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向我走来了。
“小姑娘,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故事。”国师的声音,像是兽甲划在枯木上,让我背后发麻。
他伸手,捏住了我的脸,那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仙藕皮剥掉。
我只是一不小心瞟过他的眼睛,便瞬间,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四肢无力,精神开始恍惚了起来。
他在看我的故事,我也像是旁观者,观看自己的故事。
里面的画面,有我记得的,也有我忘了的,更有我,从未见过的。
恍恍惚惚就像是一场梦。
同一张脸,却是不同的衣着,背景,身份,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但我知道,那就是我。
我也看到了,那个每次都会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每一世,我都叫锦瑟,而他,都叫宫徵。
第一个我,是一个小琴精,而他,是一个小曲仙。我们得罪了仙姑,被贬下凡。
第二个我,是一个早夭的女婴,而他,是侥幸从死尸生下来的弃婴。
我出生的时候,脚先出来了,大夫都没有了办法,一个老婆婆说,可以以毒攻毒,他们找来了宫徵,供在了家里。他看着我出生,又看着我咽气。
第三个我,是个长命的老妪,而他,是我短命相公的挚友。在我相公去世后,一直是他照拂着我们家。这一辈子,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相貌,却也只能看着容颜衰老,郁郁而终。
第四个我,是个久病缠身的姑娘,而他,是我的大夫。从小我是药罐子,发热咳嗽出疹胃痛心悸,我病极重,在他的悉心医治下,苟延残喘到了双十年华才撒手人寰。
第五个我,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寡妇,而他,是我的鳏夫邻居。我无时无刻都在求死,却都在最后一刻被他救下。我受尽了自戕的苦,却没有得到自戕的果。
第六个我,是一个命硬克人的妇人,而他,是村里的族长。我从小克父母,长大克夫家,最后克村里人。迫于村民的压力,他不得不看着我被烈火焚烧。
第七个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商家庶女,而他,是我嫡姐看中的东床快婿。我被迫当了太守的第十八房侍妾,每天面对年老色衰的酒色之徒,却还要笑脸相迎。
第八个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而他,是幸运被收养的乞儿。他被家里人带走,而我继续流浪。我要饭被人赶,求宿被人打,一生飘摇无所依。
第九个我,便是现在的我。
我突然想起在地府里孟婆娘娘和我说过的“人生八苦”,生来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我这一世,怕不是轮到“爱别离”了。
我与宫徵,每一生每一世,都在不断地重逢,也都在不断地错过。
每一次,他都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我遗憾离场。
那这一次呢,也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吗?
月老啊,这就是你的为仙处事吗?你的心真狠。
而我,到底是谁?宫徵,他又是谁?
我已经泪流满面了,为了梦中人的命运,为了我的命运。
我的心好痛,如刀割,如针刺,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撕扯着我的魂体。
这一世的我,难得可以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境,可是我却没有这个福分,成了一个短命鬼。然后在暗无天日的地府里活生生地待了十年。
虽然都是我自找的,但我过得真的好苦啊。
宫徵你在哪里?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
我的眼神逐渐迷离松散,国师却突然甩开了我。
我被迫偏过了头,仙藕做的身体关节的粘合不太好,我一下,头竟转不回来了。
我感觉到国师拉起了我的手,他尖细的手指,在我的肌肤上移动。他的手很凉,指甲很长,划在手臂上,让我背后发凉。
“我终于找到完美的躯体了……”他喃喃道,那声音,听着格外的吓人,像是从忘川河里传出来的厉鬼的声音。
什么意思,他不是华年找来给我换身体的吗?
怎么,觊觎起我的仙藕躯来了。
不行,我答应了孟婆娘娘,要保护好这仙藕的。
眼里的迷离逐渐褪去,我无力的指尖稍稍动了动。
力气似乎又回来了一些。
我心神一转,是不是,如果我心智坚定一些,不被迷惑,他就对我没辙?
“这个方法竟然对你没用……”国师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掰过我的头,强迫着我看他。
嘎嘎的声音从我的脖颈处传来。
好疼,像是被劈开了一般。
被他触摸的皮肤,突然像是被火烧一般,炙痛了起来。
他在用精火,炙烤我的魂体。
他到底是谁,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有精火?
他不敢对我的灵体下狠手,却在对我的魂体赶尽杀绝。
我感觉到了我的魂体在精火的灼烧下缩成了一小团,慌乱地在灵体里逃窜。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追逐着我,要把我撕扯抽离出去。
不一会儿,我的魂体已经遍体鳞伤了。
天快要亮了,我怕光,天一亮,我就彻底完了。
但我还是咬咬牙挺住了,只要我不是自愿放弃灵体,他是赶我不走的。
顶多,是让我的魂体再被追逐,碾压,撕扯,再破碎一点。
可是太痛了,痛得我都开始有点神志不清,我分不清不知道,到底是灵体传来的痛,还是魂体传来的痛。两种痛感交织着,前赴后继,在我身上翻滚,像是一个接着一个向我劈来的巨浪。
我被卷携在水里,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瑟瑟——”
是宫徵
你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