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覃法希根本不是那个会知道单郁藏在哪儿的人。
没人会知道。
至少在这个学校不会有人知道。
覃法希想到这个垂下脑袋,一个多小时,找遍了整个校园,现在覃法希坐在教学楼对面的石板凳上喘着气,眼睛被风吹的有点干涩,太阳穴也发紧,缓不过来劲儿的她看着脚下这块地儿,突然想到或许秦周戈知道。
嘴唇因干涸缺水起了一层硬皮,她吐着气舔一下,在手机上编辑消息。
——你知道单郁在哪吗?
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胸口起伏的呼吸着,最终锁屏手机,消息停留在待发送。
操场传来大合唱的声音,零零散散不怎么整齐,但是因为人够多所以声音还算响亮集中,听着那边即将结束的动静,覃法希扶着膝盖起身,手机叮一声,是单郁发来的消息。
——便利店。
单郁在便利店。
覃法希赶到便利店的时候仅用了五分钟,她推开门,风铃在响,新挂的语音玩偶喊着“欢迎光临”。
单郁没朝她那看,嘴里塞着最后一口奶油蛋糕,手指上嘴唇边有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果酱,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指去抹嘴角的奶油,鼓着腮眼角红红的,吞咽的很艰难,鼻头和眉眼都在跟着用力。
那么大一口堵在嘴里,似乎她一直在咀嚼,没想过吞咽,只是一个劲的机械化的往嘴里塞,就像她的情绪,被塞满了,容纳量到达一个阀值,她需要发泄,不是向外的,而是自发的,一种不受控的力量在扭曲着她。
覃法希看着她拧在一起的五官,她手指骨节稍微弯曲就显得锋利无比,紫色的绿色的血管在她皮肤下隐隐地透着,这个时候她觉得单郁好像病了。
“单郁。”覃法希嗓音发抖,想伸手去扶住她的肩,却觉得她那么薄一片,那么脆,生怕她碎掉。
覃法希的手停滞在空中。单郁嘴里的那口蛋糕最终被她吐了出来,她一直咳,一直呕,带着眼角流下的泪水,整个人弓着身子颤抖。
橘黄色的夕阳落日停留在玻璃窗外,马路对面成群结队的学生走出校门,他们脸上都洋溢的笑,风吹一瞬,看起来是一种明日可期的美好。
覃法希买一瓶水和一包纸巾,让单郁漱口,帮她擦手上的奶油,扔掉蛋糕盒,又看她的情绪。
“法希。”
黑色保姆车停靠路边,一声喇叭长鸣,覃法希看出去,后座车窗缓缓落下,单郁侧头看向覃法希,甘娜在车里望向这处。
等。
“月底我生日,你来好吗?”
单郁拿那瓶水和那包纸巾,起身从椅子上下来。车里甘娜隐藏在黑影中,一直向这边望着。
单郁走到门口,手搭在门上,还是问:“到时候你来,好吗?”
又是一声喇叭的长鸣声。
单郁低下头推门。
“好!”
听到覃法希的回答单郁脚下顿了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冷风漏进来。
“我会去。到时候,你生日,我会去。”
“嗯。”
副驾驶经纪人下车给单郁开车门,单郁上车,覃法希遥遥的看着她的侧脸,车窗缓缓升起,灰黑色的玻璃把她掩盖。周围都是清晰的暖色橘光,唯独那辆黑车,突兀的出现在画面中,下一秒,随着嗡的一声,车子驶离,在这条街消失的无影无踪。
五个红绿灯路口,车子在一家私人会馆门口停,门口保安开后车门,伸手挡在车顶,甘娜下车,单郁从另一侧下车。
在一位女接待的引导下两人停在磬逸阁门口,女接待叩门两下,缓缓拉开竹门。
屋内布置偏中式,整体呈黑金色系,穿过主厅,右侧为用餐的包间,包间背景墙镂空有一块区域,有两个年轻女孩穿着素色旗袍,一个在演奏二胡乐器,另一个随时为桌上的贵宾添茶。
桌上的餐具和桌巾都有传统金丝刺绣,十分讲究。
主位单忠旁边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秦周戈坐在靠门偏一点的位置,他抿一口茶,身上还是那身演讲时的西装,手边放着几分材料。单忠身旁的小男孩手里玩着个餐勺,一个没拿稳,餐勺掉在地上,年轻的服务员姐姐弯腰给他拾起,递他手里,他顺手再扔到地上,服务员再捡,来回好几次。单忠慈祥的摸着小男孩的脑袋,吸一口雪茄,夸他聪明。
甘娜贴着单郁走,想要故作亲密,可单郁总是有意的往一边远离。单忠看到两人后抬手招呼,随后吩咐身后两个服务生女孩离开。甘娜抬手搂过单郁的肩膀,带着她往桌边走,单郁缩了缩一侧肩,脚下的不情愿并没体现在脸上。
单郁低着头,到秦周戈边上的时候,眼下一定睛,突然伸手去抓他手边的资料,甘娜被她的举动吓得后退一步,高跟鞋没稳,轻微崴了一下。
“小郁!不礼貌!”单忠冲她训一声。
秦周戈捏茶杯的手停顿,抬眼看她。单郁神色紧张的翻过那份资料,封面写着活动演讲稿,她缓着气看秦周戈一眼立马闪开。
“我坐另一边。”她转身换了方向,演讲稿被她攥在手里。
甘娜抚着心口朝单忠走,在小男孩身边停下,俯下身子哄了几句,“小冬乖,去靠着哥哥坐好不好呀,妈妈挨着,”说到这看一眼单郁,用更低的音量贴着小男孩的耳边,“妈妈挨着爸爸坐。”
“乖,快去吧。”甘娜拍了拍小男孩的后背。
小男孩跳下椅子去了旁边的座椅。
单忠还在瞪着单郁的方向,甘娜朝他的手上握了握,单忠眉间的沟壑平了几分,指尖的雪茄也被他掐灭。秦周戈皱着眉又抿了口茶。
服务员边上菜边报菜名,一桌子满满当当,主打清淡,有汤有青菜,肉类都是炖煮的烹饪方式,其中有两道偏甜口的菜是给小朋友点的。
“周戈多吃点。”
“谢谢叔。”
“听说下半年你父亲要去美国那边定居了,你也是大孩子了,以后也该学着帮协一下家里生意了。”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慢慢来。”
“对。对对对!”单忠喝一口茶对秦周戈十分满意,“小郁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这话不是问单郁,偏偏是对着秦周戈说的,他还没张口,单忠又看向单郁,“多跟周戈学着点,跟着点,他很优秀。”
单郁的筷子伸进茶杯在里面搅着,她不言语。
“听见了吗,小郁,爸爸跟你说话呢!”
“小郁!”
单郁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你不就是想让我勾引他吗?我应该多跟甘娜学学,学学她勾人的本事。”一句话被她说的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浓烈的恨。
“单郁!”单忠彻底动了怒。
此时甘娜正在喂小男孩和一口粥,她轻轻的放下餐勺,拿餐巾擦擦小男孩的嘴角,手轻轻的搭在单忠小臂上,“老单,孩子都在呢,小郁不是故意的,咱还是说正事吧。”
“单郁,好吃好喝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出门给我丢人的,不乐意从这个家呆就给我滚出去,谁给你的本事在这里驳老子的面儿!”
“好了,老单,孩子还小,慢慢教,别动气了,对身体不好。”甘娜给单忠添了茶,“周戈啊,场地的事儿还要麻烦你父母啦。”
秦周戈接话,话对着单忠说:“叔,您放心,怡山湖度假村那地儿您随用随说。”
“下个月,”单忠呼着重重的气,“婚礼下个月就办!”
“爸!”单郁撑着桌面站起来,椅角在地上摩擦出特别响的一声,“下个月是妈的忌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脑袋也垂了下去。
“坐下,吃饭!”
“爸,求你了。”单郁哀求,她的肩身在抖,手指死抠着桌布,刺绣磨的指腹发红,声音像薄冰一样,“求你了……”
“吃饭。”单忠不理会她,只是发号施令一般。
甘娜把餐勺递到小男孩的手里,小声哄着,“吃吧,真乖。”
小男孩喝一口粥看一眼单郁,眼里觉得好玩又奇怪,习惯了一般,并没有被这场面吓到。
“叔,我妈那边还有点事需要我去一趟,”餐筷被秦周戈摆放归位,椅角撤出一段距离,“有需要您随时说,今天我就不陪了。”他起身,点头致歉。
离席后他并没走远,在廊道反方向的小花园里点一根烟,没抽,身旁是散发着香味香炉,他把烟灰掸在里面,香味盖过烟味。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秦周戈抖一下烟灰,抵在嘴边吸一口,直到脚步声靠近,一根烟逐渐燃尽,他把烟捻灭在香炉里。
“你的体检报告我给晁枉了。”秦周戈看向远方。
“那他不就知道了。”单郁有气无力,走到他身边,眼神空洞的跟他一样看着远处。
“单郁,我不会劝你,但至少你不要抗拒治疗,晁枉是关心你的,你的情况就算没有那张纸他也一清二楚。”
“知道了也好,知道我就是个疯子,以后就不会对我说那些废话了。”
她手指戳进香灰里,一个劲的搅,搅出一个深深的洞,“小时候你和晁枉老是不带我玩,觉得我特烦吧?”
秦周戈低头看她。
“现在长大了,我是不是更烦人了?”单郁拍拍手,指尖的香灰粉末随风乱飞,“月底我生日一块过吧,我好不容易转学回来,想聚聚。”单郁把那份署名覃法希的演讲稿塞到秦周戈手里。
秦周戈接过演讲稿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