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同人 第7章 柒

“八十一难，情关最难过，管你是什么人物。”

————《繁花》

良久，公安同志带着阿宝等人赶到了现场，还未走近，便看见一群人围着汪小姐，气势汹汹很是激动，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头上还有凝固的血迹。此时一个青年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就往上拽。

阿宝气血沸腾，回忆的潮水汹涌而至。倾倒的红木斗柜，拆散的黄花梨床，单人沙发四脚朝天，拉出的弹簧像肚里的肠子，面盆痰盂茶杯瓷碗乒哩乓啷一阵乱响。瘟生臭老究，杀千刀跳黄浦江。看客集锦，人声鼎沸。

人性本恶。

阿宝二话不说，冲过人群一把搂过汪小姐，顺势带进怀里，“你们要干什么？！”阿宝厉声道。

见他来者不善，村民亦是针锋相对，尤其那个抓着汪小姐胳膊的男孩，更是怒目相对，“你做撒的？”

见他抓住汪小姐不放，阿宝拧住他的手腕：“你抓她干什么？”

汪小姐被阿宝一拉，一个踉跄跌进他怀中，可胳膊还被男孩拉住，她稳了稳身形，忙对那个男孩说道：“阿宝你快放开手，这是我朋友啦。”

男孩一言不发，却放了手，轮到阿宝疑惑。

“你叫他什么？”阿宝蹙眉。

汪小姐笑笑：“他叫赵宝胜，大家也都叫他阿宝，是他救了我。”

“他拖你做什么？”阿宝说。

汪小姐手撑着他的胸膛，借力靠着他的手臂，长舒了一口气，才解释道：“我头晕他拉我站起来而已。”

阿宝没回应，只将汪小姐身上披着的黑夹克拿走，递给站在一旁只穿T恤的赵宝胜。宝胜没有接，只道：“她穿，冷。”

阿宝不理，将夹克扔给他，脱了自己的羊毛大衣把汪小姐裹起来，小小的一个，像牛栏里关着一只猫。

“丑死了。”阿宝看着汪小姐花着一张脸，伸手轻轻碰了碰她额角的伤痕，引得“嘶”的一声。

“宝总啊，侬亚洲飞人啊！跑这么快，我都喘……”小宁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不上气了！”

他手撑双膝，喘着粗气看向汪小姐，“汪小姐没事吧，这些人都是谁啊？哎哟，侬头上怎么有血呀，可不要留疤的呀。”

汪小姐这才有机会解释，说这些都是附近的村民，还是他们报的警。

阿宝见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跟宝胜有几分想象，便朝她点了点头。

一起来的还有公安同志，人已找到，简单做完笔录后便让大家散了。阿宝又从钱夹里掏出一叠钞票，算是感谢费。有人伸手就接，宝胜娘忙打掉那人的手，笑道：“都是小事，不用拿钱的。”

“那可不是小事的呀，若不是你们报警，我们也不能这么快就寻到汪小姐。”小宁波道，拿过阿宝的钱往宝胜娘的手里塞，“快拿着吧，我知道乡下人也不容易，钞票不多，略表心意啦！”

二人推诿之际，宝胜将一个皮包和摔坏的大哥大递给汪小姐：“你的。”

汪小姐心下了然，不问来由，只是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给他，“如果来上海，就到这里来找我。”

众人告别，小宁波喊着还要和公安同志细说此次事故，泥鳅一样钻进了警车，只留阿宝和汪小姐两人。

阿宝开车，汪小姐靠在副驾的椅背上，问：“侬怎么来了？”

阿宝不响。

汪小姐心里还长着一根刺，此时也没力气跟他谈话。

过了良久，阿宝才问：“痛不痛？”

汪小姐嗯了一声。

阿宝说：“去医院。”

汪小姐回：“没必要。”

前方大弯，阿宝油门不减，猛打方向。

汪小姐吓一跳，语气不好：“侬要死啊！嫌火车没把我摔死是吧！”

一脚刹车到底，阿宝拉上手刹，熄了火，就将车停在了马路边。

此刻已是深夜，郊外寂静得很，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只听得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的声音。车里没有灯，只能隐约看清人形。

汪小姐顿时怂了气：“车子怎么了……停在这里干什么……”

阿宝不响。

汪小姐摸不着他的心思，小声道：“我刚刚不是故意凶你的……”

阿宝一言不发，转过面孔，直直地看着她。

汪小姐哪里见过他这副杀人模样，委屈涌上鼻腔，顿时一酸，“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嘛！”

阿宝没有讲话，吻了过去。

刚开始只是一个克制的亲吻，但许是今夜这荒凉之地让人萌生野蛮的真感情，掩埋内心深处不能言明的情愫在这一刻迸发，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冲破绅士的外壳，撬开名为恐惧的坚固玉石，触碰到年久日深的不安和软弱。

他看见汪小姐化成了一条幻彩的金鱼。

是一条，不是一根。

是活的，生动的，金光闪闪的一条。

她不断地变大，充斥着整个车厢，蔓延到外面去。红色的尾巴在澄澈的水中摆动，他紧随其后，用手指勾勒出尾巴的形状。鱼尾甩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溅起的水花从他的喉咙落进心底，浇灭看见那件男士夹克的莫名怒火，填满数日不见的空虚的海。

阿宝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这是汪小姐的初吻。从前她与朋友一起去国泰看《庐山之恋》，银屏上女主角飞快地亲了一口男主角的脸颊，观众们羞得脸上绯红。汪小姐连忙捂住眼睛，骂道：“色情！”

可她万万没想到，当自己真操实练起来，竟然是这样黏腻。

她想起和阿宝同吃一份排骨年糕，小店的厨房里热气熏人，老板掌勺，油热七成，年糕顺着锅子的边缘缓缓滑下，发出滋滋的声响。此刻她的心也滋滋的，冒出滚烫的油，炸出密密的白色泡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做一份排骨年糕的时间。汪小姐也不知道，只用双手捂住了通红的脸。

又过许久，鸦雀无声。汪小姐转过脸，从张开的指缝间偷偷瞄着，与阿宝的眼神相撞。

汪小姐说：“侬凶得要死。”

阿宝不响。

汪小姐说：“侬啥意思？”

阿宝亦没有回答，只拧钥匙，放手刹，一脚油门下去，自顾自地开起车来。

汪小姐的脸上哪里还挂得住，顿时就哭了出来。

阿宝减速，问：“还想被亲？”

汪小姐气急，一巴掌摔在阿宝身上。

阿宝不响。

汪小姐“啪啪啪”连续几巴掌下去，阿宝纹丝不动，只道：“多打几下，好消气。”

汪小姐双手并用，又抓又掐。

阿宝轻踩刹车，说：“注意安全。”

汪小姐叹然，倒在椅背上，只道：“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阿宝笑笑：“侬一棍子三个屁。”

汪小姐没忍住“噗嗤”一声。

阿宝道：“一歇哭，一歇笑，两只眼睛开大炮。”

汪小姐骂：“十三点。”

阿宝回：“碰哭精。”

此时收音机里放的是甜歌皇后杨钰莹的新歌：

让我轻轻地告诉你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

还有什么不能说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

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

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

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