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山第二条山脉的第一座山叫做铃山,从铃山往西南一千一百二十里便是女床——老秃鹫的巢窝。
天还未亮的时候,踏枝便匆匆回了趟女床山。
女床此山,形貌奇异,因北面盛产石涅,南面盛产赤铜,故呈现北玄南赤的奇异景象。此山中树木茂盛,植被浓密,虎、豹、犀、兕等野兽众多。
山中育有青鸟一族。
那是一种浑身有五彩花纹的鸾鸟。
踏枝是这**八荒之中唯一一只十二尾神鸾。青鸟一族是神鸟族的其中一支,而神鸟族,以尾羽多者为尊。虽然踏枝也不过只有六万岁,却早已继承君位,成了神鸟族最年轻的一代宗君。
自从他得知羽花离开玉京山下凡历练的消息,他便将族中大小事务统统交由长老暮离打理,自己则屁颠屁颠的跑去玉京山接羽花出山。
暮离是踏枝从小到大的挚友,一只九尾赤凤,年纪长了踏枝五千岁,但依着神界的年历算法,他们俩也算是年龄相仿的同辈。
踏枝与羽花在凡间呆了六七年,但在神界,也不过区区六七日。但就这仅仅几日里,暮离才发现踏枝竟偷偷赖下了这么多政务没有处理。这些日子,他没日没夜的处理之前踏枝偷懒留下来的事务,快没把他累死。
一回到女床,踏枝便立马去了暮离的扶明殿,他知道,那个老实人,定是在自己殿内批阅奏折。
扶明殿位于踏枝的折荣殿的右侧,外观并没有折荣殿来的富丽堂皇。扶明殿虽有大殿之名,却无大殿之实,规格也就只有一般大殿的三分之一,小得实在撑不起殿的名头。当年踏枝继任宗君之时,暮离便一并承了大长老之职。暮离此人十分节俭朴素,在生活上从不挑剔,因此屋舍住的着实寒酸。踏枝几次劝阻无果,于是就趁着继任当日,甩手把早就看得不顺眼的破烂茅草屋变成了个像样的屋舍,又顺便赐名扶明殿。
殿台之上,堆放着摞叠成山的奏折。殿中人一袭红袍,正襟危坐,一手扶袖,一手握笔。踏枝慵懒的靠在殿门外,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模样,望着殿内端坐在中央认真批阅的暮离,调侃道:“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需要劳烦长老大人这么仔细的批阅吗?”
暮离闻声,便知是谁在门外,他淡淡道:“也不知是谁撒下一摊子烂账,自个儿不见人影,等着我给收拾干净?”他也不将头抬起,依旧批阅着奏折。
踏枝扬起嘴角,笑意盈盈,慢慢从屋外走了进来。他漫不经心的走到暮离身边,伸眼瞄了瞄他正在批阅的奏疏,不一会,看得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
那奏疏上写事倒真是有趣,他照着上头念出了声,“八月初六,金凤族与玄鸟族两皇子因争夺温房而大打出手…”
接着下去,踏枝忍不住笑喷出来。
“哎哟,一个被刮花了脸,另一个翅膀被烧秃了毛,不就是下蛋的窝嘛,至于闹得这么凶吗。”
“况且这生育之事,也不关他们雄鸟的事吧。”
“还有这谁写的奏疏,文辞写得也甚是粗糙了些…”
暮离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扭头冷冷的蹙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的踏枝。踏枝吃了暮离一记眼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立马收起了笑声,装作正经的咳嗽一声,道:“长老大人辛苦了。”
被来人这么一打扰,暮离也没了心情接着批阅奏疏。踏枝回来一事,殿前并未有人通传,想来应该不是从正门进的,而是翻墙直接来了自己的扶明殿。
看样子应该是有事找他。
他收起了奏疏,起身离开了书案,不紧不慢的走到茶台前径直坐下,斟了两杯茶,他拿起其中一杯,细细饮了一口。
踏枝见暮离起身往茶台方向走去,便随着他一起走了过去,他见暮离坐下饮茶,便也随着他一并坐下,拿起另一杯茶,饮了一口。
正准备再饮一口茶的暮离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踏枝。谁知此时,他正用一副可怜兮兮泪水汪汪的模样盯着自己。他先是一怔,接着便冷漠蹙之,扭过头无奈的深叹一口气。过了一会,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眸色温和的看着踏枝,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暮离习以为常。
反正每次他有求于人之时都是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此状早已见怪不怪,十分习惯了。
踏枝见暮离已知晓他的来意,转而展颜,不再继续方才的造作,直接轻松了当地道出自己匆忙回女床的目的。暮离也没分毫耽搁,踏枝刚说完,便立马着手安排了下去。
半盏茶的功夫,事办完,他也该回去了。
辞别了暮离,回到寨子已是傍晚时分。他已安排好人去寻九州中其余的蛟龙死魂转世的孩子,避免冥界其他鬼差前去勾魂。
羽花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竟从上午直接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她只觉头脑一阵昏沉,身体有些软绵绵的,应该是睡得时间太长而导致。她缩了缩眉,借着胳膊的力慢慢的从榻上支起身来。
她又做了一个梦,又是那个经常做的梦。
破天荒的乌云压城,数不清的箭芒,满山遍野的尸红,双亲惨死的面孔。
还有一个浑身是伤,被殷红的鲜血浸染的背影。那人侧头望着她,眸子泛着水光,眼底含着笑意,似是欣慰又带着些许无憾。
“花儿,你一直往前跑,别回头,姐姐一会便来寻你…”
那个时候,年纪尚幼的羽花并未看出那一抹笑的含意,她天真以为姐姐真的会来找她。于是她听话的一股脑往前跑,拼命跑,竭尽全力的跑,直到力气用尽,视线模糊,耳朵听不见声音…
现在想起来,原来当时的那个笑竟是赴死之意。
她合着眸子,用指腹轻柔着眉际之末舒缓脑袋的肿胀。此觉睡得还算安稳,这梦虽是不好,却也没有像从前那般惶恐惊醒,大汗淋漓。兴许是有身边人的陪伴,才让自己连做噩梦都变得没那么害怕。
衹繁坐在榻边,一只手撑在榻上支颐着脑袋,双眸微合,看起来睡得正熟。她安然静好的倚在那里,另一只垂下的手卷握着一本书,看样子为了陪她,连看书都呆在她身边。
羽花注视着身旁那熟睡的面容,胸口一股暖意止不住的涌出。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细端繁繁的脸。柳叶细眉不画而黛,纤巧鼻梁温婉雅然,唇若点樱,肤如凝脂,脸廓的弧度像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精巧。
一颦一笑一嫣然,说的就是像繁繁这般美好的女子吧。
看着那姣好容颜,她是真的很想伸手摸一摸,但是她又有些怯弱。认识不过几日便上手摸人家的脸,实在是太无耻下流。更何况繁繁睡得正熟,怎么能乘人之危。
一缕青丝的滑落,挡住了那还未被欣赏满足的脸前。
羽花一喜,看来这是个机会。
她伸手轻轻地将那一缕挽在衹繁的耳后。许是她的举动本来就不单纯,是另有所图,以至于挽头发的过程中手不由自主的紧张发抖。
慌忙之中一不注意指尖触碰在了那熟睡的脸庞上。她先是一怔,又惊得猛一缩手。她的指尖是滚热的,而衹繁的脸庞是冰凉的,就好像冰与火的交融,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收回手,细细体会着缠绕在指尖的那一丝奇妙,低颦浅笑。
衹繁睡得并不深沉,只是看书有些乏了便合眸休息。她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温度,意识很快便凝聚而生。
她微微睁开了双眼,姿势依旧不变的支颐着侧额,看起来还有些睡意朦胧。
羽花看她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绰约楚怜,骚热不由得涌上心头,面若烧灼,耳根处浅浅染上绯红。
衹繁微扇了扇秀长的睫毛,彻底醒了神,她放下了支颐的手,坐直了身子,露出了关切的目光,轻声问道:“睡醒了?”
“嗯、嗯…刚醒。”
羽花低头不敢看她,生怕让繁繁看出她的窘态。但越躲越可疑,衹繁很快便察觉出情况,“怎么刚睡醒,脖子就红成这样,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盯着羽花娇红的脖颈,怎么看都不对劲,于是便倾身向前,想看看清楚。
羽花本就因为衹繁而面红心燥,坐立难安,再看到那人的靠近,心里的那团火一下子烧的更旺了。
脸烧的更红了。
她赶紧将自己的衣襟拢紧,把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朝衹繁硬扯出一个的笑容。
“没、没、没有,是屋子里太热了,我睡得暖和。”
忽然一阵寒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滋溜而过,她本就穿得单薄,就算捂得再严实,也抵御不了寒风的肆虐。
羽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发声:“嘶~好冷…”
“……”
她挲着耳垂尴尬的对着衹繁一笑。
衹繁起身将窗户掩上,“怎么一会热,一会又冷了?”
“呃…刚睡醒热,现在冷了。”
“呼~”羽花装模作样的往手心里哈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干笑道:“现在刚入秋,早晚的温差还挺大的。”
“现在不过午后,还未入夜呢。”衹繁示意她看看窗外。
羽花顺着望去,此刻太阳还未落山。“啊~这…”她又尴尬得怔愣了一下,“哈哈,也差不多,现在挺冷的呢…”
衹繁轻笑,温柔的眸子底下扬起涟漪,她伸手又拢了拢羽花的衣襟,轻声道:“那你把衣服穿好。”说着又指了指床尾脱下的外衣。
那是羽花睡熟之时,由于自身潜热让她睡得不太舒服,于是乎她便无意识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随手扔到了一边。
但实际上,她不单是只脱了外衣,她还差点把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脱下来。若不是在一旁看书的衹繁见她脱衣服越脱越光,连忙制止了她,恐怕她现在就是光溜溜的躺在这了。
看到床尾的衣服,羽花还皱着眉头,不明所以,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衹繁,脸顿时火烧燎原般的涨红。
衹繁嘴角微微上扬饱含笑意,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她正如她所想。她立马抓起衣服,灰溜溜的跑下床,追悔不已,自我嫌弃又尴尬。
这是她在睡觉时的一个怪毛病。平日里她一向是畏热的,所以睡觉睡熟时总是会无意识的脱衣服,而且每次几乎都会脱光一件不留,若不是这几日事情太多,她根本就不会忘记她还有这么个怪癖。
羽花在心里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怎么把这茬子给忘了,这下丢人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