衹繁看她那慌慌张张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她抿嘴一笑,欣然的轻摇了摇头,眸子里露出柔和的水光,接着她便重新支颐起侧额,抬起手中的书,静心阅读。
夕阳透过窗子洒在书桌上,桌上摞着几本书。
午间待榻上的人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她便想着在一旁一道歇息,但闭眼半晌却是全无困意,她睁开了眸子,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人,忽然想起桌上的那一摞书。
那是羽花昨日怕她第二天起来无聊,特地为她准备用来打发时间的,都是一些道法经传,她都读过。她指尖摩挲着放在最顶上的《太古经》,忽而发现书摞的最底下显眼的粗糙一角,目光随着好奇渐渐被压在最底下那书引去了注意,她将那书从底下抽出来,纸面粗糙,看样子是自己装订的,书的封面写着醒目的五个大字“九州异闻录”。
平日里她读的都是些修身养性的道法经文,从未读过这类怪异的书籍,心生好奇,便想看看这书上都写了什么。
这《九州异闻录》是羽花平日里闲来无事自己瞎写着玩的录集,记录的都是些她在九州遇到的奇闻怪事。
当然,此时衹繁并不知道这是羽花所写。她翻了几页,还算有趣,便打算接着读。
读着读着,她也有了些困意,便支着侧额,渐渐入睡。但她睡的并不熟,也不知就这样睡了多久,脸上忽起的摩挲让她醒了神…
外厅传来一阵窸窣,不一会羽花便穿好衣服走了进来。她挠着头,扯着笑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生硬。
方才系腰带之时,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这样说来那她在床上当着繁繁面脱衣服岂不是在耍流氓。一想到这,她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来只能去解释清楚了。
此时衹繁手中握书,双目紧落在书上,看上去十分入神。她深舒了一口气,两手绕背,俏皮的踱步走来。
羽花走到衹繁身后,慢慢的弯下腰,将脑袋轻轻抵在衹繁的肩上,悠然轻快的发声道:“你读的是哪本书,这么入神?”
话音刚落,羽花蓦地从衹繁肩上弹起来,她差点又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对女子作出这种行为实为不妥。
她冷静的从衹繁身后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让刚刚的举动尽量看上去稀松平常。
外表淡定,但实则内心慌张不已。
衹繁不以为然,她慢慢的将落在书上的目光抽离,抬起眸子,对上羽花的视线,眼神温和,轻声道:“九州异闻录。”
“嗯~”羽花微翘起嘴巴,轻轻点了点头。她随意的瞄了一眼衹繁手里握的书,笑逐言开的又对上衹繁的视线。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怔住,蓦然间,笑容逐渐凝固。接着发出撼动山河的震惊,“什么!”
那声巨吼刺得衹繁缩了缩耳朵。
九州异闻录?那是她平日里写着玩的粗俗之物,这、这怎么在繁繁这里。恐怕是那日从自己书房给繁繁选书的时候,一不留神被夹带进去了。
想到这,羽花面红如滴血,懊恼不已。三番五次的出丑,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钻进地缝里了。她脑门冒汗,心虚道:“你怎么…在看这本书?”
衹繁将书合上,淡定从容的回道:“你给我的那些道文经传我都读过,实在没什么想再读一次的心情。”说着还将书举到羽花面前,“我看这书新奇,便想读下。”
她上扬起嘴角,微微眯起双眼,“莫不是这书,是你写的。”
衹繁见羽花反应如此之大,心想此书十有**应该是她所写。不过说起来,花儿写的甚是有趣,也不知为何她那般反应。
羽花见繁繁看穿,也不好否认,于是她红着脸直截了当的承认道:“嗯,嗯…是我写的。”
“不过都是平日里胡闹写着玩的,没什么涵养,也就是拿来解解闷罢了。”
这书本是她打算赠与白泽的生辰礼。她的白泽师兄喜欢云游四方,撰写天下奇闻轶事。她离开玉京山之时正值白泽撰写九州轶事之初,又正巧她这些年在九州历练,遇到了许多奇闻,便执笔写下这《九州异闻录》。
但她只是想着给白泽,并未想到还会有其他人翻阅。书中尽是九州接地气的粗鄙言语,让繁繁看到了,她该不会觉得自己也是粗鄙之人吧。
“这书内容倒是风趣幽默,不过有些词句我竟没看懂,看来我还需多读些书。”衹繁将书递到羽花跟前,“这书还你。”
羽花接过书册,匆匆将书置于身后藏起。
幸亏繁繁没看懂。
她心里暗自舒了口气,默默抹去没入鬓角的汗珠,然后随意的在榻上坐下。
衹繁自觉有些口渴,想着去喝些水,便站起身,从羽花身边拂过。羽花拉住衹繁的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衹繁坐下,“我还有事,想告诉你。”
衹繁见羽花一副认真的模样,便停下了脚步,坐在了羽花的身边。她对视着羽花,皱了皱眉头,“可是,我有些口渴。”
“啊~我帮你倒,你等等我。”
羽花松开衹繁的手,立马跑去外厅,不一会提着一壶茶,两个杯回来。她将茶壶放在床边,斟了一杯茶递到衹繁手里,衹繁接过,轻道了声谢谢。
衹繁端起茶杯,只见她的唇角微微翘起,轻轻吹了吹茶面冒着的热气。
那唇娇红欲滴。
她望着衹繁的侧颜,下意识的做了个吞咽动作,一鼓作气,低声细语。
“繁繁,其实我是…我是女子。”
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观望对方的情绪。
“嗯。”
衹繁这声回应很平静,很淡定,仿佛意料之中,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她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转头与羽花的目光相对,眼神诚恳,语调轻快,“我知道。”
羽花一怔,“嗯?你知道?”
接着便露出诧异的表情,她蹙着眉头,满是疑惑和不解。
“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在身上施了法,你不应该会认出我是女子啊。”她一时之间有些想不透彻,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仿佛失了神一般。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啊!”
“没道理啊?”
“不应该啊…”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难道是自己法术不精,连什么时候失了效都不知?不应该啊,论她的法术,除了她师父,应该没人能看穿才对啊。而且为了以防法术尽失时维持不住,她还特意让踏枝在她身上下了几道禁制,没道理啊。
她左思右想,却是想不出原因。
羽花回过神来,接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
衹繁笑而不语,不经意间还加深了唇角上扬的弧度,她又饮了一口,直至喝干了杯中的茶水,看样子她是真的渴了。
羽花见她没有想说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她双手后撑懒洋洋的向后仰,“害,早知你识破我是女儿身,我就不必这般扭扭捏捏的与你相处,好不自在。”
衹繁放下茶杯,笑着答道:“你似乎,也没因为自己是‘男儿身’,而与我有刻意回避啊。”
这话不就是说她也乐在其中嘛!
羽花尴尬一笑,自是听出了这浅层话的意思,却也无话反驳。
她挲了挲她的耳垂。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身为“男儿身”的自觉,过分与姑娘亲近。
这样一想,当初又是搂着人家,又是挽着人家,什么亲密动作都做了,现在却又说什么因为身份的原因,与人家相处的不自在。
就好比一个男子在大街上见人家姑娘漂亮就摸了一把人家的腰,却又反过来表示自个很为难。什么好处都让自己占了,到头来又说自己不自在。
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活脱脱的伪君子行为。
对,伪“君子”!
羽花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臭不要脸。
但她转头又想。
繁繁对她的过分示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排斥。她挽她,她没反应,她搂她,她也没反应,甚至是她抵着男人的身份,在她榻上睡觉,她也一如寻常。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
羽花盯住衹繁的眸子,她那副不明所以,又净净白白的模样,总觉得暗藏隐晦。衹繁见羽花一直看着自己,疑惑得皱了皱眉。
繁繁定是一开始就认出来她是女儿身,定是!
羽花心里暗下定论。
她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气嘟嘟的撅起小嘴,“哼!繁繁,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也是女子,怪不得我这般亲近你,你也不排斥我,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
她的声音突然渐小,小得渐渐没了底气。
羽花望着眼前人,笑容依旧,温暖又美好,蓦地,她哽住了喉咙,硬生生将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我还以为我真的这么讨她喜欢…」
闪烁的目光突然黯淡,羽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满是失落。
原来繁繁是知道她同她一样是女子,所以才没有拒绝她对她的所有示好。原来繁繁只是把她的所有示好当作是正常女子之间的相处方式。
只是因为,她同她一样,是女子。
就在那一瞬,眼神中的黯淡与失落,全都一点不落的落在衹繁的眸里,她蹙着眉头侧头观望,不禁发问:“你为何突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不高兴吗?”
衹繁觉得奇怪,花儿是感到不开心了吗,可为何突然不开心了。
“没,我没有。”
羽花语气淡了下来,她撇开了衹繁的视线,自顾自的双手交附于胸前,侧回身子,像小孩子耍性子般的扭头不理她。
衹繁也不知羽花这突然是怎么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她看着她的蜷缩成团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心突然悬了一下。她缓缓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羽花那头墨色如秀锦般的柔软长发。
“虽然我不知道,花儿为何突然间委屈兮兮的。”
“不过,我知道,我与你相处并非是因为你是男还是女的缘故。我向来对男男女女之间如何相处了解不深,只觉得你与我有缘,也愿意同你多说几句话。”
“我本来,就生性冷淡,从来都是排斥与他人接触的。但是,我并不排斥花儿。”
“对我来说,只是因为与我接触的人是花儿,所以…”
羽花虽埋头闷气,实则偷偷摸摸的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她听着衹繁好听的声音,身体蓦地一阵的酥麻,难过的心情顿时好了一半。
所以繁繁现在是在哄我?
她侧着脸嘴角边偷偷露出一丝开心满怀的笑意。还有繁繁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并不是因为我是女子才接纳我,是吗?
羽花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激动,渐渐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一不注意笑出了声。
衹繁察觉出花儿的古怪,便侧头瞄去,只见那人正偷摸摸的忍笑,沉浸其中。原来花儿是在戏弄她。她停下了嘴里还未说完的话,嘴角缓缓扬起,眼眸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羽花笑了片刻,忽然感到一阵静默才发觉身后人停了声音,安静得一语不发。她一时奇怪,繁繁怎么突然停了下来,话还没说完呢,于是便转过身,蹙着眉头追问起来:“所以什么,繁繁,你还没说完呢!”
她转过身对上那人的视线,一时间突然怔住。
夕阳渐落。
在余晖的照耀下,那人依旧扬着嘴角,唇间透着温暖又美好的笑意,眼底含着水光泛起了涟漪,散发出迷人的光。
她轻轻的拂着羽花眼帘前的碎发将其挽在耳后,轻声浅语。羽花望着那人翘动的双唇,紧张得呼吸都停在了那一瞬间。
不是因为花儿是男子还是女子。
而是因为那个人是花儿,而非他人。
所以——
“所以…”
“我应该是真的喜欢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