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鲜橙 第9章 第 9 章

月亮隐在云层里，星星撒满天空，路灯的余光照进屋，一间房里两个人，一台老式风扇“哐哐哐”转个不停，噪音很大，但不影响熟睡中的两人。

“哐哐哐…哐…哐…哐……哐……”扇叶矜持着停下动作，还主人一个安静的宜睡环境，只是它操错了心。

夏橙带着一身汗醒来，难受极了，摸索着检查风扇，发现它坏掉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了周游一，把灯打开，两个人对着歇菜的风扇面面相觑。

“你这老员工水土不服，已经西去了。”去厕所洗把脸，夏橙坐回床边，“要是修不好就要买把新的，马上秋老虎了，咱这儿又没空调，要是连风扇都没有，会遭不住的。你会修吗？”

周游一突然被点名，有点懵，自己像是会的人吗？肯定不像啊！摇摇头。

“你明天去楼下借个螺丝刀，我试试看。”

“夏橙姐姐你会吗？”周游一眼睛里凝聚起了钦佩的光，不愧是大人，就是靠谱。

“不会啊。”夏橙回得干脆。

高光消失，获得“不靠谱”徽章一枚，“不过好歹学过几年物理，我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呗。”

翻出垃圾桶里捡的破蒲扇，夏橙随手把灯一关，躺到床头给自己打风，“先睡吧，明天再说。”

“太热了，我睡不着。”周游一坐在床尾，似乎不打算睡了。

“我给你扇。”拿着蒲扇勾勾，夏橙示意周游一过来。

“不用的，不用给我扇的。”周游一有些受宠若惊，忙拒绝。

“你过来。”夏橙命令道。

周游一无法，只好过去。夏橙朝着她的面门猛力一扇，一股凉风吹到身上，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

“怎么样？凉快吧！你睡你的，别管我。”夏橙拉着周游一躺下，命令她闭上眼睛，手上不停，一摇一摇打着扇。

周游一此时既惶恐，又觉得异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正想着，夏橙悠悠开口，“游一妹妹，我说过会照顾你的，没骗你吧，选我准没错。你别说话了，睡觉。”

真是时刻不忘刷好感立形象。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金箍棒，别穿小皮裙。

夏橙前脚还大言不惭要照顾别人，后脚就把自己扇困了，手上动作越来越敷衍，眼皮渐渐耷拉，最后阖上。

发现夏橙睡着了，周游一屏着气轻轻爬起来，捡起扇子，一下一下地给说大话的某人扇风，轻微的鼾声渐渐响起，她睡得还真美？！

夏橙终究是没有起死回生之能，风扇最核心的电机坏了，再蛇皮的操作都救不回来。

“我们要换把新的了。”夏橙发出最后通告，“找你爸要钱，或者跟你姑姑借。”

周游一两条路都不想选，沉默着不说话。

“不然咱忍忍？要实在热的话就去楼顶天台打地铺，那儿风大。”夏橙斟酌着建议，周游一闷着脑袋“嗯”一声，表示赞成。

“这天儿太热了，你在家也没事，要不然去超市蹭个空调？”

周游一笔尖直冒汗，夏橙也热得浑身难受。

“那夏橙姐姐你怎么办？”

“我心静自然凉。”捞过蒲扇，悠哉轻摇，“晚上还有的热，这会儿你就先去吹吹吧，等太阳下山了我再去。带点钱，饿了自己买点东西吃。”

在夏橙的再三催促下，周游一背上书包出发了，不过不是去超市，而是去更远的书店，看书好打发时间。

送走人，夏橙去冲个凉水澡，洗完提了桶水进周游一房间，这间屋子背阳，似乎要凉快一点。扒掉衣服往地砖上一躺，脚丫子往水里一泡，“心静自然凉。”夏橙喃喃道，好像多念几遍真的会有奇效。

思绪慢慢飞远，燥热烦闷不再占据大脑，视线穿过两扇对开的房门，夏橙盯着照进自己房间的太阳，两眼空洞。

“我叫夏橙，名字是我爸爸取的，意思是夏天的橙子，他希望我能活得热烈张扬，像夏天一样明媚，像橙子一样甜美。”

“我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虽然很热，但是每天都有太阳，满满的阳光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力的蓬勃，我喜欢鲜活的一切。”

这是夏橙大一新生见面时的自我介绍，已经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忽然跑出来，不合时宜，惹人眼酸。

所以即便不能见光，夏橙还是选择了朝阳的那间屋，但家里只有一把风扇，最近高温天实在难熬，俩人暂时睡一屋，天凉了她再搬回去。

只是夏橙几个月都没攒下被褥钱，这个冬天还得抱团取暖。

好容易等到天黑，夏橙一溜烟奔去超市，以熟食区为圆心，在半径范围内四处溜达，瞅准机会就去偷嘴，乐此不疲。

真想在这儿占个窝啊，享受各色美食，还有免费空调。

夏橙前脚刚离开家，周游一后脚就回来了，还提着一角西瓜，真就一个角那么多，看着寒酸又可怜。

“砰砰砰！”捶门声突然响起，“开门！”

“谁？”

“周游一，开门。”

拧开把手，一脚踩进来个人，混合着那鞋底的沙土，落到干净的白瓷砖上。

“舅舅。”周游一礼貌喊人。

“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这个舅舅不客气，径直穿过玄关去到客厅，留下一股老烟民的臭味萦绕在周游一鼻头。

“我考上二中了，办的走读，住这儿方便。”周游一如实回答，心中惴惴不安。

“二中？还可以哦。”舅舅有些吃惊，紧接着话锋一转，直指不怀好意的周家夫妇，“搬到这里是谁的主意？”

“我不想呆在那个家里，我还记得我爸妈没离婚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的生活，他们都不喜欢我，都对我不好，我想住这儿，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周游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敢一口气说这么多，以前的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闷葫芦，总是阴悄悄地呆在角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讨人嫌。

舅舅闻言，重重哼一声，愤愤不平道：“周家没一个好东西！先前欺负你妈，现在又欺负你，我给你撑腰！住回去，我送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说罢就撸起袖子，准备亲自动手。

这么义正言辞，是为着那缕亲情，还是这套房子？

“舅舅！”周游一突然跪下，一双膝盖砸在地上，发出让人牙疼的闷响，“舅舅求你！不要让我回去。我爸要打我，后妈不想看到我，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我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去。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这是我最后的家了，回去我会活不下去的。”说完，重重磕头，不顾死活，一下一下砸到地上，有种决绝的威慑感，震得对面人一时竟有些害怕。

怕人出事赖到自己头上，舅舅赶紧把周游一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舅舅，看在我妈的份上，求你别让我回去……”说着周游一眼泪就出来了，声泪俱下。

“我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舅舅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又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烟点上，吐出一团白雾，暂时遮挡住视线。

“这套房子有我妈的一份，她不要了也不该全是我爸的，我是她女儿，该有我的一份。我知道舅舅一向对我很好，我也会努力报答你，以后我会抢回我妈那份，我是女孩不需要这些，到时候我都留给表哥，我……”周游一好似突然开窍了，巧舌如簧，画个大饼塞人嘴里。

或许是眼神太真诚，或许是周游一信誉良好，说的话可信度高，舅舅很受用，嘴角不自觉咧开，“这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当然站在一起。你小小年纪心眼倒实在，就该这样想！你们这辈的女儿最后都要仰仗我们小鹏，以后还得靠我儿子，懂事，就该这样！”

想着这套房子的问题一直没解决，两家的争执也持续了好些年，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结果，干脆卖周游一这个人情，她的身份特殊，以后可以提供便利，好利用。

如意算盘噼啪响，记下一笔划算账。

落好账，该走了，人来到门口，打眼瞧见桌上那一角西瓜，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吃的口口脆，三块七一斤，家里买了一箱，桌上这角西瓜一看就是几毛一斤的便宜货，怕不是老板送她的边角料？

“这十块钱你拿着，买块大点的西瓜吃吧。”

“谢谢舅舅。”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楼道里传来一阵歌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是熟悉的声音。

屋里人从沙发上爬起来，摸摸额头，好像不太痛了，应该看不出来。

“咔哒。”门开了。

夏橙背着双手，鬼鬼祟祟跑到客厅，似乎在藏什么东西，“游一，你过来。”

周游一听话走过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玩个游戏，左手右手，你选一个，有礼物哦。”夏橙兴冲冲道。

“左手。”被夏橙狡黠的神情感染，周游一也揣上了期待。

“当当！”夏橙献宝一样伸出左手，里面赫然躺着一百块钱！

“回来路上捡的，我厉害吧，我们可以买把新风扇了，可能还有剩。”

周游一有些吃惊，眼睛睁得溜儿圆。

目光坚定，夏橙认真道：“真捡的，没骗你。”随即又神秘兮兮起来，“右手，你还没选右手呢，还有东西哦，眼睛闭上。”

见周游一呆呆地没反应，夏橙催促道：“快闭上闭上，我叫你睁的时候再睁。”

周游一顺从闭好，等着夏橙的动作，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鼻子里突然飞进一股香味。

“睁眼。”

周游一把眼睛睁开，但东西离太近，一时聚不了焦，倒没看清面前的是什么，握着夏橙的手臂把东西拉远点，这才看明白。一个小塑料口袋，里面装着各种杂碎的吃食，牛肉干、卤肉片、饼干、面包、薯片……混杂在一起，整个一大杂烩。

“超市试吃台里的东西，我悄悄带回来的。”把袋子放到周游一手里，夏橙示意她吃，“为了拿这些我可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就拿还好，带回来才难，又要躲监控又要躲人，我完全是贴着墙根蹭回来的。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周游一怔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里的东西，额头似乎又开始痛了，越来越强烈的痛感，逼得人心里发酸，眼泪刷地流出来。

“诶？！怎么哭了？你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吗？”夏橙几乎没见过周游一哭，一下子慌了神，想着该不会是自己做了什么吧？可自己什么也没做啊！甚至还发散思维，担心被她家长知道了会不会找自己麻烦，没来由地生出了欺负小朋友的心虚感。

夏橙脑子里正歪七扭八乱想，面前的人一下扑到她怀里，抱着她脖子嚎啕大哭。

夏橙傻了，反应片刻，虽不理解，但也抱住周游一，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嘴里哄着“不哭不哭”。

人哭更厉害了。

什么情况？

夏橙懵逼树上懵逼果。

好容易周游一哭够了，眼瞅着鼻涕都快糊嘴了，夏橙赶紧抽纸递给她，“擦擦吧，都要变成脏小孩儿了。”

周游一很不好意思，接过纸巾埋头擤鼻涕，刚收拾好脸，面前又递来一杯水。“刚哭完补充点水分。”

话一出口，夏橙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妹妹夏曦哭闹的一幕，好像是因为她不吃饭被训了，在厨房哇哇哭，而自己不仅不去哄，还抱着瓶饮料在她面前犯贱，“想喝吗？来来来，喝一口，补充好水分才能继续哭出眼泪。”

四岁的妹妹闻言立刻收住哭声，张嘴来喝饮料，结果自己手一缩，“诶嘿～不给你，不吃饭的小朋友没有饮料喝。但我就不一样，咕噜咕噜……喝完啦！我还要再～开～一～瓶～”

一声直冲天际的嚎哭响彻。

想到这些，夏橙忍不住一乐，又带着些悔意和愧疚，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突然的别离，那我一定万分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天，怎么还舍得欺负她……

“谢谢姐姐。”周游一接过水杯，开口道谢。

“嗯？你叫我什么？”夏橙眉毛一挑，表情很是玩味，似喜似嫌。

“谢谢夏橙姐姐……刚刚说错了。”周游一眼神忽闪，有些羞涩，刚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就是“姐姐”，喊出口以后竟觉得有些欢喜，但被夏橙一问，欢喜又变成羞愧。

“你刚刚喊我姐姐？再喊一声听听。”夏橙收起表情道。

“……姐姐。”周游一鼓起勇气，抬头，小声道。

夏橙站在背光的地方，表情不甚清楚。

……

“既然你叫了我姐姐，那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你当我妹妹，我会保护你照顾你，我会当好一个称职的姐姐。”夏橙正色道，很奇怪的严肃认真，最后还和周游一拉了个勾盖了个章。

周游一察觉不到奇怪之处，她只知道自己有姐姐了。

我是不是有家人了？

我是不是可以有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