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叶九歌完全消失,姜维长叹一口气,姜维的手慢慢攥紧,他自言自语道:“若这身力气是这诡异的眼睛赋予的,不要也罢——”
他身后的木头劝他:“将军,叶将军根本不在乎这些。”这并非是一句空话,叶九歌对着木头的六根手指也是平常相待,更不要说和她相处十数年的姜维了。
姜维摇头不再说话,理智上姜维想认同木头的话,年幼时对着他的双眼夸赞漂亮的叶九歌一定不会在乎所谓的妖瞳之说,但情感上他却很难做到这一点,被至亲大骂抛弃,被邻里当作妖怪差点被烧死的他,对叶九歌偶尔对他展露的温情总是会下意识地拒绝。他在害怕,害怕因为他自己的自作多情,将生命中的那束光推远。于姜维言,叶九歌是他的信仰,也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害怕哪怕一点点的改变从此他们就变得形同陌路,为此他可以一直守护在她身后,哪怕她会嫁给别人。
八月十五,明明是幸福团圆的节日,可是战场之上又有谁会在意呢?这不,漓罗江畔刚刚才结束了一场恶战,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此刻,原本淡红色的江水早已恢复了原样,碧波荡漾,若不是岸边遗留的血迹,谁会想到这里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恶战?
兰轩轻轻将手中的纸灯放入水中,一盏又一盏,随着江流,随波飘荡。
一盏盏简单的纸灯,带着某种决断飘向远方。
江畔,锦兰轩接过韶音手中的又一盏纸灯再次放入江水之上。迎着黄昏,纸灯镀上了一层金光。最后一盏纸灯,兰轩久久不曾放入江中。身后的边星忍不住出声劝道:“公子,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等纸灯全部消失之后再回去——”锦兰轩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似乎那一箭之后,有些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兰轩理清自己的思绪,她想,她是感动的吧?也是,哪怕公子靖自私冷血,却不能否认他的才华魅力,朝夕相见,那样一个男人,又有着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不感动才奇怪吧?可是,感动与动心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也许许许多多的感动之后,会存在动心,但她动心的对象绝对不会也不该是公子靖。
公子靖他不是良人——
最起码,他不会是锦兰轩的良人。
她从不否认她是惧怕爱情的,她一点儿也不想承认她会动心。可是在他义无反顾的相救之后,她也无法欺骗自己。她怎么可能不存在一丝触动?齐靖宇这样做的原因她不得而知,但是守得住自己的心她还是做得到的。
一盏又一盏的纸灯,随着碧波飘向远方,越来越远。但不是所有的纸灯都是幸运的,总有那么一两盏纸灯会浸湿,会沉没,最终消逝在这江水中。而其他现在不曾沉没的纸灯,最后的结局难道就会好到哪里去吗?不会,殊途同归,最终共赴江水之中罢了。假使有那么一两盏纸灯会幸运的被捡起,等待他们的就一定会是幸运吗?
这世上,痴情最苦!
奋不顾身的情谊,又有谁不会感动?不是公子靖,别人救了她就不会感动了?在感动还未化为心动时,还是斩断了那一丝绮念吧!就像她手中的这盏纸灯,如果一开始就不曾下水,清清白白,难道不好吗?想到这儿,她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但真的就如她想的那般,她对齐靖宇仅仅只有感动吗?不见的吧!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纠结?自欺欺人说的就是锦兰轩,最起码,此刻她没有承认爱上一个人的勇气。
就在锦兰轩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绵长的笛音忽的响起——
一首英魂曲,得以祭英雄。
笛音浩浩汤汤,和着江边凝固了的血迹,奏响了一曲属于英雄的挽歌。夕阳西下,碧波荡漾,江水清清,远处竹排逆着江水而上,这当真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近了,近了——
兰轩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再次遇见圣人无名,阳光散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白衣肃立,纤尘不染,不愧当世谪仙。
一曲终,竹排已经驶至身前。
无名从竹排之上的竹桌上拾起一盏湿了的纸灯,“原来是公主在悼念英魂——”
兰轩摇头,却也不曾解释什么。
比起上一次见面,同样是男装,锦兰轩容颜依旧,却是清减了不少。
无名看一眼兰轩身后的边星,摇头,“公主不该出现在这战场——”
“不及公子潇洒。”
“切——”撑着竹竿的一破对于锦兰轩的话很是不屑,“借口!”边星虽然跟在锦兰轩身边,但显见她是自由的。
“一破!”无名呵斥一破,他对她说:“公主若是需要,在下可以帮你离开公子靖。”清淡如兰的兰轩不该染上太多风尘。
“心有执念,不得解脱。”对于无名的好意,兰轩选择拒绝。
有些人,哪怕只见过区区一面,却注定成为朋友,比如无名与锦兰轩,只需要一面再次相处却好似挚友。
“执念?”无名恍然,“何不放下?”
“放下?”兰轩摇头,“谈何容易?”有些事情,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倒是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去留无意,随心而已。”
“随心?”兰轩笑笑,“真好——”
对于锦兰轩的羡慕,无名未置一词。
气氛一时静默,倒是边星开口:“既然公子已经来到这了,何不同我家主人见一面?”
“见一面?”无名感叹,“许久未见,见一见老朋友也好。”只是他的神情委实奇怪,怎么感觉不是去见老朋友,而是去见老对手呢?
兰轩诧异的看着无名,原来圣人无名与公子靖不仅仅只是认识吗?
“怎么?他未曾知会你他的另一层身份?”
“另一身份?”
“原来公主你不曾知道,”无名怜悯的看一眼锦兰轩,“公主不会是他的对手,若要报仇,公主还是放弃吧——”
无名那眼神是可怜?笑话!她锦兰轩什么时候需要他人怜悯了。另一身份,与无名相当——程锦当日是如何得罪了公子靖?电光火石间,锦兰轩的眼里透出一丝不可思议,“奕凡是他?”
“公主知道?”
“知道?”锦兰轩苦笑,“当然知道——”公子靖不愧是公子靖,隐藏的可真够深的。她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手,将无形中那道本来已经相近的几乎快没有边界的隔阂再次高高竖起。
锦兰轩和无名皆存着心事,竟将彼此之间的失态忽略了个彻底。
一路无言,待他们赶到黄县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锦兰轩以为见到公子靖她会失望,会伤心,会不知所措,事实上,完全没有,她相当平静,她甚至还有心与公子靖开玩笑,“世子,你隐藏的可够深啊?奕凡不平凡——果然不平凡!”她告诫自己:公子靖是她的合作伙伴,也只会是她的合作伙伴!
对着言笑晏晏的锦兰轩,所有的解释都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公子靖明白,哪怕他不是刻意欺骗她,但是曾经他和锦兰轩经过多日相处的那份信任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以为他会伤心,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也不曾有,他果然足够冷血。动心?呵呵,那是什么玩意儿,那东西他不需要。
“我以为我不止一次说过:奕凡是属于江湖的——”他这么对着无名说,一如九年前他和无名联手护了白国一城的百姓后,在离去时他告诉无名的那般。
“公子靖吗?”两人视线相交,最终还是还是未明先开口:“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彼此彼此——”
无名问他:“不知我今日见的是奕凡,还是公子靖?”
齐靖宇回他:“那就要看你拿我当一国世子看待,还是师兄弟对待?”
气氛一瞬间冷凝,相看两厌,说的就是无名和公子靖。
锦兰轩的右侧,无名一身素白长衫,白的无暇;她的左侧,公子靖一袭玄色锦袍,黑的纯粹。
明明是素雅的白,却凸显了无名本身原就具有的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依旧是极致的黑,却偏偏渴望着绝望后的不可能出现的希望之光。黑与白的映衬,就如同光与影的镜像:他们是相反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相似的存在?他们就像彼此的镜子,把自身最讨厌的一面给表现出来。锦兰轩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白与黑,除了他们彼此,又岂能是一眼能够望穿的?锦兰轩记忆里的无名,是谪仙,是圣人。现在,公子靖面前的无名却更像一个人,而无名面前的公子靖则攻击力十足。话说,他们真是师出同门而不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