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渌将消毒水瓶子拧开,将棉签放到消毒水瓶子里。
赵馨月怔怔地看了眼擦破皮的手,凝固的血上还有尘土,与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假如珍贵的白瓷玉器磕破一角,鉴宝人流露出的疼惜之情便如林渌眼中的同出一辙。
赵馨月抿唇,伸手去拿棉签,“谢谢,我自己可以。”
林渌将手里的棉签升高,“既然要谢谢我,就乖乖坐着。”
他浓密的眉毛下压,下巴绷紧,口气不容置疑。
棉签吸饱了消毒水,林渌均匀地抹在伤口处。
赵馨月的手腕被他握住,温凉的皮肤升腾着温度。
林渌的头发长了些,蓬松微卷的头发碰上她的脸颊,又很快分离。
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只剩下肩膀上那一处。
赵馨月收回手,半脱下外套,强调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林渌低头撕开创口贴,顿了顿,极快地贴在她的伤口处,“本来也没想给你揉,急什么。”
语气生硬,像是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赵馨月将袖子挽上去,拿了药油边擦边揉,她揉起来没有章法,手也是火辣辣的。
雪白的肩膀红肿,已经开始变紫,像是新鲜的白玫瑰,其中一瓣却被磕碰损毁,提前枯萎。
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林渌急切地说:“我想打个电话,先出去一下。”
棕色灯芯绒外套出了大门,赵馨月只看见他拿出手机,随后被门板挡住。
林渌出乎意料地嗓音轻,好像不愿让人听到谈话的内容。
赵馨月摸着药油的手一重,她想起来赵明德拿瓷碗砸过她的肩膀,但是现在比以前疼多了。
她深呼吸着,肩膀的疼痛不得不使赵馨月喘气。
呼吸间,她更是听不到林渌的声音,又何谈电话里的言语。
关于通话的对象,赵馨月只能想到阮玉英。
他们在公司大楼下谈笑风生,除了婚约关系,想必还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手机的提示音一条一条,是庄令美在不停催赵馨月回家了。
提示音不间断地响,煞有赵馨月不回就不停之势。
在躺椅上打瞌睡的医生清醒了,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后躺下去。
一只手上还有药,不方便拿手机。
赵馨月忍着另一只肩膀的疼痛,摸索着上衣口袋。
她往常埋怨口袋浅,但是今天这个口袋却深似海。
赵馨月不肯放弃,真是没有比今天更倒霉的时候了。
“在这,给。”
林渌的手自作主张伸进口袋里,宽大的手掌撑满了口袋,仿佛将她的手拢住,轻而易举地掏出了手机。
赵馨月接过手机,有些意外这通电话那么快就打完了。
她给庄令美发了信息,瞬息间,赵馨月抬头看见林渌微微握起的手。
那只有着比女人皮肤还要白的手,比她的手大了不止一圈,长手指能伸到深口袋底。
药油的火辣辣不知怎么转移得到了耳朵,再到脸颊和下巴。
中世纪天花病毒的感染,也没有如此急迅。
赵馨月连抽两张卫生纸擦手,拉上外套,“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
九点以后,小区楼下仅有两人的脚步声。
居民楼上的灯火重重,一个小方格子里是点亮了的家。
赵馨月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家,她还没买房子,就算买了房子,如何变成一个温馨的家也是一个难题。
赵馨月问:“你为什么突然联系我?”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林渌双手插进口袋里,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连带着时间也慢下来。
“林诗找你麻烦了,我给你道歉,改天我让她亲自道歉。”
赵馨月的睫毛垂落,晚风萧瑟,她的声音飘摇,“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风把叶子吹下来一片,绿色的叶片落到泥地上,未曾长成寻常叶片大小,也未从柔软敲打成坚毅的质地。
就那么直直落落下来,冷风淘汰的产物,绘成的弧线也没有颜色痕迹。
赵馨月补充道:“不过,你妹妹的确需要人好好教一下。”
“她不是我妹妹,”林渌皱眉,平淡地说:“尽管我们是一个父亲,但是我不承认她是我的妹妹。他们是一个家庭,我不是。”
赵馨月苦涩一笑,她不想去开导林渌接受他的家庭,那群人或许从来都没有接纳过他。
林渌将手拿出来,缓缓说:“还有,我跟阮玉英的见面是生意上的一点合作,需要交流的地方不多。另外,我已经和她解除婚约了。合作是我们个人的合作,与家族联姻合作没有关系。”
赵馨月回头望他,林渌站在一轮弯月下,清浅的月光在他脸上划出一道。
“不用跟我说那么多,我没怀疑你撒谎,你做什么也是你的自由。”
说完,林渌的胸膛起伏,他走到赵馨月面前,望进她的眼睛深处。
“我不想听这个答案,”林渌摇头,话锋一转,“我送你的那封信,你没扔。”
被说中的赵馨月心中一虚,反问他,“你亲眼看见了?”
林渌摇头,眼神又是笃定,“没有,可是我就是知道你没扔,只是不肯给我答案。”
“哪怕你不承认,我依然知道你没扔,”他说:“就像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赵馨月大声问他,企图让林渌清醒过来,“你说什么傻话,你是疯了吗?”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她呼吸一顿,眼里泪光闪闪,“几年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为什么你还要固执己见?”
再次被拉入怀中,赵馨月的鼻尖撞上林渌的胸膛,酸疼。
他的胳膊轻柔地将她环住,头靠在赵馨月脖子处,下巴蹭上锁骨。
敞开的外套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林渌伏低的肩膀在颤抖。
“赵馨月,我好疼啊。”林渌重重地深吸一口气,是她头发上的花香味,还有肩膀上的药香。
大动脉的血液汩汩而流,昭示赵馨月剧烈跳动的心脏。
“再见吧,我唯一的爱人,
让我和你小别片刻;
我会回来的,亲爱的,
即使我们相隔万里。”
林渌念了罗伯特的诗句,赵馨月的身体僵住,挣扎还未开始就早已结束。
“我念给你听,”林渌环住她的腰,郑重地说:“这就是我信里写的内容,万里山海,数千时日,我们依然要重新相爱。”
热烈如玫瑰般的诗句,热烈如玫瑰般的爱意。
赵馨月的锁骨发烫,林渌高挺的鼻子贴着皮肤,蓬松的头发挠着她的下巴。
呼吸缓慢而绵长,虚虚环住的手臂被推开,在空气中无所适从。
林渌拥抱着冷风,仿佛在拥抱爱人,眼里是皎皎明月,可是明月却悬挂在天上。
他放下手,“赵馨月,别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怕呢?”
赵馨月反驳他,“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她一语戳穿,“我们都是执着的人,谁也不肯让着谁。”
“你想要和第一个女人结婚,仅此而已。”
“我没有。”
林渌反驳,心脏痛苦得像是被切断动脉,“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要听你的真心。”
“你要什么真心话,难道还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赵馨月大声发泄完,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茫然地说:“对不起,我脑子不清醒。”
他们隔着距离,像是隔着楚河汉界。
“馨月,怎么不上楼?”
庄令美在楼上等候多时,女儿一直没回来,她非常担心。
这毕竟不是庄令美生活很久的地方,刚搬来住了几个月,心有疑虑。
赵馨月解释:“妈妈,我遇到了朋友。”
“哦,原来是朋友。”庄令美客套,“不如去家里坐坐?”
林渌敛下情绪,面上还是漠然,“不用了,阿姨。”
男人的面貌出挑,庄令美记起来在花店里见过他,是赵馨月的同学,“上来坐坐吧,天怪冷的。”
林渌淡然,“天的确冷,不过,马上也要入夏了。”
夏天是无法阻挡的。
庄令美拉着赵馨月上楼,她没来得及转身回看一眼。
“去便利店买水摔倒,真是不让人省心。”庄令美看了看赵馨月空着的手,“水呢?”
白桃气泡水就喝了两口,跟赵明德打架的时候扔到草丛里了。
赵馨月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她胡诌道:“喝光了。”
庄令美无奈,“少喝点饮料,对脑子不好。”
到家,赵馨月捂着外套回到房间。
她脱下外套,肩上殴打的痕迹明显。
赵馨月倒了一大杯白开水,一口气全喝下去,平静地望向窗外。
嘴巴不再干渴,可是赵明德的威胁无法消除。
不知道怎么保护妈妈,怎么报复赵明德,她除了跟他打一架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赵馨月钻进被窝,被子遮掩住伤口,却要过些日子才能消除。
今天丢的不只是一瓶白桃气泡水,她丢了一颗心似的,呆呆地划动着手机。
手机拦截了一个未接来电,赵馨月发现竟然是赵明德的电话号码。
她删除拉黑一条龙,怕妈妈被报复,赵馨月的心脏狂跳。
她穿上外套,跑到了庄令美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妈妈正戴着一副眼镜批改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