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君宁这次回家也是因为到了外公外婆的忌日。
也是赶巧,外公去世那天,恰好是外婆去世那天。
叶文姝当时好说应该是外公逃过思念外婆,所以才选择在这一天去世。
俞兆开车带俞君宁和叶文姝回到宁川,外公外婆的家已经很久没人住,院子里面杂草丛生,三人收拾出来两间卧室,连厨房都没收拾。
准备这两天一直在外面吃。
第二天天气灰沉,明明没有任何风俞君宁却觉得冷,三人来到墓园。
当时也是凑巧,外婆的墓地是按照外婆的生前性格选的地址,可能是太过偏,等外公去世的时候旁边还没有卖出去,于是把外公安排在外婆旁边。
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年都要过来。
几人往外走的时候,俞君宁在墓园门口看到席方。
他好似背后有眼睛一般,毫无预兆的回头,扭头。
俞君宁站在最旁边的台阶上,周身过路的说话声、低泣声全然消失不见,她站在原地。
席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里面是一件半高领黑色毛衣,两人距离分明不近,太阳却在此刻出来,俞君宁能清楚看到席方上下滚动的喉结。
视线上移,唇线平直,鼻尖微红,以及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她这里的,带着光亮的双眸。
他头发长了些,遮住眉毛。
许是昨天没回他消息的原因,心虚作甚,俞君宁此刻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只是俞兆和叶文姝已经走到最下面,她怕自己再不下去,被两人看出端倪。
低着头,极其仔细地,看着脚下的台阶,好似生怕一脚踩空从上面滚落。
直到坐进车,都没敢和席方打招呼。
坐在后面,双手紧紧搅在一起,心扑通扑通的。
旁边的手机被她扣在座椅上,看着透明手机壳。
她忽然在想,今天醒来的时候手机有没有把静音解开。
应该是没有的,她醒来收拾好就和叶文姝俞兆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手机都没任何反应,俞君宁注意力很快就被前方的的路引走。
听叶文姝和俞兆讨论今年过年应该怎么过,要准备什么年货。
只是他们家没什么亲戚,除了宁川这边的舅舅家,没有别的。但南林那边的邻居比较好,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互相串门,所以两人还是要准备一些。
倏地,攥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下。
刚刚消退没多久的紧张,再次袭来。
俞君宁缓慢地低下头,直到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提示,是席方。
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吁出。
解锁。
席方:【什么时候回去?】
俞君宁想了想,回:【明天上午。】
席方:【好。】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想,席方没问的话,那就再也不会问了。
胆子也大了些:【你来这边干什么?】
席方:【家里有人忌日,正好是宁川。】
俞君宁:【今天也是我外公外婆今天忌日,他们也在宁川。】
俞君宁:【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席方:【不一定。】
俞君宁盯着这条消息沉思。
迟疑片刻,问:【你在这边有住的地方?】
席方:【没有,在酒店。】
俞君宁疑虑这才消散。
她想,如果席方原来也是在宁川这边,那两人或许见过。
只是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所以才会觉得诧异。
俞君宁和俞兆叶文姝是当天下午回去的,俞君宁在路上还和席方说了声已经离开。
又在家里练了几天琴,这才回到租房的地方。
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席方已经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俞君宁点头,“你家什么亲戚在那边呀?”
席方沉默,俞君宁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过身。
“你要是不想说也是可以的。”
席方抬眸,看着俞君宁削薄背影。
莫名的,他有种错觉,好似俞君宁会和他越走越远,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
“是我爸。”
俞君宁脚步顿住,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化为一道无力的抱歉。
席方摇头,“已经很多年了。”
俞君宁不出声,只是用那带着可怜又悲悯的眼神,望着他。
是他这么多年,每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接收到的,他承受不住的信号。
他想,这又不是难事,为什么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要这种眼神来看他。
明明......
明明......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
席方忽地,很严肃地喊她。
“俞君宁。”
“嗯?”
“你真的不用觉得难受或者歉意,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席方,”她忽然凑近,席方甚至能清楚看到她浓密眼睫阴影覆盖在眼睑处,神色隐忍却又有些同情。
两人呼吸交错,碎发随之被带动,扎进眼睛。
俞君宁眨了下眼,又抬起手把碎发弄到一旁,继续上移,指腹戳到他眉心,顺势往外一划,眉眼全都露了出来。
席方蹙了蹙眉,温热顺着指尖,来到耳朵,逐渐滚烫。
他抬手,攥住俞君宁手腕,往后退了退,和俞君宁拉开距离。
“俞君宁。”
“嗯?”
“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席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活的很好,你可以为你不知道一直追问而道歉,但是——”
他话音停下,坦荡又直白,“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同情。”
俞君宁本想辩解说自己没有,可仔细一想。
她刚刚就是在同情席方,他总是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是美满的,却忽略了这世间苦难也会更多。
但如果,席方燥意习惯,那不是苦难。
“抱歉。”俞君宁低着头,继续刚才的话,“可是席方。”
她仰头,眼中的情绪全然未变,“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还有朋友之间的心疼。”
气氛沉默,席方一眨不眨盯着她,掌心的力道全然未觉的加重,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俞君宁。”
席方喃喃。
“小俞老师。”
俞君宁觉得耳朵有些痒。
“宁宁。”
俞君宁尾指轻微绻动,只觉脸颊滚烫。
那清明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绪钝钝的。
她想,席方这也太犯规了。
一个人,怎么能在她恰好动心的时刻,突如其来的,来了致命一击。
这声宁宁,太过暧昧,俞君宁另一只手惊动,碰到茶几上的水杯,洇湿裤腿,周遭都是潮湿黏腻,以及让人头脑清醒的凉意,带着茶几上丝丝缕缕的香腻甜品的香气,忽地一下,全都萦绕在俞君宁鼻周。
引得她不知所措。
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面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
席方蹲下身子,正在她视线下方。
目光逐渐清明,只是心跳依旧控制不住的紧张,格外频繁。
俞君宁喃喃,“席方。”
“嗯?”
“你犯规了。”
席方不语,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等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犯规了,但他此刻不想后退,甚至想,再往前一步。
还来不及动作,俞君宁幽幽出口。
“你离我太近了。”
“......”
席方往后挪了下,拉开些距离。
只是那黏腻氛围还未消散。
俞君宁敛着眸子,不敢抬眼看他。
“你喊我做什么?”此刻的氛围太过诡异,俞君宁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手腕还在被席方捏住,轻扯了下,从他掌心脱离。
上面带这些隐隐约约的红色印记,不是很明显。
“我不需要你的心疼。”席方弯唇,掌心的空虚仿若没影响到他丝毫,“我需要的是,你还和原来一样,把我当成正常的、关系比较好的、普通的朋友相处。”
俞君宁低声道:“好。”
她又重复了一遍,“把你当成正常的、关系比较好的、普通的朋友相处。”
越到后面,语调越轻。
她抬眼,“可是席方,你知道吗?我关系好的,从来都不是普通朋友。”
说完,俞君宁直起身子,目光四处游荡,“我要回卧室看一下这几天的练习视频。”
但其实完全没心情。
这两天刚调整好的状态,被席方这一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一句话,击败的溃不成军。
-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元旦假期席方和俞君宁说要出差,俞君宁回复一个好。
正好这两天她也不是很想看到席方。
只是每到深夜俞君宁都会想,她到底为什么会对席方动心。
因为此刻她一个人在这里,很平静的问自己席方到底哪里吸引她,他也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自己对席方的感情逐渐不对劲。
所以说,俞君宁小臂搭在额头上,盯着头顶刺眼的灯光,“好奇怪哦。”
而席方出差这几天,两人像是商量好一般,谁也没主动联系对方。
俞君宁是被最近找她学习的人比较多,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备课,等到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才终于有点喘息的余地。
工作日的时候再次回家练琴,一晃就到了周五。
晚上下课九点多才回到小区,许是太晚的原因,这个小区又是老小区,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甚至连房子都没几家亮着灯的。
路灯又接二连三坏了几个,俞君宁打开手机,小心翼翼看着脚下。
夜晚寂静,比沉闷夏天还有多几分萧条,晚风刺人,俞君宁眯了眯眼,猛然间,后面好像有脚步声。
步伐很轻,但俞君宁还是听见了。
想了下,前面久到单元楼的路口,俞君宁想了下,还是直接拐弯。
她想,如果后面的人还是跟着她一起,她就准备跑走并且并且报警。
打开手机紧急呼叫,又意识到,警察也不会立刻过来,所以还要立刻呼叫。
拐过路口,身后的人果不其然跟着她一起。
俞君宁加快脚步,只觉得后面的脚步声也加快了。
这下无疑,肯定是被人跟踪了。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跑起来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俞君宁尖叫一声,快速跑远。
猛地,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俞君宁。”
俞君宁脚步一顿,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就觉得酸涩,视线是被大雨冲刷玻璃的朦胧,嘴唇平直。
一张嘴,还是带着颤音的,声音却格外大,“席方,你有病吧!”
席方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俞君宁的状况,瞬间不出声了。
她快要哭了。
眼睛红红的,甚至眼睑处还有些水汽。
“你走我后面为什么不出声,你吓死我了。”
俞君宁敛下眉眼,“这小区这会儿又没什么人,我以为我被坏人跟踪了。”
俞君宁说的断断续续地,“你怎么不早点喊我?”
席方抿唇,低声解释,似低喃,又似在哄,“我不确定是不是你,你今天穿的衣服我没见过,你刚刚跑走帽子掉下来我才知道是你。”
“那你也有病。”俞君宁新还在扑通,也不知道要怎么平复,“哪有人跟着前面的人的步伐一起走的。除了坏人我想不到其他人。”
“而且我不跑走能有什么办法?”
席方叹息一声,“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想了想,又补充,“我下次提前发微信问你。”
“别有下次了。”
“?”
“你太吓人了。”
俞君宁抬眼,很是郑重,“这事儿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害怕,你怎么还想有下次?”
气氛沉默一瞬,席方问:“吃晚饭了吗?”
“还没,刚下班。”
“我请你?”
“点外卖?”
“可以。”
两人边往前走,俞君宁边问他,“你出差回来怎么没提前和我说,就不怕我锁门你进不来吗?”
“正好提前结束,然后高铁又正好有票,就没和你说,想着你应该不会休息这么早。”
俞君宁这会儿心里还有气,“会的,专门锁你这种晚上吓人的,让你夜宿街头,吃不饱饭还冷,冻到感冒为止。”
席方低笑出声。
俞君宁神色不善,进入电梯瞅他。
“你笑什么!”
音落,席方笑的更大声了。
俞君宁无语,索性不出声了。
透过电梯模糊挡板,她甚至能模糊看到席方此刻低着头,嘴角扬起,声音低醇没让俞君宁耳朵痒痒,不自在抬起手捏了捏。
随后转过身,“你笑什么?”
席方弓下身子,和俞君宁平视,本就逼仄空间里,呼吸更加艰难,俞君宁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只听到席方出声。
“宁宁。”
又来了......
她不受控制轻嗯一声。
对方不出声,她仰首,疑惑。
怎么忽然喊她又不出声,正准备问他干什么,就听到对方说,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