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们逃吧——”
“逃?”兰轩勾起一抹苦笑,走了自然一劳永逸,只是她终究做不到心安理得。
“韶音,你走吧。”
“公主,”身着素衣的丫鬟蹴地就跪了下来,“奴婢的命是公主救回来的。公主生,奴婢生;公主死,奴婢死!”那唤作韶音的丫鬟眼角的泪珠莹莹闪动。
“韶音,你这是何苦呢?”兰轩抬起头环顾着冷清的殿宇,这一刻,昔日繁盛的锦王宫空旷的吓人。
“韶音,出宫吧,”兰轩幽幽叹一口气,继续劝说:“你听我的,此刻齐军未至,按我的安排你完全可以在华阳富足安和的过一生。你知道的,此刻本宫留下必有所求,你跟着我才是祸福未知——”
等待她的只有韶音一如既往的坚持:“公主!”
兰轩早知道以韶音的忠诚几乎不可能劝其离开,却依然做着几乎无用的尝试,只因为她害怕将来某一天韶音会为了她丧命,更怕的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此刻,选择留在华阳,注定她未来前途莫测。兰轩看着跪在眼前死心眼儿的韶音,她最终放弃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只道:“罢了,把琴拿来。”
“是,公主。”韶音松一口气,无论如何,她要陪着公主。
与此同时,齐军已经开始进驻华阳,先锋队伍直奔锦国王宫,奇怪的是锦王宫不说守卫,竟是连宫人也不曾窥见,明明锦国已降,锦王宫里的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士兵恭敬回禀:“禀世子,锦国王宫已空无一人。”
“是吗?”身着玄衣的男子眼里有几分玩味,对这种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一点也不感到吃惊,齐靖宇知道,别的国家会有殉国的忠臣与名将,唯独锦国会是那个例外。
婉转悠扬的琴音缓缓流泻而来,打破了平静的氛围,但因这平和的曲调也不让人感到戒备。听其声涓涓流淌不见波澜,其音泠泠悠长未见顿挫,其调平平常常未显奇特,可此情此景此音在此时融汇成天地间一支独特的曲子,竟奇迹般抚平了战士们绷紧的的心弦。明明是一曲荡气回肠的《九天歌》,可曲中竟空空如也,要说有什么那便唯有静,寂的万事万物都为之震撼!
“这?”
闻玄歌而知雅意,本应该协助齐国安稳华阳并接收王宫的孟庆看着这空无一人的锦宫神色复杂,复又想起弹琴之人,许久,他才道:“世子,声音是从望岳阁传来的,”顿了顿,他郑重作揖道:“以国相许,望世子践守承诺护阁中人一生安康。”
玄衣男子点头,躬身回礼,神色郑重道:“锦国社稷相赠,小子莫不敢忘。”顿了顿,齐靖宇忍不住问他:“值得吗?孟大人,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换一人的安康,而无论生前身后,孟大人你注定永远以佞臣的形象铭刻史册,这真的值得吗?”
就在齐靖宇以为他不会回答转身将要离开那刻,只听孟庆说:“我与王上是挚友,他是无道昏君,我是佞臣小人,纵然史书刀笔,总归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吗?齐靖宇顺着乐声遥望远处高悬的檐廊,止不住好奇那个差一点儿就成了他未婚妻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问身侧之人:“未明,你说华阳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未明不知,”跟在他身侧行走的青衣男子步履从容,“不过能将《九天歌》如此演绎,此人堪称古今第一。”
“古今第一?”
“初始皇作《九天歌》,‘浩瀚九天谁与争,古来乾坤握与掌。’志向何其雄壮,任是谁也无法弹奏的如此平静。敢于将《九天歌》进行这样大胆的改编,能着重突出始皇一统山河后的寂寥茫然之感和对大好河山的赞美之情的一定是位深谙音律、琴艺高超之人,否则这激昂的琴曲又怎么会平静如斯?我倒不想锦国王宫还有如此之人。”已近而立之年的青衣男子如是说道,言语间隐约有一份敬意。
“呵,想不到你竟评价如此之高。”玄衣男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转瞬便没了踪迹。说着他向着琴音的方向走去,未明紧随其后。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可琴声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殿门猛地被推开,转瞬间一队士兵将大殿之人团团围住。
蒋平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胆量留在这深宫内院的会是一位绝色佳人,只见这女子上衣着雪缎夹袄,下身着墨色青褶裙,腰上系着蟠龙青玉佩,外套素白凤衣袍。即使已沦为阶下之囚,可周身的贵气浑然天成。凤眸低垂,目光流转间已是一片风流;丹唇上扬,浅笑之间似有蛊惑人心之力。身姿绰约,比之垂柳妙一分;体态轻盈,较之飞燕胜一筹。兵戎之下,恍若无物。手如柔胰,十指芊芊,琴弦拨动,聆音不绝。
兰轩嘴角轻勾,真快呀!
父王啊——女儿明明知道离开才是最好,终究还是心有不甘。
锦王去时,面对兰轩的迂回之语,他或许是没有听懂,又或许是听懂了也不以为意,他也就想不到,兰轩会因为报仇留下来。毕竟,在锦王的认知中放弃报复齐国,就是放弃报仇。但显然,放弃报复齐国,不代表放弃报复,甚至于,在兰轩心中通敌叛国的贰臣比齐国更可恨。若不是错信孟庆,哪怕父王资质平平,锦国何至于一夕灭亡。
琴声涓涓,依旧是那曲《九天歌》,依旧是了无波澜,只是兰轩指尖的鲜血一滴滴顺着琴弦滴落,在琴案上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朱花。
韶音静静地立于兰轩之后,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周遭贪婪的神色,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可是,尽管如此,她依旧不后悔留下来陪着公主。只是,公主啊,你为何执意如此——
“蒋将军,这两个女子……”说话之人眼中充斥着**。
“放肆!”
这次开口的是一年轻小将:“将军,末将愿意用既往军功换她……”
蒋平打断其话语:“她,我可做不了主!”这话可谓斩钉截铁,连蒋平这样的出身,都有一瞬间为眼前女子的美貌所惊艳,他麾下的表现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比起什么都不懂的将佐,作为公子靖心腹的蒋平知道的显然更多一些,若是他不曾猜错的话,望岳阁中的女子就是那个拒绝了和世子联姻的以国都为封号的公主。锦国遗臣尚在,动了她,今日华阳即是血流成河。更何况一个面对此等境况依然能泰然处之之人,又岂是泛泛之辈!他只是不明白,锦国又不是不曾出过女王,这样的她,锦王何至于自废社稷,以国相许,只换了她一生安康?
琴声依旧涓涓,兰轩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般,自顾自地弹着琴,不见任何神色起伏,只是琴案上的朱花早已连成一片,顺着琴案滴落到梨花木桌上,点点滴滴,分外妖娆。
“未明,请。”
“承宗,请。”(齐靖宇,齐赢筠之子,字承宗,世人谓之公子靖。)
蒋平的疑问,也是齐靖宇的疑问。随着来人的到达,人群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泠泠琴音依旧。
“属下参见世子。”
“坦之(蒋平,字坦之),毋须多礼。”齐靖宇虚扶一下,径自走了进来,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道路。
琴声未止,潺湲不绝,在齐靖宇踏入的下一刻曲调斗转,仿佛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似峥嵘战场,狼烟烈火,旌旗生威。听其曲,似亲临战场与霸王决战,千军万马,弹指一挥,浩瀚唯予,谁与争锋,好一曲雄霸天下的《九天歌》!
兰轩抬头,目光灼灼望向玄衣男子,手指倏地用力,只听‘砰’的一声,琴弦崩裂,琴声戛然而止。
‘啪’、‘啪’,孤零零的掌声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响起,只见玄衣男子朝殿中女子微一躬身示礼,“都说白国凌波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可在靖看来公主远胜于她——这天下第一美人非公主莫属。”这无关容貌,单单是气质的差距,哪怕齐靖宇不曾见过凌波公主,他也敢说凌波公主远不如眼前之人。凌波公主美则美矣,却美的没有棱角,楚楚可怜的金枝玉叶远不如智珠在握的凤雏麟子,齐靖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赏,转瞬又没了踪迹。
兰轩起身,屈膝行了一个宫礼,墨青色的裙子染上了点点红梅。她说:“能得大名鼎鼎的公子靖夸奖,是华阳三生修来的福气。”
齐靖宇回赞:“公主不光美貌绝伦,更是胆识过人。”说着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横秋水黛眉清,面若桃花唇染霞。其容添一分则妖,减一分则素,无需粉饰,天然姝色,就连见惯了美人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姿色唯实是他平生所见之最!且这女子不仅姿色过人,更有着过人的胆识,只一个照面,他以为的锦国公主的印象统统打翻,不是他以为的不堪造就的蠢头蠢脑的锦国继承人,也不存在他臆想当中纯真良善的毫无主见的柔弱小女娘,也越发不明白,锦国君臣缘何这般举动?
最初的最初,锦兰轩于齐靖宇是一个有趣之人,她本人比手中筹码更值得探究。
而齐靖宇于锦兰轩,无关国仇,也无家恨,单单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只是,这个合作伙伴的性格堪称顽劣。
明明若不是这样的性格,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这命定的相遇,是缘?是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一章《九天歌》响天命转,阴差阳错姻缘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