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马车缓缓驶入侯府。
繁昭在车上做了一梦,梦见少时嬉闹的情景,醒后面对的却是府中一片黯然。
“夫人,到了。奴婢扶您去屋里,腿上也该敷药了。”慧娘掀开车帘,轻声询问。
繁昭抬眼望向车外,并无侯夫人身边的人候着,颇为诧异。
以往蒋云宗闹一场,像今日这般丢脸,侯夫人早就预备好要让她去跟前听一通教训的。
是了,今晨说是侯夫人有恙,这会儿怕还未听见消息。
“回吧。”
繁昭前脚离开,蒋云宗后脚就被小厮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带去赏春宴的舞姬。
她回到西院,春杏便忙着给繁昭揉腿敷药。
方才过了一炷香,外头隐隐传来吵闹声,紧接着蒋云宗身边的文胜匆匆求见。
“夫人,爷院里,柳姨娘与舞姬打起来了。爷请您去一趟。”
里间,繁昭隔着纱幔慵懒躺在榻上,难得闲适又被打乱,心上实在有些恼火。
“知道了,你先回吧。”
应付了文胜,繁昭并不急着起身,这些年来她还是头一遭遇到蒋云宗的女人动手的事。
府中妾也好,姨娘也好,多少顾着些脸面,外头乐坊里的没什么顾及,也不需什么名声。
“夫人要去看看?”慧娘记挂着繁昭的身子,“这才刚敷了药。”
繁昭撑着床沿坐直,示意春桃为自己穿鞋,“怎能不去?由着闹一闹也好,但闹久了就不好看了。”
双足挤进绣鞋中有些紧,繁昭低头看了看,春桃又为她整了整鞋面,回道:“夫人双腿有些肿胀。”
“无碍。走吧。”
“是。”
照旧是慧娘与春桃春杏贴身跟着,出了屋门繁昭却忽然停住。
“慧娘,你另去叫四个手脚重的婆子。”
“夫人这是要惩治人?”
慧娘吃惊地望向繁昭,心中不解,眼里却有几丝兴奋。她家夫人可从来没有动过世子后院里的那些女人。
繁昭没答话,只让她照办。
步出院门向东,走过一条被花木掩映的小径便接近蒋云宗的院子。
远远地,还有噼里啪啦一阵阵的打斗声传来,听这声响,像是已经打累了开始砸物件。
繁昭出现在院门前,守门的小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迎上前,一个赶紧入内通传,说是通传,那声音却似传捷报一般欣喜。
“世子爷,夫人来了!”
几息之间,衣裳凌乱的蒋云宗出现在院门处。
“繁昭,你快管管这女人,爷的院子都快被她们砸了。”
繁昭心想,谁的女人谁管啊!
实在恼得很,她没看蒋云宗,也没出声,跨入院门。
房门前一左一右两棵名贵的青松倒在地上,几株兰花陶盆碎得四分五裂。
再向书房看去,蒋云宗平日最爱把玩的一溜青瓷瓶只剩三只在博古架上摇摇欲坠。书桌上的几幅字画被扯得稀碎,砚台落在地上,墨汁四处迸溅。
繁昭站在院里,屋中其他情形瞧不大清,罪魁祸首此刻还缠在一处。
柳姨娘与舞姬仍互相扯着头发没松手,两人挤在书桌后方的角落,口中咒骂谁也不让谁。
蒋云宗见繁昭只管看也不出声制止,近前扯了一把繁昭,“你干看着作甚?将她们分开啊!”
繁昭被蒋云宗一拽又险些跌倒,她连忙侧向春桃春杏,倚着她们借力站稳。
“分开还不简单?一人几棍子打上去,还能不松手?”
“那怎么行?”蒋云宗竟心疼起来了,“她们一个刚难产,一个是我刚带回来的,我还喜欢着呢,哪一个我都不想伤了……”
看着这样的蒋云宗,繁昭心上泛起了几分恶心,以前她是瞎了眼,还想同这种玩意儿将日子过好。
“如此妾身便先走了,世子在此等她们打完吧。”
繁昭转身欲走,正在这时,架上仅剩的三只青瓷瓶摇晃着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清脆刺耳。
“哎哟。”蒋云宗又双手一摊心疼起来,只是此番心疼的是他的青瓷。
他妥协地伸手将繁昭拦住,“这两人任由夫人处置,爷先去歇息。”,蒋云宗泄了气,到后院别的侍妾处过夜。
“慧娘,让人将她们分开。”
在蒋云宗松口之际慧娘便带来了四个壮实的婆子,来得正是时候,繁昭吩咐她们将柳姨娘与那舞姬分开。
只见四名婆子冲进屋里,一人扭住柳姨娘与舞姬一条胳膊,齐齐使力,两人痛呼着跪倒在地。
屋内平静下来,繁昭身后跟着一众下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去,春桃春杏搬来一张木椅,掸了掸灰,繁昭就势坐在柳姨娘二人身前。
“柳姨娘身子可是大好了?如今也能与人动手。”
“夫人。妾冤枉,是这人辱骂我在先……呜呜呜……”
柳姨娘生的娇媚,说起话来语调婉转,平常皆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下发髻凌乱,口脂被抹花,媚眼一抛十分滑稽。
“我念你身子不好,也不大惩,闭门思过去。至于这位娘子,初入府便这般没有礼数,侯府是留不得了,交给管事卖出去。”
繁昭本有心试探柳姨娘一番,可方才看了一场闹腾,此刻竟没心思计较这两人因何动手了。
左不过是争风吃醋,即便真有什么深意,她也不愿再去为蒋云宗周全。
柳姨娘与舞姬被人堵着嘴拖了出去,下人忙着打扫整理屋子,繁昭领着自己的人转头就出了蒋云宗院子。
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世子爷说让夫人处置,您为何不借此事下个狠手?”慧娘扶着繁昭一步步慢慢地走,有心问一问。
“奴婢打听过,方才柳姨娘是听到世子回府,有意来的。进了门撞见舞姬正在世子身上趴着,当即就骂舞姬为□□。世子一听柳姨娘来,便要让舞姬退下,舞姬受不来这气,回了句嘴,柳姨娘就动手给了舞姬一嘴巴,两人便打起来了。”
春杏性子更为谨慎,寻着时机便替繁昭问明白了。听到慧娘先开口问,于是一五一十解释起来。
听过来龙去脉,繁昭皱了皱眉,“柳姨娘平常可没这么沉不住气?”
她总觉得不对,为何蒋云宗这里的事越来越多?莫不是有人想动镇西侯府,欲先从蒋云宗入手?
“是啊,奴婢听了也觉得稀奇。”
慧娘附和,春桃与春杏也齐齐看向繁昭。
“我累了,先回去吧。”
“是。”
再次回到自子院里,繁昭当即叫人闭上门,此刻夜色降临,她想早些歇着,可不愿让人打搅。
虽是早早睡了,但半夜里腿上疼痛,繁昭被迫醒来。
才刚放晴的天又落起雨来,滴滴答答敲着枝叶。
守夜的是春杏,见她醒来燃起一支烛火,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将要再次入睡,外间的窗却忽然被夜风吹开,平静的雨夜卷起呼呼的风,这天实在是怪……
晨起,是个阴雨天。
远天黑沉沉一片,团团乌云由远逼近,四周灌起微风,繁昭没由来心上一慌。
慧娘揪着眉从外间掀帘入内,“夫人。侯夫人那处来人了,让您尽快去主院。”
繁昭神色倦怠,轻声问,“今日婆母身子好了?”
“说是舒坦些了。奴婢听说,有人已将昨日的事都报上去了。”
“晓得了。我这就动身。”
主仆俩都知道侯夫人又将要磋磨人,默契地都没说这事。
不消多久,繁昭便来到主院。
抬眼一瞧,黑沉的云似乎更浓了,压在侯府主院的上空,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繁昭将斗篷系紧,暖手炉递给慧娘,缓步跨入正厅。
“儿媳拜见母亲,问母亲安。”
上首的侯夫人带有病气的面庞透着乌沉,双手捧着茶盏,盯着繁昭,“赏春宴是怎么回事?”
“儿媳不知,当时世子先行一步,是到了靖王府才知道世子带有舞姬的。”
“傍晚柳姨娘与舞姬大打出手又是怎么回事?”侯夫人厉声斥问。
繁昭佯装被吓到,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儿媳……不知……”
“不知,不知,凡事你皆不知 ?侯府要你何用?”
“砰”,一声脆响,盛满滚水的茶盏砸碎在繁昭的裙摆边。
“以往儿媳约束世子,母亲说儿媳犯上,竟敢训夫。拦着世子纳妾,母亲说儿媳不大度,几个女人都容不得。后来世子越发纨绔,母亲又说儿媳不能规劝夫君。儿媳实在愚钝,还请母亲明言,要儿媳如何做?”
繁昭垂首,跪坐在地,装作委屈地抹着泪,继续道:“如今母亲是要砸死儿媳吗?”
侯夫人甚少见繁昭哭,一时间险些忘了自己的目的。
“哭哭哭,真是晦气。”侯夫人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只留了亲近的,“你也莫哭了,母亲怎会不疼你?你说,若云宗再添一位平妻,这不就有人帮衬你了吗?”
原来她竟打上这主意了!
莫说勋贵人家,便是平头百姓也没有成婚三载就着急忙慌娶平妻,镇西侯府当真是容不下她了?
繁昭心里一沉,正欲开口反驳,管家从外头急急冲进正厅。
“夫人,侯爷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