羲和，都过去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郁羲揪住对方胸口的衣服，指尖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羲和，这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了。”裴明修声音轻柔，“也是你的家人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郁羲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郁父的寡言少语和早出晚归，也明白了当年出院时护士送给他的那个遥控车根本不是几个护士凑钱买的。

一个父亲在自己的升职宴上看到自己的儿子将领导打得满头是血，极度气愤之下将说话颠三倒四的儿子打进了医院，事后回过味来去找领导对峙，得到的却是无尽的羞辱。

他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呢？

郁羲昏昏沉沉地想着，被曹菲和晏华予一左一右牵着。

裴明修和郁非晚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

“那个人叫什么？”裴明修用折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掌心，“死了吗？”

“我听我爸说是叫朱峤，山字旁加乔迁的乔，他原来的公司就叫山乔，我有手机之后还上网查过，好像是个互联网公司。”郁非晚吸了吸鼻子，“至于是不是还活着我不太清楚。上上周上市了一种气泡水，味道还挺像原来的百事可乐，瓶身上就有朱峤这个名字，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我会去确定。”裴明修眼神晦暗不明，“他小时候真的和郁舒一样？”

“是啊，他甚至比望舒还要再活泼一点。”郁非晚叹了口气，“但是出院之后就变了，我妈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说可能有点抑郁，但是他没过几天就回去上学了。”

“出院？”裴明修握住扇柄。

“羲和当时什么都说不清楚，叔叔那个时候以为他是故意的才狠狠打了他一顿。毕竟朱峤是叔叔的学长，叔叔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朱峤的公司，那么多年终于熬到了管理层。”郁非晚说道，“那件事之后，叔叔也是一蹶不振，我爸多次给他介绍工作，也是干一段时间就不干了。直到羲和望舒越来越大了，家里负担重了，他才开始认真工作，只是再也不敢进什么公司企业了。”

“每次羲和望舒来家里做客，走了之后我妈都要痛骂那个混蛋。她总说要是没有那件事，我们两家都会过得更好。朱峤一个开公司的根本不会差钱，他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