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对着他的侍卫沉柒道,“带史家三女史思玉一家上来。”
不一会儿,史家三女史思玉踩着云罗绣鞋,缓缓踏步进来,仔细看,会发现这史思玉今天穿的好像不是这一身,换了一身,更为艳丽的罗裙,手里的玉扇倒是没换,头戴依旧是原来的金银玉饰,面色桃红,美艳无比。
而她的相公张绪是梧桐县上有名的大夫,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高明,更是因为他是这县上七梓阁医馆的大夫。
七梓阁,十年前在京都因为一场首饰拍卖会,最后竞拍价高达十万两黄金,没错是黄金,而且是一条首饰,首饰上仅有一颗宝石,说白了这个宝石价值连城,因此惊动整个天盛国。
后来许多首饰铺纷纷效仿七梓阁,但都收效甚微,又纷纷都去七梓阁光明正大的偷看,看看这宝石到底做成了什么模样,吸引这京都的贵女流连忘返,这不看不要紧,看完以后,只觉的巧夺天工,浑然天成,晶莹剔透,出水芙蓉般,世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宝石了,闻所未闻,后有想和七梓阁做生意的,想偷偷自己寻找的,都不了了之。
不过几年时间,整个天盛国,甚至整个东州大陆遍地都有七梓阁的影子,不但有首饰铺子,酒家,茶肆,钱庄,客栈,赌坊,花楼,应有仅有,十年过去了,七梓阁越发强大,无人知道它背后的东家是谁,前几年也有当地的商行连同官府找过麻烦,不过最后都奈何不了七梓阁,反而他们败落的败落,罢官的罢官,下场无一不惨。
七梓阁俨然成为东州大陆不能轻易招惹的存在。
这史家三女的母亲今早刚刚亡故,居然还有心情换衣服,神色自然仿佛在逛花园,有意思。
白衣卿轻轻拂着纱衣,饶有兴趣的看着史思玉,“今早辰时,张夫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可有人证。”
史思玉听闻片刻间身形顿了一下,瞬间又回过神来,“回大人,辰时,我在家里绣手帕,我的贴身丫鬟春儿可以作证。”
白衣卿眸光抛向史思玉身后的春儿,脸上漾起春风和煦似的笑容,“春儿是吧,是个好名字,张夫人说的可是事实。”
只见身后的春儿连忙跪地,“回大人,夫人确实在家里绣手帕。”
白衣卿慵懒的摸着怀里的血猫,桃色面容,粉嫩薄唇,脸上温和的笑容,看着乖巧无比。
霎那间,和煦的笑脸就变成寒烈的冬天,冷若冰霜,薄唇绷直,怀里的血猫放在了地上,右腿翘在左腿上,后背靠在椅背上,姿态高高在上,气势压迫人心,抬起头,眸光如无数的刀子刺向丫鬟春儿。
“你在撒谎”
跪在地上的春儿,猛地激动起来,慌忙解释,“大人,奴婢,句句属实,不曾说一句谎话,请大人明断,不要冤枉小人”
说着连忙磕了几个头,哭的梨花带雨的,仿佛从未说过谎话,磕完还不算完,又急忙跪在尹辞面前,“大人,请正史大人明鉴,小的若有一句谎话,便终身为尼,不得出嫁”
尹辞甩了甩玄黑的衣袍,神情幽然莫测,“白大人,何出此言”
白衣卿正悠然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上扬,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哇哦,这真真是好毒的誓言”说着还拍起了手掌。
“你不如再起个誓言,比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遗臭千古,你若敢起誓,我还能高看你几分”
“奴婢,奴婢是害怕,万一佛祖听到,把我这说真话的劈到就不好了”
婢女春儿狡辩无词,欲哭无泪,柔柔弱弱的,好似我在欺负她。
白衣卿满脸不耐,不欲与她纠缠不休,直言,“那你一直抖什么,眼神还一直飘忽不定,你可知,这乃是撒谎之症”
婢女春儿终于无话可说,抖的更明显了。
“或者,我换句话说,张夫人,请问你换的衣服去哪了”
听到这里,史思玉立刻攥紧了手,富态的脸庞终于绷不住了,面色灰败,“是我做的,大人”
心里的防线突然破防,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史思玉好像突然松了下来,似是因为解脱,又或者是无所畏惧,便能无懈可击,大有不管不顾之势。
灰败的脸又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声色嘶哑,悲伤而又愤怒的笑着“可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偿命便是,那我呢,我就活该吗?要论偿命我母亲她欠我的,都快数不清了,难道就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孝顺大于天,我就应该事事顺遂,哪怕是她要我的命,我就得立刻马上给她吗?有谁在乎过我的感受?有谁真正的为我着想过?没有!从来没有!我母亲是我害死的,但我从不后悔,要打要杀,随你们。”
白衣卿听完这肺腑之言,神色如常,“今日辰时,你去的是桃林,采的是桃花,可对。”
史思玉脸上满是吃惊,“大人,怎么知道。”
白衣卿那纤纤玉手撑着肤色如雪的下颌,眸光如刺眼的日光,仿若能穿透人心,直逼心底,幽黑无比的深渊都无所遁形。
了然于心,好像无所不知,也无需躲藏,“你一来,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想来应是今日刚染上的,可你又急急忙忙的换衣服,想来是那衣服染上了桃花,再就是,染就染了,为什么又要换呢,大抵是你的母亲她死了,她因为你的送的桃花死了,你的母亲,她,闻不得桃花,因为她患有桃花廯,我说的可对。”
史思玉依旧吃惊,因为白衣卿说的一字一句丝毫不差,“没错。”
不论如何她母亲,确确实实是死了,辩无可辩。
婢女春儿看着史思玉似乎不想活了,急忙辩驳,“大人,你们不能定我家夫人的罪,我家夫人幼时便是史夫人用来争宠的工具,为了能让史大人经常看望,不被小妾截走,史夫人便不给我们夫人穿厚衣服,因此常常受风寒,每次生病史大人都来看望,自此我们夫人是小病不断,长年累月,本来康健的身体生生拖的寿命有碍,这还是遇见张老爷后身体才渐好,后来,平稳的日子波澜又起,史老爷为了自家商户更上一层楼,便去巴结知州大人,还要把我家夫人送给知府做小妾,我家夫人宁死不从,自吊了,要不是救了回来,那时怕是就不在了,这才作罢,可好景不长,老爷去世,老夫人管家,商户经营不善,就想卖女儿,得来的嫁妆投入商户,刚好能够起死回生。于是我家夫人被下了蒙汗药,草草穿上嫁衣,就被卖了,幸好,万幸,是遇见了张老爷,德行良善,我家夫人才过上好日子,怎么能入狱,老夫人,她本就该死,怪我家夫人做甚。”
奴婢春儿,声嘶力竭,一件件一桩桩,仿佛说尽平生不如意,也要让夫人从这肮脏之地脱离。
张绪一直默默不做声,因为他还没有从这惨无人道的事情中走出,他没想过他的夫人从小居然生活的如此煎熬,他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恶毒的母亲,虎毒还不食子呢。
随及就做了一个决定,同生共死,夫人在哪我便在哪,于是跪地,“大人,这事我也知道,请大人以同谋罪论处”
地上响起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磕在地上,痛在史思玉的心上。史思玉急忙摇头,含泪辩解,“不是的,他不知道,凶手只有我一个人”
白衣卿百无聊赖的侧过身子,月白色的纱衣映衬着白皙的面容,倏然,微风拂面,她笑了,灿若朝阳,明媚如画,如神佛降世,“凶手,怎么就成凶手了,我可没说过”
春意朦胧,白衣卿的一颦一笑,好似让人沉溺,“尹大人,查凶手,不是还得让仵作,查查死因,才好下断”
尹辞富含深意的眸光敛过,他并不知道,此时他的心漏跳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决定了他后面跌宕起伏的命运。
看似寻常的问话,却一语道破,暗藏的机锋,只是简单的换个衣服,就推理出了,作案的时辰,作案的凶器,作案的经过,心细如发,心机深沉,手段了得,有如此心机之人,绝非凡夫俗子,潜入我天盛国到底有何目的,难道是南钰国的细作,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幽寒的目光收回,传召仵作上前,“死因可是,桃花廯”
仵作连忙回答,“回大人,下官查看了,死尸的四肢,脖颈部,并无大面部廯印,只有轻微手面红,因此死尸应该只是吸入极少桃花粉,并不是主要死因”
仵作此话一出,张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由煞白变红润。
尹辞见状,立即便宣布史思玉无罪,张家雀跃欢喜,当堂叩谢。
然,清脆悦耳,恍如清幽寂静竹林间的缓慢流淌的小溪,空灵而又清澈,在座的仿佛深陷其中不想拔出,“古言有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大于天,可是我们生为人,生而为民,生而为子,最为重要的首先是自己,而后才能为人,为民,为子。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可是这有一前提,他们父严也罢,母慈也罢,他们是否能为人父,为人母,是否心怀严格但不失爱子之心,是否心存慈爱而不失关怀之意,倘若不然,不配称其为父,为母。”
白衣卿一言道出,堂下哗然大惊,只有史思玉明白,微微颔首,感激她的肺腑之言,释然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