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大军拔营行军。长长的队伍蜿蜒成一条长龙,马蹄飞扬,步兵疾行,一切有条不紊。远方的一轮红日冉冉生起,磅礴大气,阳光洒在人们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希望的薄红。远山含翠,天空红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微凉的风拂过兰轩的面颊,不冷却也不是很舒服。在春天,并不是所有的风都是春风拂面杨柳风,疾风知劲草也是它的一种别样风貌。早春时节,人们已经褪下了厚重的棉袍,换上了轻薄的衣服,但不可忽视的是现在还称不上温暖。
锦兰轩一身敛袖劲身男装,头上束以玉冠,玄衣红马,走在了队伍的前方。此时,金箔这个名字还默默无闻,哪怕她在军中待遇一如未明,这个名字依旧不为人所熟知。无论在未来鬼谋金仲宣在战场上是如何传奇,此刻,也不过是她的第一次随军罢了。她的左侧是骑了乌骓黑马的公子靖,公子靖的右侧是骑了枣红马的未明。韶音女扮男装着了一身粗布衣裳骑马赘在兰轩身后,其后跟了一袭黑衣的边星。
已是初春时节,昨夜一场春雨,枯黄的草开始冒出些许绿芽来,一夜之间原本苍凉的山脉穿上了一层嫩绿色的纱衣,绿意盎然。雨水洒过大地,渗入土中,虽过了几个时辰,空气里还是充斥着一股泥土的芬芳,那是春天的味道。
齐靖宇一马当先行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控制着马速,队伍的行进速度恰到好处。经过了几日行军,兰轩倒是适应多了,与第一天的狼狈相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仲宣,感觉如何?”齐靖宇手握缰绳,语气里很是幸灾乐祸。
“还好——”其实连日骑马也不是那么难捱,累的话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毕竟她的骑术是隋密(原锦国大将军,素有威明)亲传,她也曾刻苦习之。只是荒废的有些久了,尽管如此,这几日重新拾起倒也不算太难。
“仲宣,你可真是个天才——”未明长叹,像他,骑术就不怎么样,这几日锦兰轩的动作标准规范,让他好生汗颜,“在下也会上一两手功夫,但谈及骑射就远远不如仲宣了。”他也就能控马慢跑而已,奔驰的话,短时间倒是还勉强,时间长了,他绝对是做不到。反正他是谋士,只负责出谋划策,打仗不是他的事。
说实话,他们师兄弟四人当中,骑射最好的就是承宗了,接着是他了,倒是没见过无名骑过马,不过,对武功高强的圣人无名来说,即使不会骑马也不是问题,轻功奔驰个一两个时辰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未明会做如此推测,好吧,齐靖宇就曾用轻功这么干过,而无名与奕凡二人切磋比武难分胜负,那么无名也应当没问题才是。最糟糕的就是常错了,他不不曾习武,不懂骑射,却极善兵法。因此,舒适安全的马车就成了他身处战场时无可或缺的必要配置。用常错的话来说,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的境地。
兰轩还未回话,倒是齐靖宇嗤之以鼻,“天才——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只要肯付出努力,就能取得成功。就像程锦那个臭小子一般,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世人愚钝,只看到了别人的成就,却理所当然的忽略了他人的努力。
“承宗,”未明转头望向他,“当然,我们知道天才若是不努力的话很容易就会沦为庸才。”
锦兰轩接着未明的话说:“笨鸟先飞早入林,说得也就是这个道理。”
“也是,庸才起码知道自己的不足,就怕自作聪明的蠢才。”齐靖宇点头,也算认可了他们两人的话。
“仲宣,可还算适应?”齐靖宇侧身,这几日,锦兰轩的表现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第一日行军,她明明那么狼狈,他都以为她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不光是她,连带着她的丫鬟,她们都咬牙坚持了下去。她表现的比未明要强的多,要知道,当年未明第一次行军最后可是坐了半日的马车,正是如此,刚刚未明夸赞锦兰轩为天才时才会说得如此真诚。
她反问他:“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是吗?”
“这样吗?”齐靖宇一顿,又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拭目以待?未明肯定承宗这话可不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客套话,不过,那是他们二人的事了,他就没有掺和进来的必要。
锦兰轩自然听出了齐靖宇的言下之意,却不曾理会,作为齐国沉默不语的谋士,公子靖为之奈何?
锦兰轩和未明皆不说话,齐靖宇好生没趣,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了。
马蹄声声,车轮转动,战车,战马,粮草……庞大的队伍逶蛇一路,却无一人说话,公子靖的治军手段可见一斑。
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将要过去——
他们也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目的地曲城,这个边塞小城。此时,齐国已经做好了出兵的打算,大战一触即发。
站在曲城的城墙上,就能望到燕囯的安城。到达曲城后,兰轩并没有选择立刻去休息,反而下马后来到这个地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未经思考,她就自己走上了这座城楼。她的身后跟着边星,他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
城楼上有不少站岗和巡逻的士兵,见兰轩前来皆偷偷拿眼睛去看她,猜测她的身份,毕竟她获得了和未明一样的待遇,得到了世子平等相待。不过,齐靖宇治军森严,除了上城楼的时候递上令牌核对了一下身份,倒是没有人敢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和她打招呼。
背着夕阳,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安城的方向,一动不动。战争还未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一股肃杀的战意。这战意来自这里守卫的士兵,来自入城的大军,也来自入驻曲城的那个男人,他给了他们必胜的信念和决心。公子靖,齐国不败的神话,他们共同的信仰。她一直知道他了不起,却不知道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从他入城的那一刻起,这座城仿佛被重新赋予了新的灵魂,它不复安然,它燃起了浓浓的战意。这些士兵不是为了齐国在征战,他们单单只为了他一人而征战。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每入驻一城,百姓无不夹道欢迎,这是独属于公子靖的人格魅力,一次比一次让人震撼。
站在曲城城门下马的一刹那,明明她身侧的人未曾改变,她却仿若看到了神明降世。万千士兵齐声呐喊:“追随世子,愿为其矛,剑之所指,兵戈所向!”听了这话,可不仅仅是‘震撼’二字就可以形容的了的。那声音粗犷有力,句句直冲云霄,声声直击魂魄。那一刻,乌骓马上的那一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便是永恒!在那一刻,天地也为这一人失色,时间也为他一人停滞,他什么也不用做便是众人焦点。
锦兰轩想,这样一个人,也无怪乎名声冠绝当代,声名远播四方了。
太阳一点点淹没在地平线下,天逐渐黑了,城楼上也燃起了火把,远处,隐约可见对面安城的城楼上有些伶仃的火焰,其他地方已经完全隐匿在黑暗当中了。
此时,安城中的百姓即将进入梦乡,尚不知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恶战。
齐宣王二十三年四月初七,燕国无端杀害齐国边境两名百姓,挑衅齐国,一场有预谋的战役就此展开,史称曲安事变。
尽管后世的史官对此事做了诸多猜测,曲安事变到底是巧合发生还是人为算计,千百年后依旧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此事众口不一,历史已不可考,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这一战,燕国未曾做任何准备。燕国的全部兵力都用在了抵御秦兵上了,愚蠢的燕王竟天真的以为齐国没有紧随秦国其后进攻燕国,是因为与锦国的战争中元气大伤,才放弃了攻打燕国。但对于此刻安城的士兵百姓们来说,他们根本就想不了那么远,他们只知道齐国正在攻城。尽管守城的县丞拼命的否认那两名死去的齐国百姓不是燕国士兵所杀,但他根本找不到杀害齐国百姓的凶手,证明不了燕国的清白,更阻挡不了齐国的进军。
齐国和燕国的战争以曲城为起点,开始打响。齐国士兵来势汹汹,安城根本不堪一击。
这也是锦兰轩第一次经历战争,尽管她只是站在后方远远的看着。她永远也忘不了从登天梯上滚下去的齐国士兵,被砍下城楼的燕国士兵,刀剑嘶鸣,血液飞溅,伴随着‘降者不杀’的叫喊声,城门很快就被打开。这场战役赢得很是轻松,齐兵一会儿的功夫就尽数进入城中,安城的上方插上了象征齐国身份的令旗。春风阵阵,军旗飒飒作响。
齐靖宇坐在锦兰轩身前的椅子里,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观看着这场战役,冷静又自制,这结果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他身侧的未明自始至终都肃着一张脸,那是对苍生的感怀,对生命的敬畏。
这不是一场惨烈的战役,但城楼上还是免不了留下了暗红的血渍。日后,锦兰轩经历了不少比这还要惨烈的战争,甚至,有一次她差点儿就命丧黄泉。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倒下,血肉模糊的尸身给了她太多冲击。她从不觉得自己无辜,曾经,她是公主,她一个决策,直接也好,间接也好,不乏有人丢掉性命,母妃去后,她曾眼睁睁的看着父王处死了不少无辜之人……可是,没有一次,她内心如此苍凉,她第一次知道生命是如此脆弱,而人又是那样渺小。
看着城楼上还来不及处理的尸体,锦兰轩久久不语,直到士兵开始清理战场,她才转身离去。她的身后,边星步履从容,韶音面白如纸。
是夜,安城县丞的住所,和缓的琴声从锦兰轩的指尖漾出。这不是一把好琴,索性奏琴之人琴艺高超,弥补了这木琴音色的不足。琴声时而雄壮悲怆,时而和缓苍凉,琴声潺湲,不绝如缕。这琴并不是她自带的,而是县丞府里原本就有的,大概是某位小姐或者夫人的物品,不过既然安城已破,县丞拼死不降,这县丞府里的小姐夫人自然成了阶下之囚。而锦兰轩入住的县丞府西厢,正厅里就放着这把琴。白天的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弹琴不失为静心发泄的一种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