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一定是让这个问题给问蒙了,齐靖宇如此告诫自己,一定是因着锦兰轩差点就成了他的世子妃他才下意识地代入了她。
齐靖宇直愣愣的盯着锦兰轩,表情怪异。
被齐靖宇盯得浑身发毛的锦兰轩不禁发问:“这个问题有这么骇人听闻吗?”
此言一出,齐靖宇的表情越发奇怪了,他的眉心都快要打结了。
锦兰轩不解,却也不曾深究,只接着道:“即使有阻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子肯用心,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齐靖宇快速开口,没给锦兰轩一丝反应的机会,“我曾言:天下未平,何以成家?公主不会以为是说说而已吧?”说完,他从石凳上站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然后,他未曾理会兰轩,举步踏出小亭,飞奔而去。
只有齐靖宇自己知道,他的心乱了,他需要好好理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兰轩不曾知道的是,公子靖的那句‘天下未平,何以成家’是因着锦国拒绝了齐国提出联姻请求后,他恼羞成怒后的戏言。她只是奇怪,就算不认同,有必要这么着急吗?锦兰轩眼睁睁的看着齐靖宇冒着雨雪踏出小亭,“咦?你的伞——”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见公子靖的速度更快了,几个跳跃间,他的身影已不见了踪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锦兰轩起身,站在小亭边,看着亭外的雨雪,诧异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可是,只要有心,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小亭里只余她一人,合着外面的雨雪,哪怕她早早添了冬衣,寒意还是忍不住窜上心头。此时雪花越发的大了,可惜无数洁白的雪花依然抵挡不住些许雨丝的侵蚀,落地后已然被同化成雨水,最终一起渗入地下。锦兰轩此时也没有一个人呆下去的**了,她撑起立于石凳旁的一把油纸伞,也踏出了小亭。
雪雨中,她撑着伞缓缓而行,竟像是写意山水画中缓缓走出的绝代佳人,静逸而美好。青石板上的女子举一把伞,步履翩跹,身姿袅袅,再是优雅不过。若不是雨雪还在下着,你根本想不到她是在雪雨中行走。
小亭里,烧红的炭火,还冒着热气的茶,召示着亭里人刚刚才离去的事实,而出口一侧的石凳旁孤零零的立着一把伞,显得小亭更冷清了。
小亭没了人,又恢复了昔时幽静。
“主上。”守在东宫问心殿门口的边星诧异的看着眼前发丝凌乱全身尽湿的公子靖,有些不知所措。自他跟随主上以来,如此狼狈的一面可谓屈指可数,依常理言即使下着雨,主上也不该如此形象。边星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又迅速低下头,就像没有看见齐靖宇的异样一般,未发一言。
齐靖宇开口道:“备水,我要沐浴。”
边星迅速吩咐下去,不一会儿,问心殿侧就变得热气蒸腾。
氤氲的水汽掩住了齐靖宇面上的深思,却洗不掉他错杂的思绪。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到锦兰轩?
仅仅是因为她差点成了他的妻?
齐靖宇问自己,可脑海里万千思绪嗡嗡作响,他根本理不出所以然来。
锦兰轩真是他的克星,生平第一次他竟落荒而逃了——
齐靖宇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刚才的事,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这才发现锦兰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就印在他的心上了。
脑海里全是有关她的影像:
初见时她的那曲《九天歌》……
她谈及锦国的悲哀,身不由己的无奈……
与他做交易时的侃侃而谈……
对弈时的从容,落子时的干脆,不执著于棋的潇洒……
试探她时,她冷静沉着的应对,干脆利落的反击……
打趣他时,她眼里的狡黠……
还有……
原来,他竟记得这么多的她!
不能想了——
齐靖宇告诫自己,他只是对锦兰轩感兴趣,只是因为她差一点成了他的世子妃,他才会好奇探究锦兰轩。他告诉自己,他的日子过得太平淡无趣了,所以他才能记住能给他枯燥生活带来乐趣的锦兰轩。他想,他之所以将锦兰轩记得如此清楚,肯定是因为她这个人太过矛盾,引人探究。他对有趣的事物一向很用心,作为有趣的对手,无论是金初阳的生平,还是秦启尊处事,哪一点他不是了熟于心?一个眼睁睁看着锦国灭国的公主,一个集矛盾于一身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如何不引人好奇?
这样想着,齐靖宇那颗极速跳动的心才安稳下来。他将右手的手掌放在他的心窝处,感受着心脏平稳的跳动,嘴角无意识的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他那张凌厉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顿时,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吐尽胸中浊气,思绪也变得清明了。他整个人没于水中,如此几次,放空自己的思想,情志空明,精神放松,人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明沉稳。齐靖宇想,他一定是这些天日日与锦兰轩相处,才会让他产生他喜欢上锦兰轩的错觉,都怪锦兰轩长的太惑人!
年少慕艾,齐靖宇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对象是锦兰轩,他迟疑了。
不是因为昔日锦国的拒婚,也不是因着他对她的欺骗之举,单单是他不敢许锦兰轩一个未来。他追寻刺激,乐于挑战,爱好争斗,善于谋划……他了解自己,本性自私的他一旦对锦兰轩失去兴趣,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将其舍弃。也正如锦国拒婚时所言,他并非她的良配,他不认为她会比这天下来得要有趣。何况,一向理智的锦兰轩又怎么会喜欢精于算计的他?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他犯不着沉溺其中。
齐靖宇扬眉,发现自己想的太可笑了,没有心的自己竟会爱上一个人?对待朋友,即便是未明,他们相识十多年,他都做不到全然信任,更何况相处不过月余的锦兰轩?想来未明早就发觉了他潜意识的戒备,所以才会恪守臣子之道,谨守为臣界线,不越分毫。这样自私的自己,摒除身份,又怎么敢奢望别人爱上他?锦兰轩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会薄待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对他动心的。同理,他也是不会对锦兰轩动心的。并非锦兰轩不好,除非爱上锦兰轩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有值得他心动的好处,精于谋算的他如何肯对她动心?
水汽蔓延满屋,也模糊了齐靖宇面上的深思。他长臂一展,水波荡漾,露出了精壮的胸膛。他虽然皮肤白皙,但并不缺少男人味,他的肌肉紧实有力,瓷白的肌肤上更是留下了几条象征男人勋章的肉色疤痕。他虽然身形瘦削,但却是个练家子,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轻功绝妙,身法高超。当然,这些并不令人吃惊,毕竟能大败北疆名将耶律楚奇的人也不可能是一文弱书生。令人震惊的是接近他的心口处有一长达三寸的狰狞剑痕,早已痊愈的疤痕仍旧凹凸不平,分外可怖。要是这伤口再往心口处偏差半指,当时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这条疤痕与齐靖宇身体上其它伤痕最大的不同是它并不是寻常受伤所形成的肉粉色伤疤,也不是处理不当的淡褐色伤痕,而是颜色漆黑如墨!那抹浓重的黑分明是中了烈性毒药后才会留下的颜色,也就是说刺他的那把剑曾抹了剧毒。仅凭这丑陋的剑痕就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是有多么惊险,值得庆幸的是齐靖宇活了下来。
因为泡的时间有些久,齐靖宇的手指都有些发皱,有些地方甚至泛起了白皮。看到皱皮的双手,齐靖宇下意识的皱眉,这才发觉他已经泡了很久了——
他不满的踏出浴池,因为他的动作,池水溢了出来,随着他的前行,合着他身上滴落的水蜿蜒了一路。他三两下就擦干身上的水,慢条斯理的开始穿起衣服来。
待齐靖宇推开侧殿的门,又是那个沉稳从容的公子靖了。
守在门口的边星立刻迎了上去,看着神色从容步履平缓的主上,显些以为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是,他清楚的知道,刚才那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齐靖宇淡定的开口:“边星,迅速将这几天秦国攻打燕国的情报送到问心殿,我要看。”齐靖宇觉得他有必要转移一下自己的视线了,这些天几乎日日与锦兰轩相处,以至于他都产生了喜欢上她的错觉了。适当拉开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对锦兰轩的新鲜感就会降低,就不会有这种荒诞的念头了。
边星应道:“是。”边星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心里却有些奇怪一向不喜庶务的主上竟然管起他从前不屑一顾的杂事来。
这个写了秦军会师发兵,这个是秦军行至安南,这个是梁国派大将助燕,还有这个是燕国连川布防……
齐靖宇的眉头皱的老高,无趣,无趣,无聊透了——
秦燕交战,这些靠猜都能猜到的信息有什么值的看得,写得啰哩啰嗦的东西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到重点,真要有用的信息传过来早就晚了。齐靖宇烦躁的将桌案上看过一眼的折子一封一封的扔至案子的一角,只一盏茶的功夫,案子上的折子就摞得老高。他一伸手,才发现关于秦燕交战的情报已经被他尽数看完了。
齐靖宇挑眉,“就这么少?”
边星看着案子的一角并列着的几排高高的折子,识趣的没有开口。
顺着边星的视线看到了高高列着的几排的折子齐靖宇无语。
“边星,你去把今年齐国……”话说到一半,齐靖宇又猛地止住,他的理智告诉他就算拿来齐国今年的卷宗也无非就是这个结果罢了。他对着边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齐靖宇站起身来,才道:“去玲珑居。”
玲珑居中,端坐于棋盘前,齐靖宇才勉强感觉那股无聊的躁动离他而去,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古棋谱,专心打起谱子来。纵横相交的经纬线,就是他眼中的战场;黑白二色的棋子,便是他手中的兵甲。黑白双方你来我往,大战一触揭发,齐靖宇也完全投入到这精彩的战局中来了——
他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事物,好奇和兴趣未尝不会是爱情的开始,抗拒和否认未尝不是喜欢的另类表现。他更想不到的是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了她……
随着夜晚的到来,气温越发低了,零落飘扬的雪花下,屋外似是盖上了一层雪白的薄裳,雪势不大,却有席卷一夜的趋势。
一场冬雪之后,气温骤降,冰雕素裹的昊天和昨日完全是两个世界,齐国的冬天比锦国要冷的多,湖心亭一赏,兰轩意料之中的受了风寒。