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一正想着,不自觉扣扣脑袋,手腕上戴着的珠串进入视线。
看着深黑的圆木珠子,记忆飘回几年前。
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来了位不一般的访客——妄念。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自己的,总之,就那么突然地出现了。
穿着棒球服,兜头套个帽子,下身休闲裤运动鞋,整个儿就一靓小伙,要不是那对耳朵标记性太强,周游一差点没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当年因为立誓之事没能帮你,我感到很抱歉,现在三年之期已到,我想弥补当日之憾。”妄念诚恳道,眼前不由浮现出当日的画面,磕出血的额头,沙哑绝望的乞求,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深潭,拉人沉溺到死亡里面。
“你要怎么做?”周游一反问。
“我可以为你算一卦,就算你当年所求之人。”
“你算吧。”
“你把她生辰八字给我。”
“没有。她用过的东西行吗?这个戒指她戴过几年。”
没有生辰八字,条件不足;不会以物观人,技术有限。但大话已经说出口,妄念无法,只得勉强一试,结果自然,算不出来,再试着以周游一为引,还是雾里看花。
“怎样?”周游一问道。
“抱歉,我只能看到繁绪的因果,看不清那四个字的背后是什么。”妄念窘道,本是抱着窥破天机遭天谴的准备来的,结果自己根本没那本事。
“没关系,我后来找过不少所谓的高人算,都说得似是而非,不过招摇撞骗罢了。”忆起那几年,自己无数次怀揣着希望,又无数次坠入绝望,不断的折磨消耗,周游一嘲讽笑笑,抬脚走开。
眼见人走了,妄念出声截住,“稍等!”几步追上前,从手腕处取下一串念珠,放到她手里,“这个给你。”
“不用。”周游一拒绝道,还回念珠。
“你拿着,这是我师父多年的随身之物,可以给你带来福泽,保佑平安,他走那晚给了我,但我现在不是和尚了,这个用不上,你收下,就当是让我安心。”说罢,妄念嘴角扯出一丝自嘲。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周游一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好奇道。
“我害了师父,无颜继续留在寺里。我从小就另类,以前是师父一直护着我,现在他走了,没人待见,我也留不住了。三年期满,半个月前我离了寺,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妄念自然道,表情似苦,又似释然。
“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周游一有些担心,这个十五六岁的愣头青要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我联系了一家道教学院,申请已经通过了,你的事办完以后就去那边。这是我的热爱,以前就一直努力自学,以为自己很厉害,出去经历一遭才明白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也清晰感受到那个未知世界有多迷人。现在正是机会,我准备跟着专业人士系统地学习。”妄念分享了自己的人生计划,语气中藏着期待。
“你师父如果泉下有知,他同意吗?”周游一不太清楚这些事,但电视看多了,总感觉这像背叛师门的剧情。
“我师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通透之人,他不会在意这些,而且这是我的人生,我有自己的追求。”
“那祝你得偿所愿。”
“也祝你。”
视线由涣散变到聚焦,记忆凝回手腕上。
周游一盯着念珠,想着这东西上班不能戴,自己平时也不用,就偶尔出差会挂手上。这还是夏橙教的,出远门总要随身带些有福泽的东西,求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这东西如果真灵,那姐姐的平安福为什么没有保她平安?”周游一喃喃自语道,取下手腕上的念珠,擦拭干净,准备明天再买个礼盒,包装一下送给沈爷爷,高僧的念珠,老人家应该会喜欢。
第二天一早,周游一去了石潇家,和谢落槿一唱一和,把时刻想反悔的石潇拖到了沈家宴席上。
进门,客套寒暄,落座吃饭。
石潇和沈云沉,一客,一主,挨着坐在一个席面上,明明距离那么近,却相顾无言,咫尺千里。
散席,石潇被沈爷爷以一个蹩脚的理由叫走,他二人前脚离开,谢落槿就借着迷路的由头把沈云沉也叫走。
各人心里在想什么,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单看这哑迷怎么打。
周游一见两人都不见了,知道没自己事,打个招呼便也走了。
捧着白菊,提着吃食,爬上熟悉的山,去见熟悉的人。
“巧七,我又来看你了。”
……
跟杜合巧聊完,周游一扒开灌木,钻进那块荒地。
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虫蠹,方木早已朽烂,仅剩一点残肢,小橙子还在,褪去鲜色,黯淡无光。
人走了,连份念想也留不住。
所谓的寄托,在这9个365里,一点点化为虚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但有时候,它也是磨灭希望的最佳锉刀。
等这残破的方木化成木屑,最后融进泥土里,周游一便再不用来这里了。
她在等,等那一天的到来。
任它朽烂,这过程于她而言是一种自残。
在树下清理出一片空地,吃食摆上,盘腿坐定。
“姐姐,我在外面的时候每天都找你说话,今天来这里了反倒没话聊,这感觉很微妙,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
“姐姐,你看看周围,觉不觉得现在这情景很应一句词,你教我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
……
“又不理我?算了,你陪我喝会儿酒吧,我挑了我喜欢的口味。”说着,周游一拧开瓶盖,满上两杯,一手一杯对碰,一杯下肚,一杯入土。
再满上,祭天,祭地,祭你。
举杯一扬。
清酒入江。
天色已暗,周游一来到河边,熟悉的地方。
今天是夏橙生日,她来的那一天。
给她过生日……冥生。
希望再遇见……可以吗?
……
能去的也就这几处,每年打一轮卡,便算完,就当是一年的盼头。
也就这点盼头。
动身回H市,周游一复又踏上那班车。
“周医生?这几天都没看见你嘞。”病房里站着个老太太,正在窗边活动肩膀,看周游一来查房,熟络搭话。
“嗯,前几天有事请假了。”周游一答道。
“我什么时候能做手术啊?都住这么些天嘞。”老太太问道。
“你还有些指标不行,达不到做手术的要求,再等等。”周游一边说着边在本子上记录,随后又问了几句,一群人便离开了。
当天晚上,老太太拿着盒牛奶,溜达去了办公室。
“周医生,值班呢?”
“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从电脑上挪开眼,周游一转头问道。
“你现在空的吗?我想和你聊聊天,病房其他人都睡嘞。”老太太把牛奶放到周游一办公桌上,自顾自拉过椅子在一旁坐下。
放下鼠标,周游一不着痕迹地点开手机录音键,温声道:“我有空,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心里装着事儿,闷得很。”
“如果不介意,我很愿意听你倾诉。”说着,周游一起身给老太太接来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老太太就着杯子喝口水,说道:“我和现在的老头子很早就认识嘞,是自由恋爱,但家里不同意,最后分嘞,没想到兜兜转转还又遇到,结果我查出来这病,唉,我……”
不能保证任何事,也不好说太多,周游一捡俗套的话安慰,让老太太宽心。
送走人,关掉录音,将这段音频文件扔进存储盘,那里躺了许多人的许多声音。从前被坑害过,此后便以纯粹的敌意防备着所有人,一个人,她只有一个人,她只能想办法自己保护自己,她不得不将自己圈起来,防备外界的一切。
……姐姐,我被欺负了,你怎么不来保护我。
放下手机,周游一捡起落下的工作继续,坐在那儿,机械地操作电脑,眼珠反射出电脑屏幕的光,专注平静,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小插曲。
夜晚归于平静,不平静的故事在后台备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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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